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别 作者:沈如期(jjvip2013.8.10完结,伪女配)






    男人微一顿步,偏头看来,目光清清冷冷,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后,又大步离开。

    霍木兰一怔,一声“对不起”登时僵在喉中,她低下头来,倚着木门发呆片刻后,门前还是无男人身影。她咬住下唇,悻悻返身回到了内屋中。

    将近小半时辰后,窗外天际发白,男人端着早饭走进屋来,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将碗筷放到桌上,随后顾自用食。

    霍木兰有些心虚,撑着床柱坐到桌前,想道歉,又始终开不了口,犹犹豫豫半天,才瓮声瓮气吐出一句话,道:“那个……毁掉的东西总共值多少钱,你算一算,我会赔给你的。”

    男人表情不变,只道:“那是人命,姑娘恐怕赔不起。”

    霍木兰张口结舌,本想说的一腔话消失无余,只好低下头来,拾起筷子埋头吃饭。

    席间,二人相对沉默,只有窗外风雪声呼啸不停。霍木兰有些食不下咽,随意扒了两口后,终是停箸不食,瞅了眼窗外,道:“今天好大的雪。”

    她本是想主动找些话头,避开这无言尴尬,岂料男人听后,只是淡漠“嗯”了声,便再无下文。

    她心中恼火,却无从埋怨,竹筷在碗中动了一动,又道:“你这几日要下山么?”

    男人微一动眉,却未回答,只问:“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近日以来,蜀中青城派可有大小事发生?”霍木兰认真说完,倏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青城派掌门霍青玄是我爹,我是霍木兰。”

    男人动作微顿,似在踯躅难决,霍木兰便道:“只要你办成此事,再多加一些诊金也没什么问题。”

    男人目中原有的三分犹豫立时消散,“此事,在下不办。”

    霍木兰惊道:“为什么?”

    男人依旧淡漠,道:“山中草医,不问江湖。”

    霍木兰不悦,蛾眉一蹙,不再言语,待一顿饭毕,眼见男人收拾碗筷,便要离去,才一咬牙,讪讪开口道:“我的腿似乎好了,过几日便走。”

    男人动作不顿,随意“嗯”一声,霍木兰对他淡漠之态颇为愠怒,但因这条性命是他所救,加之自己昨天妄为,暗怀愧疚,便也生生忍了下来,说道:“相救之恩,多谢了。”

    男人收菜的动作微一顿,片刻后,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笑容,“不必。”

    这笑容短暂不过一刹,却令屋内僵持许久的冷淡氛围逐一消散,如清溪映月,枯木逢春。

    霍木兰见他气消,这才心下一松,出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往四处看了一圈,又道:“还有,这里是哪儿?”

    男人睫毛微动,片刻道:“在下姓沈,名未已,此处是雪山小筑。”

    霍木兰听得“雪山小筑”四字,不由凛然,她游历江湖数年,自知雪山小筑乃江湖神医沈玊居所,相传位于玉龙雪山附近,终年大雪封天。不少人求医于此,但总难以抵达,不是在半途葬身风雪,便是在山中迷路,从此失踪。

    念及此处,她秀眉一扬,忙问道:“沈玊是你什么人?”

    沈未已目中闪过分暗沉,说道:“是家师。”

    霍木兰听此,半月来紧绷的心蓦地一松,脸上现出笑容,期待道:“他在哪里?”

    沈未已脸色难辨,并不答话,只道:“姑娘找家师有何要事?”

    霍木兰道:“他是天下神医,我找他,自然是让他救我!”

    什么不过半年半月性命,她霍木兰才不相信!

    “抱歉。”正沉吟时,忽见沈未已直起身来,将收拾好的碗筷拿起,“家师已经仙逝三年。”

    霍木兰心头大震,如同瞬间跌落深渊,她见沈未已离开,忙两步一并追上前去,大声道:“你是沈玊的徒弟,他死了,那你便是天下神医,你要救我!”

    木屋外,正是风雪交加,大雪喷来,刮在霍木兰脸上,锋利得像刀子一般,不过一会儿,便已在她脸上留下了几道红痕。她却好似没有察觉,只在风中拼命睁大双眼,死死看着那人,目光比这数九寒天还要冷上几分。

    沈未已脚步微顿,却不停下,只道:“在下医术不精,救不了姑娘性命,若想活命,还望另请高明。”

    声音平淡无奇,便似这苍茫大雪,听不出任何愧疚,连一点怜悯都没有。

    霍木兰闻言,气极反笑,冲上前去,边走边道:“你这算什么话?昨天还说什么草芥便是人命,摆出一副救济苍生的模样,现在又对我冷眼旁观,坐视不管!难道我霍木兰的命,还不如那一堆草芥么?!”

    沈未已在石井边上站住,将碗筷放进木盆中,反问道:“那依姑娘之见,你的命有多贵重?”

    霍木兰一愣,口不择言道:“我是青城派大小姐,将来一派之主,身兼重任,自是不能轻易死掉!”

    沈未已冷道:“便是如此,所以你的命贵重?”

    霍木兰昂然道:“是!”

    沈未已看着她道:“凭什么?”

    霍木兰心头一震,答不出话,沈未已淡淡瞥了她一眼,似早知她会哑口无言,不由冷冷一笑。

    霍木兰更是不悦:“你笑什么?”

    “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沈未已敛了目光,偏头从石井下打上水来,倒进木盆中,动作文雅而娴熟,衬着那身白衫,又平添些许清逸之味。

    霍木兰呆了一呆,才道:“什么?”

    沈未已道:“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说完,他将盛好水的木盘端起,往厨房内走去,这厢,霍木兰忿忿不平,握紧拳道:“那总强过你冷血无情。”

    沈未已并未理睬,反手掩上屋门,止住了外边狂啸的风雪和霍木兰那微弱的声音。他将木盆放在灶边,顺手从门背扯出一根木凳坐下,提上衣袖后,便伸手往水中一探,不疾不徐洗起碗来。

    近两年来,小筑中只他一人居住,故而这些曾经未有染指的琐事,只得亲历而为。有些事体会过,才知道并非看起来那般简单,譬如在这终年积雪的山中,用凉水洗碗擦地,便是件看之易,行之难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被井水冻红的手,忽然就在想,当年的她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井水明净无尘,却有几块碎冰浮在水面,映得他一双星目灿若曜石,修长如竹的手指游动其中,如白龙过海,明耀动人,好似当年师兄妹二人在雪地中携手飞舞的身影。

    他怔然地看着,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中动作,待敛神时,已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他有些懊恼,沉下脸来匆匆洗完了碗,倒掉水,将木盆碗筷归于原位,推开厨房木门,登时僵在原地。

    霍木兰还站在院里,秀发衣衫上沾满了雪花,整个人像个被冰封住的娃娃,只有一双明媚的眸子闪着些光彩,在他推开门时,晃了一晃。

    他一个恍神,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日子,他从屋中推门而出,一抬头,便看到了在院中等待的那个身影。

    她红裘在身,眉眼似画,在他出门时将俏脸一扬,嗔道:“师兄,你又慢了噢!”

    一边说笑,一边灵眸晃动,跃上前来挽住他手臂,嚷道:“下次再这么慢,我可就不等你了!”

    师兄,我可就不等你了。

    不等你了……

    思及此,猛地心头一痛,他忙敛眉断了思绪,沉着脸走进内屋中,再次出来时,已披上狐裘,背上竹篓,手中还拿着一个斗笠,似要外行。

    霍木兰偏头看去,得见那竹篓中载着草药,是他昨日冒雪上山采来的,并不多,大半还覆着一层霜雪,便问:“你去哪里?”

    沈未已道:“进镇。”说完,已同霍木兰错身而过,举起斗笠来戴在了头上,“外边风雪大,你进屋去。”

    “不。”霍木兰想也未想,便出言拒绝,迈步上前道,“我跟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沈玊念“肃”…

    木兰因为听到自己活不过半年所以又暴躁了,大家见谅哈,我回去会好生管教她,让她长长素质的…

6香雪海(五)

    山径上,风雪载途,霍木兰始终沉默,跟在沈未已身后不发一言。

    鹅毛大雪纷飞而来,掩住了山壑处所有的树木,积雪无边无际,像没有尽头的海,使得那两串脚印渺小如沧海一栗。

    走了小半时辰,山径风景还是无一变化,北风呼啸,砭人肌骨,目之所触,皆是大雪皑皑。霍木兰体力难支,一个酿跄跌倒在雪里,绒毛蹭了满身。

    沈未已闻声收住脚步,回头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无奈道:“姑娘回去吧。”

    霍木兰坐在雪上,脸如白浆,只有一袭红衫还剩生命的颜色。听了沈未已之言,她用力摇头,只问:“你是不想救我,还是当真救不了我?”

    沈未已微一蹙眉,“我救不了你。”

    霍木兰苦笑一声,垂下头不再说话。

    她知道沈未已所言不虚,他若真不想救她,就不会将跌落山崖的她带回小筑,更不会在这半月来悉心照顾。

    本来,是该好生感激他一番的,毕竟这再生之恩,堪胜父母,可惜她心里有太多不甘,太多怨恨,那些愤懑像潮水一样涌来,铺天盖地,在她身体里不断徘徊,不断叫喧,让她忘了感恩,忘了言谢。

    她只是在想,凭什么让我死,凭什么我要给这个世间让位?这世上该死之人千千万万,凭什么要轮到我?

    一回想起云旭和杜婉二人的脸,她便气得咬牙切齿。

    不甘心,不甘心!

    沈未已走过来,见她怔然不动,便伸手将她从雪地上提起,拍去她头上绒毛,认真说:“回去。”

    他声音变得有些轻,仿佛有了温度,但霍木兰还是摇头。

    沈未已别无法他,似耐心耗尽,故而不再理睬,转过身复而前行。

    霍木兰微一迟疑,咬着唇跟了上去。

    临近山脚,大雪才稍微消停,小径远处人声嚷嚷,松柏掩映后现出小镇一角,虽是偏僻小地,但也还颇有繁华气象。

    霍木兰本以为大雪盖地,小镇上定是寥寥无人,但见目前车水马龙之景,不由松了口气。

    她一面行走,一面环目四顾,不时随手扯来一人,打探家中状况。然那人只是镇上普通百姓,对着江湖之事一概不晓。她暗自气恼,松了那人,又一路问了几个,还是不得所终,这才想道:这大街上左右只是些平常百姓,定然不会知道家中情况,我得去别处一寻才好。

    寻思此处,偏头看了眼旁边信步而行的沈未已,忽道:“我饿了。”

    沈未已微一蹙眉,禁不住道:“适才不是在屋中吃过了么?”

    霍木兰不耐烦道:“饿了便是饿了,跟我之前吃没吃过有何相干?”

    沈未已显然不悦。

    霍木兰看出端倪,想来他是心疼钱两,便道:“你大可放心,待我回家之后,定少不了你黄金白银。”

    听得此言,沈未已更是愠色外显,“昔闻蜀中青城因七绝掌威猛无双,是以名震中原,想不多数年不见,竟已成陶朱之家,富甲天下了。”

    霍木兰被他说得面红耳热,气恼道:“不过是吃你一顿饭,至于如此么?”

    沈未已淡淡道:“同一张嘴,吃饭事小,说话事大,姑娘若是用词得当,在下也不会断章取义。”

    霍木兰眉尖一蹙,低声驳道:“分明是你添油加醋。”

    沈未已耳力极好,听得霍木兰回驳,当下轻嗤一声暗表不屑,然转念间,却又迈开步子,折身走进了街道边上的一家酒肆。

    霍木兰得见牌匾上朱红大字后,不由眉头一展,挑眸露出一点笑意,三两步跟了进去。

    酒肆内,竟是座无虚席,各色行人来来往往,客源不断。沈未已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闲然自若。霍木兰同他并桌而坐,环目四顾,往周遭打量一番,见得人群中参杂几个侠士装扮之人,不由调侃道:“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倒也有些江湖好汉。”

    沈未已神采淡淡,解释道:“堂琅虽为小镇,却是云川两地交界,来往外人自然会多。”

    “噢。”霍木兰漫不经心应了声,抬起水杯喝了口水,目光透过杯沿,将在座众人逐一扫了一遍,暗中确认了几个应知晓青城是非之人,准备用完饭后,上前询问。

    便在这时,店小二迎了上来,眉开眼笑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沈未已道:“一碗汤面便可。”

    霍木兰听得蹙眉,凤目一抬道:“谁跟你说我要吃汤面了?”

    沈未已神态不改,“爱吃不吃。”

    霍木兰气结,暗想自己身无分文,是以受他牵制,否则定要大开吃戒。郁郁不欢中,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