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





貌剑俊?br />

                    睡得不安稳,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又热得难受,神智还算清醒,感觉得到崇学一直在身边,他一离身,仰恩就伸手抓住,害得他连忙低身在耳边解释: 

                    “我让人去楼下的医院偷些药来,别怕!” 
                    脑子没太分析他说的话,只知道他离开了一小会儿,便返回了,于是也不去计较。天亮的时候,高烧却又不药而愈,温度降了不少,也忘了询问昨夜偷窃的结果如何。早饭只剩白稀饭,看来粮食供应已经出现问题,香港一贯依赖广东进口蔬菜粮食,如今战争切断陆路,水陆,粮食能坚持多久,也是难说了,恐怕饿肚子的日子不远。警察都已全数退到香港岛,九龙基本上成了无政府状态。夜间炮声轰鸣,整夜未停,天亮时弥敦道上一卡车一卡车的英军从前线回来,纷纷向香港岛撤退。九龙失守了。 
                  〖Cissy〗 




                    《青山遮不住》第十四章(上) 

                    九龙失守,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好事。密云不雨的局势对老百姓的生活已经造成慌乱,地痞流氓打家劫社,无恶不作;粮食供应已经切断;饮水供应也倍受威胁;由于粮食供应有限,日军进入九龙以后,必定大批向内地迁徙难民,打算在那时候混出九龙的人很多。 

                    日本陆军很快占领新界,进入九龙,并以九龙为基地,向港岛发起攻击,日本海军在浅水湾,香港仔一带展开行动,日日硝烟弥漫,空袭警报不断。九龙形势也并不乐观,半岛酒店果然被日本人征用,做为对香港作战的指挥部,大街小巷汉歼带着日本宪兵到处抓“重庆分子”。丁崇学带着仰恩连夜搬出半岛酒店以后,先是寄住在胜斯酒店,很快也遭到搜捕,幸亏有人提前报信,才在日本人进入酒店大堂的时候,在随从的掩护下从后门逃出生天,负责掩护撤退的人,恨不得在地下挖个洞,将丁崇学藏起来,已是头疼至极。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九龙一带四五十名的社会名流,被日本宪兵从各处搜了出来,均集中在“半岛”酒店管制。不仅如此,南京与上海已经派了人过来监管这些人,南京的主要是争取下野的势力加入“和平运动”,上海的主要都是“七十六号”来抓逃出上海的“通缉犯”。而这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警告着崇学与仰恩情势已经危急到怎样的程度,虽然暂时找到新的藏身的地方,但因为水路一直没有最后联系好,一时间无法立刻结束这日日行走在刀刃上的逃亡躲藏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上的紧张,仰恩低烧的毛病持续了数日依旧没有好转的趋势,医院中偷来的药也没少吃,却也没什么效果。 


                    “陈将军那里传了消息过来,‘维持会’那里已经安插了耳目,以后搜索的区域我们能提前知道消息。” 
                    ‘维持会’无非就是汉奸组织,日本人侵占以后,还是要依赖当地人的渠道,一方面肃清重庆潜藏的情报人员,一方面加强对沦陷区的战时管理。而既然要用中国人,就很难避免被安插入耳目,战争时代双方的情报工作是无孔不入的。因此崇学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稍微放心,那日从胜斯酒店与日本宪兵几乎擦身而过的艰险,如再经历几次,必定在逃出香港之前要落入敌寇手中了。 

                    “这一代安全?那头说了什么时候能出去么?” 
                    “这里前几日搜过几次,相对是比较安全的。一切都在准备之中,同时撤离的还有四五个,他们分散在尖沙咀、油麻地一带。”杨副官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才说,“恩少爷打着石膏,太显眼,又一直生病,找医生来,怕会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现在‘特侦’搜得很频繁,怕对您的安全有威胁。” 

                    崇学开始就知道他有什么要说,才会让仰恩避去另一间屋,如今听着听着,眉头已是情不自禁地皱个紧,杨副官虽有些忌惮,又一心为了崇学着想,才冒着惹将军生气的危险继续说,“陈将军那头的意思也是,希望将军您先跟其他几个人集合在一起,等路线确定了,再把恩少爷接过去,一起撤退。” 

                    “这话你跟仰恩说过了?”崇学话语平静,深知他脾气的杨副官却了解,这人已经生气了。 
                    “当然没有,没跟您汇报以前,我怎么敢私自与恩少爷说?” 
                    “这事到此为止,勿要再提。” 
                    话不多,已经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丁崇学向来说一不二,杨副官见他丝毫不作考虑,也再去打扰,他更不敢自作主张去与仰恩商量,虽然可能那样的效果更加直接。 


                    崇学到了隔壁,仰恩坐在窗前,他们住在八楼,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得很远,孤独的香港岛又冒起了青烟,大概是刚刚经历一场空袭。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免得惊吓了正看得出神的人。 

                    “晚饭怎么吃那么少?不舒服么?” 
                    放低声音,说话的时候手摸向仰恩的额头,不料仰恩转身躲了,脸上却怎么也看不出不悦,甚至好似为了成功地躲开自己的手,调皮地笑了出来,那样的一瞬,崇学感到一阵恍惚,似回到了十多年前,仰恩与尚文一起出现时,那活泼的孩子一样的笑颜。时光象是错乱的机器,忽然在某个刹那间与从前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无法分清眼前这张容颜,是从前,还是现在,又或者将来,是否还会属于自己? 

                    “坐下来!”仰恩拉着他的手,靠窗坐下,却有重新拉下帘子,只怕外面的人看见,“巧不巧?香港的‘香’拆开差不多就是十八日,从八号开始算,可以守到二十六号呢!你说准是不准?” 

                    “又胡思乱想!你还成半仙儿了?能掐会算的?” 
                    “那你敢不敢赌一赌?我猜前后误差不过三天。” 
                    “好,你说吧!你要赌什么?” 
                    “赌你顿晚饭吧!如果我们还能回上海,你请我去那白俄菜馆去吃饭。” 
                    “行。一言为定!” 

                    月亮从东方升起来,崇学感到身边仰恩的体温也跟着上升,但烧得不象开始那几天那么厉害,只隐约觉得热,用两床厚被包着,渴望着能发点儿汗,仰恩身上却十分干燥,一滴也不出。 

                    “再喝点热水吧!” 
                    崇学心下焦急又不好表现出来。下午杨副官的话响在耳边,他知道身边的人为了自己的安全,确实费了不少脑筋,可他们把主意打到仰恩身上着实让他有些不悦。仰恩是有些醒目,尤其还病着,手上打着石膏,走哪里都有人看上几眼,可因为这个他几乎闭门不出,就是因为跟自己在一起,连找个医生都不敢,说拖累也是自己拖累他了。 

                    “喝也没汗,只想解手而已。” 
                    “那你怎么不出汗的?” 
                    “大冬天哪里会流汗?”仰恩说着说着,发现崇学因为跟自己靠得近,额头上竟真的汗湿一片,连忙改口说,“要是象你就好了。” 
                    崇学憨笑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既然发不出汗,出来坐一会儿吧!” 
                    剥开身上的被,把穿着薄衫的仰恩拉起来,随手批了件厚实的外套。夜深了,烛光渺茫,窗上的帘子已经拉开,巨大的窗户似乎把整个夜空都迎了进来,月亮挂在中天,未圆,却明亮,雪白的。日本陆军在九龙太子道北面,正对香港中区的九龙塘,设立的炮兵阵地此刻正在与香港那头紧张炮战,这种炮战近日几乎夜夜进行,足见日本人的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在窗口的角度正看见炮弹升空,带着火光,穿越海峡,轰鸣中烟雾弥漫。 


                    仰恩似乎习惯这种日子,开始几天听见空袭和炮战会发抖,现在却是泰然自若,看着远处的目光完全不受惊扰。崇学也觉得这样的日子难得,两人这几年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历尽艰辛到了一起,却又赶上香港陷落,说来也是讽刺,乱世里求平安,能否?仰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快地说: 

                    “这不是挺好?我们能这么老实呆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如今也算花前月下了。” 
                    “月亮倒是当空,这花在何处?” 
                    “那不是么!”仰恩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上面画的是幅“荷欢”,真还应了景儿。想这兵荒马乱的三四年间,两人竟是长久没有“合欢”过了,重逢至今,若不是自己一直病着,崇学该早就想了,他这人素来擅长自律,这点连仰恩也觉得佩服,只心里又觉得遗憾,总觉得两人之间,如今这无聊而漫长的夜晚,总该做点什么!可又羞与开口,正怔忡之间,崇学忽然拉住了他,那手掌竟也象发烧般炽热: 

                    “想出一让你发汗的法儿!” T·E·A@qiuzhiwu 


                    青山遮不住 第十四章(下)大结局 


                    “啊!”仰恩惊叫着坐起身,狠狠撞在一个人的胸前。瞬间睁开眼,目光依旧惊恐不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崇学开始还觉得好笑,又给他铁青的脸吓到,不得不柔声安慰道: 

                    “做噩梦了?大白天的,醒过来就好了,没事儿!” 
                    说着伸手帮仰恩擦顺脸往下淌的冷汗,渐渐意识到好象吓得挺厉害,目光呆呆的,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仰恩,怎么了?是做梦,不是真的。仰恩?” 
                    灌了杯水,又低声与他唤了半天,才见仰恩抬头,眼睛里有了点人气儿,说话的时候还带着颤音儿: 
                    “我梦见我死了,给日本人从八楼扔下去了。” 
                    抓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有我在,你别怕。实在不行,抓着我的手,有多少力气用多少力气。行不?” 
                    仰恩没回应,只是用自己的手,狠狠抓住了崇学的一只手掌,久久地不肯放开。 
                    “我不怕,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生命交给你,因为我信,你能带我找到光明。陷在香港的这些天,两人渐渐建立起的信任,如城池般巩固,炮火袭击中不做丝毫妥协,为了对方的顶天立地,自己首先要站得笔直。 


                    崇学在仰恩情绪稳定下来以后,才与他说了个消息,肖仰思从广东和澳门派出营救的六艘船只,其中两艘已经秘密入港,这几日便要登船。仰恩开始觉得兴奋,毕竟困了太久,终于看见希望露了一小面儿,象是天边一线浅白的黎明。梦境里的恐慌,让他认识到自己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分别。之前在上海,反正看不见,倒不觉得艰难,如今见了,又粘乎乎地守了这些天,朝夕相对,尽情享受着偷来的一份空闲和温柔,既然偷来了,就不想再还回去。 


                    然而离开市区的路线制定得并不顺利,原因是尖沙咀、油麻地、旺角一带,日军分段控制交通,每隔几小时,放行一次。这几个地方是交通中枢,要避开岗哨很艰难,所以研究路线成了很头疼的问题,几个计划都因为危险太高而被否决,同时,战争的形势开始向极其不利的方向发展,次日,传来消息,日军占领了黄泥涌山峡,那是香港自来水的唯一来源,也就是他们遏制了香港的咽喉,战争接近尾声了,而丁崇学必须趁现在日军集中精力攻打香港的时候尽快撤离,再也等不得最安全的方案,决定冒险经过日军检查的关卡登船。 


                    那年的耶诞节,没人庆祝,也没有人来拯救战争中绝望的人类。上午,破例地日方没有任何进攻。崇学与仰恩换了一身普通衣服,携带了身份证和简单的行李,按照之前制定的路线,尽量选择走小路,过了这段设卡的区域,便有车来接着去上船。十几个随从各有分工,有人近身跟着,有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