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给谁听 (短篇合集)





                  “应该没事儿吧!别往我床上扔你们的内裤袜子什么的就行。”
                  一脸黑线,宋澎湃终于灰溜溜地跑了。
                  杨蔚住在宋澎湃的下铺,他铺的床单,连个褶儿都没有;衣服叠得跟商场里那些没开封的差不多;杯子筷子……都放在固定的地方,每次用完都放回原处,误差不超过两厘米。他把整个寝室给吓到,也给一群邋遢鬼不少心理压力,开始大伙儿还装了两天,把所有的乱东西,都塞到储物柜里,一关门,嘿嘿,不错,挺干净。杨蔚来的第一周,寝室的卫生居然破天晃地,及格啦!
                  跟杨蔚慢慢熟悉了,发现这人挺好说话,大伙的担心不见了,现出原型,憋了这么久,更加变本加厉,毛巾书包外套裤子到场乱扔不说,吃剩的东西永远不能及时收拾,大冬天都得开窗,总有不明气味传出。杨蔚好了以后,就跟宋澎湃换了床,搬到上铺睡了。不为别的,他还是不习惯别人坐在他的床上,尤其发现他们的裤子半个月也不洗一次,还有刚拿完馒头,粘乎乎的大油手毫不顾忌地往他的床单上蹭……搬上去以后,感觉心里踏实多了。不管别人怎么袜子内裤满天飞,他的床铺总是一尘不染,枕头永远是雪白的,被子永远是干净的浅蓝。
                  杨蔚自己虽然爱干净,不影响性格很开朗,做事带着跟宋老大不同的豪气,宋澎湃给人感觉粗一些,他却很细。他也不干涉别人的习惯,不嫌弃别人邋遢的生活,跟大伙儿相处的相当融洽,直到这一天,宋澎湃刚上到二楼,就听见寝室里传出老四杀猪一样的嚎叫,好象还伴随着杨蔚的嘶喊……
                  宋澎湃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老四光着脚在上铺之间跳来跳去,杨蔚手里拎着拖把,撵着他打。其他几个人完全目瞪口呆,脑袋跟着两个人转,却谁也不敢出声。
                  “这是怎么啦!”宋澎湃一声大吼!
                  “老大,救命,小六儿要杀人!”老四似猪被杀状。
                  杨蔚回头瞅了他一眼,却没搭理,扭身继续追打。
                  “住手!停!停下来!你们不把寝室长当干部啊?”宋澎湃冲着站在一边儿发楞的几个,“看什么?还不把他们拉开?”
                  说着伸胳膊就去扯杨蔚,没想到这人劲儿挺大,楞是没扯动。
                  “别打啦,有话好好说,小六儿,卖我个面儿,六儿,六儿,你听见没有?”宋澎湃来气了,大嗓门带着怒火,“杨蔚同学!你住手!”
                  这一嗓子真管用,跟点了||||穴似的,众人都停下来。宋澎湃脸还是绷得紧,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他见杨蔚是铁了心不买他的帐,只能转向老四,“老四,你说,怎么回事?”
                  “我跟老五疯,跳到老六床上了,他,他就火了。操家伙就打人!”
                  “就为这个?”宋澎湃扭头看杨蔚,“六儿,就为了这个?”
                  “他没穿袜子,光脚踩我枕头。”杨蔚低低说,态度有些古怪。
                  “那也用不着……”宋澎湃知道杨蔚有点癖,可他脾气挺好,闹到动手至于么?不料,杨蔚忽然火了,跟刚才小声说话那个判若两人:
                  “你知道他几天没洗脚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瞎管什么呀?就你能耐,全天下都得听你的?”
                  喊完,拖把一扔,夺门而出。
                  “哎,我,我也没说什么……”宋澎湃没办法,左右为难,最后还得跟着追出去。
                  老四这才敢从上铺跳到地上,一边叽叽歪歪:
                  “他这是借题发挥,他上午跟老大为了班上的事闹翻了,拿我撒气!你们说对不?”
                  老五瞅了他一眼,回一句,“你那脚是该洗洗了哈!”
                  多年后,偶尔聚会,老四还老拿这个说事儿,杨蔚不好意思地笑着狡辩,说我那是比划吓你,也没真碰上。
                  “打到了,”每到这个时候,老四从不放过他,“左脚两下,右边一下,屁股两下,我都记着呢!”
                  “你跟个十七岁的孩子计较什么?”
                  杨蔚实在解释不过就耍赖,其实他已经记不得当时为了什么,忽然火气那么大,他们都说跟老大有关,也是老大把他劝好的,可他连宋澎湃劝他的事也忘了,脑袋似乎下意识地,屏障了那一片记忆。
                  事后,老四还是得写检查,跟杨蔚道歉:
                  “我不该光脚踩你的枕头,以后要踩,会记得穿上袜子……”
                  刚说完,就给老大敲了个爆栗。收拾完老四,大家很有默契地,开始针对杨蔚,以宋澎湃寝室长为代表,跟他们的小六儿展开严肃的对话。
                  “六儿,我觉得你有些毛病也得改。”
                  “我有什么毛病?”
                  “你,你太爱干净了。”宋澎湃鼓足勇气,“讲究卫生是好习惯,可你太讲究,就给我们很大压力,尤其象老四这种特别邋遢的人。”
                  “不光我哦!”老四连忙把话头接过去,“大伙儿都一样,例如,你吃过的饭盒刷得透亮,这个是值得学习的,但为什么你一定要放在固定的位置呢?不仅如此,你知道吗?你每次放的地方,跟上次误差不超过两厘米。如果我有东西堆在那里,你总叫我挪开。差多少啊?你往旁边放点儿就好啦!这是给群众生活造成困难。”
                  “哦,那都是习惯么!”杨蔚低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你们忍我很久了吧?”
                  “没,没,不是那个意思,” 宋澎湃连忙解释,却给一直沉默的老五打断。
                  老五说,“男人很少象你这么注意小节的。”
                  “你说我不象男人?”杨蔚身高腿长,又擅长运动,说他不象男人是缺乏证据。
                  “不象!”老五大胆说,“那是因为,你,就,是,男人!光象有个屁用!”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要帮小六克服洁癖的毛病。他们故意要把他的饭盒挪到窗台另一边,毛巾跟别人的搭在一起,周末会坐在他床上打牌……开始的时候,杨蔚整个下午坐在寝室桌前写作业,平均每十分钟瞟一次不在原处的饭盒,咬着嘴忍着……再忍……继续忍……终于受不了,刚站起来就给老五揪住,
                  “你要干什么?”
                  “挪回去吧!”杨蔚说,“我都没心思看书了。”
                  “不行,坐下。”
                  就这么看管着,别扭地拧着,渐渐地,杨蔚一些过分的习惯,还真给板得差不多正常了。只所以说差不多,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想戒除是不太可能,自那以后,杨蔚没有在因为卫生的事发火,或者打人。老五知道得最多,后来也想明白,小六儿那时候纯粹是为了迁就老大,才硬板着。即使其他人不怎么知情,却也看出四年的大学生活,杨蔚虽然改变着,老大却也神出鬼没不知不觉地,比刚入学时整洁多了。改变是相互的,冲着彼此的方向,他们都迈近了一步。
                  那是象矿泉水一样清纯甘甜的日子,他们争着做主,急着改变世界;宽阔校园,狭小寝室,是他们的地盘儿,纵容他们随意放肆,忘乎所以,那是,青春的地盘儿,只有年少的他们,才能说的算!
                  一根烟的时间(上)
                  七十年代后期生的男孩儿,叫“斌”的不少。那年代,文有恢复高考,武有对越反击战,都希望儿子文武双全,要么能金榜题名,要么保家卫国吧?至少寝室老五王斌是这么解释的。老五爱抽烟,瘾还挺大,身上有味儿,被辅导员批评过,后来擦古龙水,弄得整天香喷喷的,大伙都叫他“含香老五”(杜月笙的情妇)。宋澎湃坚持,杨蔚抽烟的习惯,就是经老五挑逗的。
                  “这屎盆你往我头上扣?”王斌反驳,“抽烟的人都有点愁事儿,你怎不开导开导六儿?治病得治本啊!”
                  大学毕业以后,宋澎湃跟女朋友出国念书去,第一年圣诞节假期把女朋友扔国外,他自己跑了回来。当时,聚会在杨蔚租的公寓里,他没女朋友,家里比较方便,在一个城市的几个都跑过来过元旦。
                  “六儿,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跟哥说,哥给你治治本!”
                  “我有什么心事?”杨蔚狠狠瞪了一眼王斌,起身去拿啤酒,“你们几个把蹄儿放地板上,被我抓到穿拖鞋踩沙发,小心我给它们剁了!”
                  “看吧!”老四立刻借题发挥,“我就说不能选他家,他那身臭毛病改不彻底了。”
                  王斌是知道杨蔚心事的,可这事儿不好办,多有能耐的人也解决不明白。所以多年后,杨蔚的烟瘾渐渐比他的还大,他也只能这么看着,朋友做得很无用,也很无奈。
                  几天没见太阳,杨蔚就觉得自己快要发霉长毛了。在外面抽了根烟,回到办公室,手机上三个未接电话,都是王斌。拨回去,刚接通就听见王斌的大嗓门:
                  “你小子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不在,什么事?”
                  “晚上出来吃饭啊!俩星期没见面,想你了呗!”
                  “说得这么恶心干嘛?”杨蔚皱眉,“去哪儿?”
                  “小四川吧,好不?吃麻辣锅,去去这一身湿。”
                  王斌是个外粗内细的人,杨蔚那点心事,都是他自己蛛丝马迹观察出来的。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杨蔚能为一个人死等那么多年,渐渐地也明白,这世界上痴情的人越来越少,一旦碰上,就是痴得发倔发傻。
                  杨蔚到的时候,发现王斌身边还坐了个眼镜男。王斌在挺知名的一家唱片公司做市场,认识的人什么样都有,上次好象还带了个写歌儿的。王斌给他介绍,原来这次是做混音的,杨蔚其实也不太清楚那究竟混的是什么,不过他也没问。王斌话特别多,那个姓什么?楼,对,姓楼的,没怎么说话,坐在杨蔚右手边,居然还帮他夹了一筷子百叶,弄得他觉得这气氛怎么这么怪?抬头看王斌,说得唾沫星乱飞。楼明只要一开口,话题不离杨蔚,好象无论如何,今晚也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我,出去抽支烟,”杨蔚往后挪了一下椅子,“你们先吃你们的!”
                  “这就是吸烟区,”楼明挺关心地说,“外头又阴又冷的,就在这儿抽吧!”
                  “我习惯外头抽!”
                  “他就这样,抽烟跟Zuo爱似的,怕人看。”王斌开玩笑,却不忘提醒一句,“穿着外套啊!”
                  杨蔚抽烟确实喜欢在没人的地方抽烟,最好还是块开阔的地儿,抽着抽着走神了,也不至于盯个脏不拉几的旮旯,抽完烟都觉得郁闷。工作了,也没那么多时间,只有抽烟的时候,他的脑子是自由的,可以随意寻思些平时没空寻思的事儿,想想平时不敢想念的人。有烟在嘴里,镇定着的头脑,麻痹着心,怎么想,都不觉得疼。那时候,杨蔚的烟瘾还没后来那么大,每天也就那么一两次,通常是在午休或者睡觉前,他会站在阳台上,在一支烟的时间里,慢慢地,还觉得感情还是活的。其实忙得不见天日的时候,不抽也就不抽了。今天,是什么让他忽然想抽烟?是楼明的一句话:
                  “你别光吃粉丝呀!这么多好东西别浪费!”
                  如出一辙,宋澎湃每次跟他吃火锅肯定劝他别跟粉丝过不去,他也会自己夹菜,不给另外几头,只给六儿夹。
                  “老大偏心!怎么咱不是你兄弟?干嘛就光给六儿夹菜?”
                  “靠,你们还用别人帮,肚子都快装不下了吧?”
                  这时候,杨蔚会咬着筷子笑。
                  杨蔚不喜欢楼明,他给自己夹菜的时候,那种态度暧昧得让他不舒服。这个闲得没事儿干的臭老五,不知道在搞什么。他重新走进去,楼明正在聚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