繁锦劫
我不再追问,他却自行说下去:“到底是个什么人,戒备如此森严,竟然能放起火来。”我又起了逗趣的心,随口道:“那他只能是外星人了。”戚回风一愣,桃花眼直直看过来,瞧,又被我白话傻了。这孩子,太实诚。
我低下脖子又没了情绪,挥挥手跟他拜拜:“您先忙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他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定住回头:“再让我看到你往床底下倒药汤,我就给你调配苦上十倍的方子,看着你喝下去。”啧,这大男人的斤斤计较个什么,又不是上菜市场买菜还玩假一罚十啊。
我摔的白眼被他捉了个正着,赶紧换上一副感激的笑脸上来:“知道了知道了,您慢走不送。”他哭笑不得地看我两眼,这才翩翩踱了出去,风姿潇洒。
他走后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荒凉漫长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手心出了密密的细汗可是醒不过来。蓦地耳边一声巨响,什么人破门而入的动静,我这才猛地睁眼惊醒,天已经蒙蒙黑了,脖子上却多了森寒的一把匕首。
“你要是敢出一点声音,我就在你脖子上开一道口子。”那压低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甚至能感觉到凉森森的锋刃在颈间拉出细细的划痕。
略微一回味,我情不自禁笑了。那声音……是我幻觉了么,柳昭云?竟然那么像柳昭云。
他有些惊慌地转头过来,气息喘得很急:“笑什么!”借着窗外淡淡的亮色我看到他的双眼,浅紫的流光一闪而逝,眼角下一颗妩媚的泪痣——陌生的脸,还是他本来的脸?那清娆的紫色……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他定神后看到是我,显然也是轻轻一愣:“怎么是你……”我吃力地转脖子回视他:“这句话原该我问。”他沉默不语,缓缓收了刀,一屁股坐到床边上:“你要叫人就尽管叫吧。”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顺着刀刻似的鼻梁和微抿的唇滑下,这才弯起了唇角:“这次,你又扮了谁?”
“谁也没扮,妆容早就在拼拼杀杀中没了。只顾着逃命还哪里有闲功夫易容。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他态度平淡地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自然而然就认出来了。”他那么个性想不认出来还真难。我继续问道:“你还真是镇定。做了什么这么慌张?”一道亮光突然闪现进心里,我极力压制下去,依然慢慢地问。
他回过头,自嘲地一笑,眼角泪痣分外的妖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一个烧了万寿宫的人,能不被人追杀?”
我坐起身来挪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太久脚没点过地,双腿甚至有些虚软的错觉:“你怎么就逃到了这里?”他的回答让我喷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好像听谁说过……不……也许是我记错了……”原来他不记得啊,我血压蹭地一声就上去了。
“照这么说你不如躲在宫里的好。”我边擦冷汗边呵呵地笑,他到底是白痴还是聪明人啊。
“我本来这么打算的,被人追着追着就追到这儿来了。”他还说得理直气壮,我差点儿汗死。
他顿了顿,又道:“这地方偏,他们恐怕没那么快搜过来……不过可能也快了……”我再次升高血压:“那你还磨蹭什么!”他奇怪地瞥我一眼:“这不是你在问个不停么。”他真是白痴么,现在是他命在旦夕好不好。
事到如今,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机会就这么一次,开门见山是最好的办法。我一把拉住他的小臂,严肃地盯紧他的眼:“带我走。”
“……”他吓得不轻,没听懂似的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带我走。你我现在都是逃犯。我保证不会拖累你,必要时我可以出谋划策。从这个偏院到后门有条近路可以抄,你带着我我就告诉你。否则,我立马就喊人。”他依然不认识似的看着我,有这么好看?
半晌他“嗤”地轻笑出声,用一种难以理喻的惊奇眼神看着我:“带着你……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还以为整个皇城都传遍了。”我麻利地穿衣服下地顺手起早准备好的包裹:“我管你是谁,不是好人是吧,巧了,我也不是。我要是逃了,身后追兵不能少。”
他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凝神看我,我把包裹往背后一甩打开门,冷风呼呼地灌进门来,我就这样定在了门口。
“茗……”我张口叫出这么一个字眼。
“公子要到哪里去?”他笑得活灵活现,笑出了我满腹的恨来——就是他,他和蝶衣串通了害我。不仅骗我他还谋害我,到底要把我逼到哪一步才算甘心?
柳昭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我机械地回头,问了句:“怎么……”“办”字还没出口,一枚精致的小刀便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去,正中茗竹胸口,顿时,血如泉涌。
他和蝶衣,欠我的也好不欠我的也好,居然会这样闪电又戏剧性地收场。我该算他们欠了还是不欠?
我惊愕地回头看身后的人,他竟依然一副如花笑颜。
“怎么办?”他低头看我,眼里的紫色流光不掩杀意,像极张开了羽翼的地狱修罗:“死人才什么也不会说。”我的声音终于颤抖着发出来:“可是他什么也……”他打断了我把我拉走,走上前去一脚把茗竹的尸首踹进屋里,冷冷地说了句:“烧了这里。”我又是一个寒颤,人类这种生物怎么这么可怕。
似乎发现了我的颤抖,他俯下身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我是为你好为你好嘛,你瞧,你们两个身材差不多,烧了他们就以为你死了,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对吧?”这个恶魔……我懒得理他。
红的冲天而去的火终于咆哮着升起,卷着滚滚浓烟。他居然还有闲情拉着我的手左右乱晃,如同撒娇:“带人家抄小路吧~带人家抄小路吧~”
……我突然后悔了。选择让这家伙带着我逃跑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看你分明就是把我往黄泉路上推。”我无奈地对他说,转身向通往后门的小路走去,回首再看那熊熊火焰,突然茫然若失。结束了么,待所有鲜血流尽终于可以还我一个既定的命数,从此以后哪怕亡命天涯,我也不想回来这里了。
再回头,步伐已迈的无比坚定。
身后蓦地扬起焦急的声音:“夏生?!”随后又被浓烟呛咳得就此中断,我惊然转身,一袭白衣映入眼帘,情不自禁张口呼出:“师父……?”
才刚刚喊完,我就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捏住柳昭云蠢蠢欲动的手:“你要是敢再杀人,大不了我和你同归于尽。”他闪着诚挚的光芒看我:“你这说的哪儿话。我又不是杀人狂。”也许救火的人很快就会来了,我得抓紧时间。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戚回风有生命危险。
“师父。”从没有哪一次我叫师父叫得这么顺口:“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但是这种地方,我早已待不下去。你看的最清楚不过了吧,这么多天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就算我再求您一次,行不行?”
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我也定定地回视着他,那双桃花眼清澈依旧,泛着火光和我没见过的淡淡愁情。我和他之间横隔着堆积愈多的浓烟,他终于后退了两步,淡淡地转过身去。
“你走吧。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句话砸进心里猛然起了滔天巨浪,我深吸一口气,深深地躬身作揖,回头去追站定在拱门处的柳昭云。这一次,真正再无牵挂。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你那个相好的吗。”他边跟着我匆匆地走边拿话出来堵我,我冷笑一声:“可不是,怎么没看你再顶着他的脸乱晃了?”他很是惋惜地回答:“我倒是想,情势不允许啊。”看来人没有不怕死的。再恐怖的都不例外。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易容技巧和他那一身本事,等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就要和他划清界线,此人实在太过可怕,我也是人,我也怕GAMEOVER啊。
三十一 逃命
逃命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打后门出去是出去了,不过大路走不得,直接绕上黑黢黢的山丘翻下去。走到一半未痊愈的旧伤就开始隐隐作痛,无奈脚步追随着麻木惯性,停不下来。
柳昭云就跟在我身后,悠哉游哉的还有空拿着树枝抽路边的荒草,那声音听得我心头烦乱,回头伸出一根手指去:“给我把这劳什子扔了。”他看我回头,缓缓地笑开了,像早就预谋好了一般地说:“终于回头啦?瞧这荒山野岭的路这么难走,要不咱歇息歇息?”
我冷笑:“早就想这么说了吧,命悬在脖子上的人了没走两步就想歇息了?你不怕死,我怕。”他委屈地小声嘟囔:“我是想借着天才透点亮的工夫把咱俩的容给易了,你凶什么凶。”
一下山就是城镇,也许他说得没错。想到这我沉默地点了头:“你可快一些。”他掏出火折子微笑:“那当然,我们都是命悬一线的人嘛。”居然学我说话,我已经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来,倒出两粒药丸似的东西,随后爬过身来捧着我的脸叹息:“好好一张脸,就这么给毁容了。”我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憋死:“你说什么?”他眉角眼梢全是惋惜:“太出挑了不好,我把你化成媒婆算了。”话音刚落他放在我两颊的手一紧,迫我张开口来,把一粒药丸放进我口里,浓烈的花香味道登时蔓延开来,我一把推开他,到旁边大咳。
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可别把那个吞了,那是要贴脸上的。”你要我吞我也吞不下去,这味道冲的。我咳嗽了半天狠狠地转头看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他无辜地摊手:“别这么误会我呀,这东西要沾水才化的开,这不是找不着哪儿有水么。”
我愣一下低头去看,刚才圆滚滚的东西果然化开了,一张薄薄的面皮似的东西,我甚至能看见一颗恶俗的媒婆痣若隐若现。
“……”我原封不动地把它推回去:“这个让给你来。”
他立马大声叫屈:“这东西都是现做的,我身上只留这么几个了。你以为易容这么容易,换上面皮后面要做的工夫多了,那么麻烦,一日之后不重新刷材料还是会脱落。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冷冷打断他:“你别茬话题,我说我要另一个。”他不紧不慢地把另一个含进口中,吐出来后冲我笑:“这张面具可是媒婆的儿子。”
我斜睨一眼另一张,哼了一声:“你骗谁呢,这媒婆有这么俊的儿子?她烧了几辈子的香?”他轻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该问孩子他爹去。”
眼见着天就要亮了,我懒得再多罗嗦,看这阵势他也是不愿意戴的,且让我叫他娘我宁可去死。只得拿起来往脸上贴,刚贴上去就听见旁边憋不住地“哧”的一声,我瞪过去,他这才收敛。兀自把脸忍笑成了青紫色,我就说这家伙绝对在耍我。
“这么一张脸还不够招摇过市?”我盯着他换上的面皮冷笑:“要么你也做些润色。”话音刚落我就抓起手边一把泥土抹在他脸上,他目瞪口呆。
我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大作:“不错不错,这才像我儿子。”他抬袖子要抹,我不紧不慢地提醒:“可得注意着点儿,抹花了不是好玩的。”他放下袖子,咬牙声传出来,蓦地一扬脑袋,竟然笑了。
“谁是你儿子,我是你养的小白脸啊~”
我只感觉额头一根青筋“啪”地爆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我不嫌你丑,不会抛弃你的。”他拍着胸口义薄云天地安慰我。我已经没话好说,默默站起身来,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摆我一道。
“请问阁下今年贵庚。”我咬牙切齿地问。他抬头灿烂地笑:“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为什么你老像小孩子似的跟我抬杠?”恶人先告状的家伙,到底谁在跟谁抬杠。
“收拾东西,走。”我简短地命令,掉头就往前走去。算我倒霉,摊上这么个同伙。
结果这还没算完,山脚下的镇子里这家伙到处惹事生非,不知道在哪儿把面皮上的泥给弄干净了,惹得人们纷纷嗟叹:“可怜哪可怜,丑妇配俊夫……”路边的女人纷纷拿眼神射杀我,他还有空摆出一幅受害者的表情一个一个去诉说身世——“我和她……都是父母之命,不得不从。如今家道败落……”
临到客栈里他坚定地把我一挽,冲着追过来的女子道:“虽说不大公平,可是既娶了她我就要负责到底。”说罢亲亲热热地把我拎进客栈去,对着掌柜的笑眯眯地说:“一间上房。”回头还小声在我耳边说:“我这都是权宜之计,节省银钱。”我忍不住笑了,不是因为高兴而是被郁闷的。其实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