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情阙
“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云夜溪自语,摇摇头,脸上却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看着他的笑容,莫言感到心头一阵窒紧,不由的问了出口:“他和主人是、是什么关系?”待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脱口而出,再要捂嘴时已经晚了。
“我跟他吗?嗯……跟你我差不多啊,只不过是正好倒过来罢了。”看着莫言懊悔不已的表情,云夜溪的心情不知怎地十分好。
“倒、倒过来?”
“是啊,你救了我的命,而我则是曾经救过他的命。从那以后,他就喊着‘知恩图报’总是来这儿缠来缠去的,很是碍眼。”
张圆了小口,莫言十足吃了一惊。他的主人,可以想象他杀人的样子,可以想象他漠视的样子,但要想象他救人的样子?原来他也曾救过人吗?而对象就是那个锦衣青年……这样的认知一窜入他的脑中,竟令他的心口一缩,没来由的疼痛。为什么救的人是他?是因为他是“特殊”的吗?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吗?
天啊!自己在想些什么!乍然醒悟,莫言被自己心中那尖锐的质询吓了一大跳,这样子的自己,太奇怪了!
“主人,你、你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他说的那个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听起来好像很、很厉害……”匆匆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失常。
“嗯,是啊。听说那个人的确很厉害,不过,一切都只是听说,他究竟有多少本事,谁又知道呢。”明明已注意到了刚才莫言的神色有异,但云夜溪还是随着他说下去。
“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可是,那、那他为什么能被这么看重啊?”
“你知道这位‘天下第一聪明人’有多大吗?据说,他只有20岁,是东方世家现任当家的嫡孙。”看着莫言圆睁的双眼,云夜溪继续说,“半岁能言,周岁背诗,十岁时便已通晓诸子百家,可以舌战东方家的新一代才士。十二岁时破了离山老人遗留百年的珍珑棋局,五年前血暗门满门被灭,门主被生擒,未伤白道一人,就是有赖他的一时之计。这人虽连名字都没有外人知晓,但其头脑之灵,江湖远播,人一提到他时就会称‘天下第一聪明人’。”
“主人您……很看重他吧?”从没听过主人在提起谁时会说这么多的话呢。
“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会怎样对付我呢……”
也许,知道的时刻就是自己束手就擒的一刻?但,那又有何妨呢,世间事,本来就变幻莫测,如同暗夜飞舞的樱花,谁又会知道它飘往何处,落在何处,殒于何处呢。刹那芳华,便是无限。
“不管他们怎么对付您,小的一定都、都会站在您这边,保护您到底的!”涨红着脸,莫言攥着拳说。
“小言你……”微微讶异,云夜溪似听到什么极有趣的话,笑意溢满脸宠,“你为什么要如此维护我呢?我与你,无亲无故,若是我死了,你就去寻下一个主人好了啊。”
听到那一声“小言”,莫言只觉呼吸也要停止了一般,无法形容的愉悦几近于一种痛苦的感觉凝于心底,从未曾有过如此强烈情绪的他感到害怕,但仍答出自己的想法:“小的是个做奴才的,不懂什么大道理,小的只知道谁是对小的好的人。别人怎么看您,怎么对您,小的都不管,对于小的来说只有您是重要的。”
“对你好吗……”
云夜溪看向莫言,含义深远,悠悠难移,莫言对上那如烟如水,收敛了无数言语于其中的眸,感到一颗心砰砰然,跳得是那样快,那样厉害。
樱花的花期极为短暂,从开放到凋谢,一般不会超过半月,也正因如此,才愈显得那瓣瓣飘零珍贵非常。
正是傍晚时分,小屋内烛火初燃,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莫言按主人的话将案上熏香熄掉,走回书桌前等待吩咐。好奇地侧头微低身看向云夜溪专心致志描绘的画图,粗笔绘神,浮彩着色,几道深线勾勒出形意,窗外舞樱之景便跃然纸上。
今日趁着紫樱最盛之时,云夜溪突兴起将其绘下的念头,便吩咐莫言铺纸研磨,一尝丹青之趣。
再次抬起头看向那洒尽天上仙意,舞遍世间芳菲的樱雨,云夜溪垂笔在画卷上题下两行字:
樱开樱落,春风吹不尽妩媚无数;情深情浅,韶光移得了相思几何。
写罢,他摇了摇头,太矫情了,不是自己惯常的性格,不过改也无益,便这样放着罢了。小心起身,放画纸于桌上等待墨迹晾干,却看到身边的人儿似乎看得痴了。
“小言认得这些字?”看他平时的表现,应该是没读过书才对。
“不、不认得,只看得出几个字,”羞涩一笑,莫言指着画中漫天飞雪说,“可是看主人画的花儿,就会觉得好美好美,不知怎么的又有些让人想哭,只有带着很深很深的感情,才能画出这么美的樱花吧。”
直朴的话语,却是道出画之真谛。
“你说得……”
未待说完,云夜溪便惊觉异处,双手猛地推开莫言,大喝一声:“小心!”自己身形也矢般移后,十数枝牛毛飞针飞过二人刚才所站之处。
迅即飘出窗口,前院之内,果见一黑衣身影,立在那最高大的樱树下,回首注视着他,手中长剑寒寒生光。
“何人?”黑衣人蒙着面,云夜溪无法判断其身份,即使他没有蒙面,大约依自己的个性,也不一定会记得他人的长相吧?
“云夜溪,你杀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霍奇定要手刃你这狂魔,以慰父母在天之灵!”狠狠说罢,那人一抖剑,闪电般欺了过来。
“锵锒”一声,黑衣人贯注全力的一剑被云夜溪轻松挡下,略一使力,便将剑上劲道送了回去,逼得那霍奇不得不跳开一步,低吼一声,再次发动攻势。
短短时间,两人已数十招交过,以云夜溪的剑术,霍奇实在半处好也讨不到,几次手中剑险些被打飞,而他也清楚,这还不是云夜溪真正发挥了实力,他只是在逗弄自己而已,不由得怒气更炽。
与这样子的年轻一代比剑,实在无甚挑战可言,云夜溪已感到耐性渐失,打算速速了结此事,招数越发狠厉起来。
“住手!否则我要了他的命!”突然,身后传来人声。
云夜溪挑开霍奇的剑,缓缓回头,不出所料,透过窗子,屋内,另一名黑衣人正将剑架在了莫言的脖子上。
“不想他死的话,就快把剑抛到地上!”
云夜溪回头看向那个叫霍奇的人,他已是一脸得色,但眼神仍戒备地看向自己,看来是生怕自己并不看重被挟持的小小仆从。
“主……主人,您不要管小的……小的,小的就算死了……也没关系……”一句话,莫言已满是哭腔,眼角上也早已挂上了晶莹泪水,可是虽怕得无以复加,仍不愿看到云夜溪因为自己而束手就擒。
心中默叹一口气,人,果然是无牵无挂的比较好啊,云夜溪自嘲地一撇头。
抬起眼,手中剑,缓缓悬于身侧土上,不理会莫言的惊声劝叫,手指慢慢一根根抬起。四个人中,三个人都在注意着他的手,唯独他自己,只将视线落在莫言脖颈间的剑刃上。
倏地,一道寒光飞过,没人能看清云夜溪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手法,宝剑横飞而出,射向黑衣人,刚好在飞至他身前时,剑尖冲前,锐利划过他半边脖颈,最后斜斜插入土中。
霍奇微愣,但立刻持剑向手上仍空无兵器的云夜溪袭来,此等良机,错过便再难寻得。
云夜溪未曾惊慌,人竟也向霍奇冲去。交错间,锋芒尽收。
空手入白刃。需要极高眼力和极大勇气才能使用的一招,稍一不慎,便是自己手上经脉立断,性命不保。
此时,云夜溪手上已握着霍奇方才仍持的宝剑。剑尖隔着数十米直指霍奇,双方的形势早已逆转。
任谁都知道,此刻留下来硬拼只会速速葬送自己性命,霍奇一失剑,立刻抽身飞退,不管云夜溪采取了何种行动,他一径向浓林深处逃去,再不走,那被抹脖子的人便会是自己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又添一笔血债。
而云夜溪,却没有追。看着霍奇的背影,他的身形丝毫没有追赶的意向。
轻盈盈飘入屋内,先看向那被吓得冷汗涟涟的人儿,一把轻轻揽住,低声安抚:“小言,不用怕了,人已都死了,没事了,有我在这儿保护你,我会一直保护着你的。”一手按向那细瘦脖间,果摸到一道浅痕,想必已渗血了吧,心思转间,已低下头,吻向那伤痕之处。
酥酥麻麻,又有些痒痛,刺刺的,莫言终于感觉到了那温热湿意,脸红燥热,又一下子想到刚才那情景,不由得抱住项间的人,大哭了起来。
以为他仍是被吓的,云夜溪缓缓抚着他背脊,让他放松情绪。
“你、你,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不能……吓死我了……”抽噎着挤出话来,莫言泪痕斑驳地望入他眼中,执意要得到保证。
“好……我答应你……”抱紧了他,嘴唇贴上他微冷的额头,话语轻轻说出。
拥抱,就这样子,持续着,没有人抽离。
桌案上,舞樱图中落樱缤纷里,却掺进了数滴红迹,染了樱林,染了樱雨。
五 樱殇
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碧波荡,荷叶正无声,惟余暗曲。
悠悠袅袅的琴音,如水纹般在河中荡漾开来,令人心弛神醉。
不过,船舫之上,却仍有两人没有受美妙琴声的影响,冷凝的冷凝,慌乱的慌乱。
“云公子,是奴家的曲子弹得不好吗?您看起来不太喜欢的样子啊。”柔若无骨的纤手从琴弦上拿起,抚上冷凝人的肩头,暗香盈袖,传递出丝丝媚意。
“不错,继续吧。”廖廖数字,是云夜溪一贯的风格,即使是在这如意坊的花魁如烟面前也不会例外。
碰了个软钉子,如烟自然不会就这样罢休,难得能看到这么俊的恩客,岂能不好好抓住?于是她立刻施起全身的本领,如水蛇般缠上云夜溪,试图诱惑起他的欲望。
而船舱另一边,莫言却已经是坐立难安。虽然主子下了指示命他不用伺候,还叫了两个歌妓来陪着他,可是一来从未曾经历过这等风月场面,二来看着那个诗诗千方百计地勾引云夜溪,他哪里还有兴致玩乐,眼睛随着她那双手上上下下,瞪得几乎酸了。
“我们……进房里去吧……好不好……”佳人媚眼如丝地挑逗着云夜溪,一边拖着他向里间走去,他也没有拒绝,慢慢起身随着往里走。
“你们……不行!等、等一下!”急急的喊声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怎么?”不像是质问,也不像是关心,从云夜溪回头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有因被打断了好事而生气。
“啊,是……”此时意识到自己的叫喊实在很没有道理,莫言不禁感到很难为情,“那,小的该、该做什么呢……”
“呵呵呵……”一旁的如烟掩嘴笑起来,“这个小侍从好可爱啊,你当然是也可以自己找乐子喽,这种机会也不是很多吧?好好把握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边说着,她边拉着云夜溪继续向外走去了。
“可、可是……”不待莫言再说话,留下的两名歌妓和侍女已经将他围在了中央。
绮罗帐,销魂所。美人膝,英雄冢。
任由如烟在自己身上施展着浑身解数,云夜溪将目光放在斜上方的床板上,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地研究着上面的雕花。
无论自己怎样地亲吻爱抚着,身下的男人都没有其他男人会轻易达到的那样血脉沸腾,微微仰头,用最能显露自己妩媚的姿态对上沉冷依旧的眸,如烟略微沙哑地煽情问道:“难道我不够美吗?没有魅力吗?”
“够了吧。”没有回答她的话,云夜溪毫不怜惜地拉开缠在自己身上的胴体,站起身来整理好被拉扯得几乎已经除掉的衣衫。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看着已经站起的人,如烟不甘心地追问着,“还是,你心里更挂记着外面的那个家伙?”凭着女性的惊人直觉,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但出口之后立刻觉得太过荒唐,摇着头掩住嘴巴,生怕自己的胡言乱语触怒了眼前的人。
可是,出乎意料的,云夜溪的身形在走到门前时只一顿,就又向外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以如烟的聪明,只他这一个反应,便已明白了许多事情。震惊地看着那已消失在门后的人,不可能吧?他真的……?顾不上拉整半褪的衣裙,她立刻向外面冲去,无论是好奇也好,不甘也好,怎样也要看看他的表现才行。
出到堂上,看到的是被众女包围住的莫言已泫然欲泣的模样,感觉就好像身份错置了一般,一向只有男人强迫女人的,可眼前却是正好相反。如烟看着还觉得有些可笑,可云夜溪已经走上前去,一把将众女拉开。
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