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握天下_派派小说
自从成为太傅后,方允韶处世更为谨慎,他也很庆幸,自己是帝师,而非太子师,不会牵涉进太多纷争,尤其是在看到仁宣太后的治世手段后,他非常确信,阳玄颢的帝座不会有丝毫动摇的可能,心情更加轻松。
现在,方允韶一个劲地在心中骂自己愚蠢:皇帝与母后之争向来难免,自己怎么会那么乐观!
从谢清府上离开,方允韶便让仆从离开,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是的,是游荡,他实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当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竟走到成越城外的皇陵,之所以回神,也是因为被皇陵禁卫阻拦。
“对不起,我冒犯了!”方允韶连忙告罪,两名禁卫也很年轻,没有任何心机,见他离开,也就没多话。
元宁的皇陵在成越的东南,沿山脉而建,自太祖皇帝起,元宁所有的皇“陵”皆在此,换言之,只有帝后才有资格葬在这里,唯一的例外是夏汐澜,但是,温陵的地址是太祖皇帝指定的,虽是贵妃园寝,可是规制丝毫不逊于顺淑皇后的永西陵,后来宣祖将其尊为温陵,也就不算例外了。
能决定皇陵地址的只有皇帝,自从圣清皇朝起,皇陵的一草一本,至略的皇帝们都不会让外人决定,相比较起来,圣清对帝后陵寝的位置有严格的规定,方位、距离皆不能有过分的误差,从后陵对帝陵的位置上就看得出帝后的亲疏,但皇陵的陪葬墓由皇帝亲定,从皇陵的布置上,后人就可以看得出皇帝对臣下的宠信程度。在这一点上,元宁皇朝走得更远,后妃的葬址皆由皇帝钦定,绝非都能葬入皇陵,臣子陪葬皇陵更是莫大的荣宠,能葬入这片皇陵的,绝对是皇帝最宠信的人,太祖皇帝即位三年后才决定帝陵的地址,也就决定了阳氏的皇陵所在,当时顺淑皇后已经薨逝,停陵在天华寺,尽管礼官多次进言,太祖皇帝仍未将皇后陵定在皇陵之中,而是命礼官重新寻找皇后陵的地点,最后在成越西北的燕岭建立皇后陵。
方允韶没有走远,他沿着皇陵的外围走向最新的那座帝陵,阳玄颢的帝陵位置仍未确定,最新的帝陵是属于隆徽皇帝的,方允韶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想来这里,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在指引,而茫然的他顺从了这个声音。
隆徽皇帝驾崩五年多,这座皇陵仍未峻工,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风景,可是,方允韶就这么看了两个时辰,才动身回成越。
方家的人自然很担心他,可是,方允韶却没有与任何人说话,一个人进了寝房,还落了锁,方夫人也只能无奈地回房,不明白丈夫是怎么了。
第二天,方允韶进宫晋见太后,对儿子的太傅,紫苏向来不会为难,他很顺利地就见到紫苏,若是有心人计算一下,就会发现,方允韶是太傅中晋见紫苏最少的一位,他的谒见请求让紫苏不免有些惊讶。
尽管说了要调换太傅的话,紫苏也没有打算撤换方允韶,对于这位曾经化解阳玄颢心结的太傅,紫苏心中还是很感激的,也相信他可以担当太傅的名位。
“方太傅今日求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紫苏示意方允韶可以坐下,她没有在正殿接见,而是在偏殿见方允韶,也算是亲近之意。
方允韶行礼谢恩,坐下后才回答:“臣一直很疑惑,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何会选臣为帝师,论才,论德,臣似乎都担不起这份重任,不知太后娘娘能否为臣下解此疑惑?”
紫苏愣了一下,没想到方允韶竟是为此而来。
“方太傅做帝师已经六年了,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否有些多余了?”紫苏不由失笑。
方允韶似乎并不这么认为,神色慎重地看着紫苏。
“方太傅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敛起笑意,紫苏反问了一句。
“臣一直想不通。”方允韶的眼神一黯,随即恢复平常的神色,但是并没有逃过紫苏的眼睛。
见方允韶这般模样,再想到之前的事,紫苏心中有了一丝了悟,随后便看见方允韶有些不安的神情,心下更确定了一分。
“哀家想,答案与方太傅心中所想并无出入。”她淡然却也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方允韶全身一震,心中更是打了一个冷颤。
“谁请方太傅入宫的?齐相?还是谢相?”紫苏随即就开口问道。
“谢相。”方允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立刻离座跪拜。
“方太傅向来谨慎,想必是惹怒随阳了。”紫苏笑道,“方太傅不必紧张,哀家只是好奇。”
方允韶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坐下,这才发觉,不过瞬息之间的工夫,他的背上已经是冷汗淋漓,汗湿的内衣就贴在背上,让他觉得冰冷无比。
紫苏的确是好奇,不过,并不是好奇是谁出面请方允韶入宫的,而是好奇为何不是齐朗,上次正是齐朗建议让方允韶劝谏皇帝,按道理说,这件事应由齐朗办才对,而且谢清其实并不在意阳玄颢与紫苏是否不和,他更在意的是紫苏能否掌权,表面的功夫他并不看重,也不在意,所以,他不会主动出面的。
手随意地搭在圈椅的扶手,紫苏没出声,见方允韶平静下来,才开口:“方太傅既然入宫晋见哀家,想必是同意随阳的提议了?”
“是的,太后娘娘,臣会努力劝谏陛下恭行孝道,为天下表率。”方允韶深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回答。
“若当真能如此,哀家定然不胜感激。”紫苏淡然一笑,慷慨许诺。
方允韶连忙起身拜谢,再抬头时,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看着紫苏含笑的眼睛,他很清楚地请求:“太后娘娘,臣自幼只与兄长亲厚,就请娘娘将一切恩典加于兄长吧!”
紫苏没有答应,反而微笑着问他:“方太傅已经成竹在胸了吗?”
方允韶低头,冷静地回答:“陛下仁孝之心,天地可鉴,此时只是一念之差而已,请太后娘娘不必忧心。”
紫苏再次沉默了,这让方允韶不解,良久,他才听到太后冷淡的声音:“方太傅,你知道先帝驾崩后,哀家的第一道谕旨是什么内容吗?”
“……臣不知。”方允韶讶然。
“将清音水阁陪葬先帝于地下。”紫苏冷冷地道出第一道谕旨,“整座清音水阁,包括里面侍候的宫人全部为先帝陪葬。”
方允韶仍然不明白,心底却升起一丝惶恐,紧紧地盯着紫苏的双眼。
“当年方泽被太子妃赐死,尚未绝息时,就被先帝强行带走,除了先帝,无人知晓他到底葬在何处,而先帝的临终遗言是让清音水阁为他陪葬。”紫苏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方允韶却有种恍惚的感觉,心中一片茫然,完全无法反应她话中的意思。
“方太傅……”紫苏皱眉唤他。
“太后娘娘,臣是嫡子,自幼就被严格管束,父母只关心臣的课业,只有兄长会关心臣是否开心,是否难过,可是,他也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父亲送到京城,成为宫中的侍卫,臣一直很想再见到兄长,可是,没等到臣行元服礼,就接到了他的死讯,甚至连他的棺椁也没有见到,方氏的家墓中也没有兄长的一席之地,后来,臣知道了原因,只能沉默……”方允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对紫苏说道,声音却越来越低,后面的话,紫苏完全听不见。
虽然听不见,紫苏仍能猜出他的意思,可是,这件事,她无法做到,自然也无法承诺,只能看着方允韶茫然的神色,心中暗暗叹息。
“太后娘娘,臣告退,请娘娘允许臣前往昭信殿谒见陛下。”方允韶收拾起心情,正色请求。
“好的。”紫苏点头。
“方太傅!”紫苏唤住正要退出偏殿的方允韶,站起身,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方允韶不解地看着太后,不知道他是何意,随后他听到紫苏郑重的承诺:
“先帝从没有指定陪葬之人,后宫园寝在永西陵附近,百年后,哀家也不会葬在先帝的定陵。”
“太后娘娘!”方允韶感激涕零。
“赵全!”紫苏虚抬了一下手,扬声唤人。
“太后娘娘!”赵全应声入殿。
“送方太傅去见陛下。”紫苏淡淡地吩咐。
这几个月,阳玄颢没有任何事可做,虽然叶原秋每天仍然将奏章从中和殿送到昭信殿,让他过目,但是,他已经无需面对母后每天的抽查,看不看也就无所谓了,其它,也就是看看书,临临帖,眼前的人,除了侍奉的宫人,只有尹朔、齐朗与谢清,而因为他的沉默,三位议政大臣似乎也放弃了努力,每天的晋见仿佛也是例行公事,再也不与他多说什么。正因为这些缘故,当他听宫人禀告:“太傅方大人求见,陛下。”时,他竟一时无法反应,直到梁应低声提醒:“皇上,方太傅是赵公公领来的,人还在殿外候着呢!”
“请太傅大人进来吧!”阳玄颢苦笑了一下,吩咐眼前的宫人。
“梁应,连方太傅都这样了……”看着从小陪伴的梁应,阳玄颢苦涩地感叹。
梁应无法面对这样的皇帝,只能难过的低头,他一直服侍阳玄颢,看到的从来都是他的聪慧、他的骄傲、他的意气风发,这几月来,他已经消沉得近乎绝望。
方允韶独自步入殿内,向阳玄颢行礼,阳玄颢起身让过,吩咐宫人:“赐座。”
“谢陛下。”
这两句话之后,殿内便安静下来,阳玄颢没有看向方允韶,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而方允韶则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学生,似乎在等待。
“方太傅,您来见皇上有什么事吗?”见这两人都默不作声,梁应不得不陪笑着开口,这几个月来,阳玄颢鲜少开口,梁应不得不代他与三位议政大臣应对,倒也熟稔得很。
“陛下已经许久没有上课了,臣想来探望陛下,不知道陛下打算何时重新开始练习骑射之术?”方允韶平静地回答,可是,从用词上看,明显是对阳玄颢说的,梁应不好出声,只能看向阳玄颢。
“方太傅,您应该去问母后娘娘。”阳玄颢听到了他的话,淡淡地回答他,眼睛仍然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太后娘娘?”方允韶微笑,“说到太后,陛下您似乎很久没有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吧?就算陛下不便亲自请安,也该进上请安笺表才是。陛下不该如此失于孝道的。”
阳玄颢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方允韶。
“陛下,臣说的不对吗?”方允韶不以为意地看着阳玄颢。
阳玄颢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允韶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终究在方允韶过于清澈的眼神中败退。
“方太傅希望朕给母后进请安笺表?”眨了眨眼,阳玄颢挥手让梁应与宫人退下,平静地出声问方允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方允韶同样平静地回答。
“呵!”阳玄颢笑出声,笑容却是冷的。
方允韶的神色没有一丝动摇,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方太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母后当说客了?”阳玄颢气急败坏,尖锐地质问他。
方允韶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进言的太傅,阳玄颢的其他太傅都这么进言过,可是,阳玄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最沉默的方允韶也会这么劝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彻底被孤立了。
尹朔、齐朗、谢清,他们这么说没什么,可是,方允韶怎么能这么说?——他一直是最远离朝政的太傅,他从不曾以太傅的身份说教什么,若说,阳玄颢视齐朗和谢清为良师,那么,他更多地将方允韶看作好友,而不是必须恭敬有加的太傅,正因如此,阳玄颢才会感到被背叛的彻骨之痛。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作用吗?”阳玄颢在心中自问。
方允韶的脸色在刹那之间数变,最终恢复原来的平静,他没有回答阳玄颢的质问,而是以最平淡的语气开口:“陛下,臣虽是世家出身,却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臣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说,但是,臣知道,元宁立国以来,皇位之争并不比前朝少,安闵王已经坐上了龙座,不是还被康仁太妃废黜了吗?您是太后唯一的子嗣,太后不维护您维护谁呢?您何必为了必得之物与您的亲生母亲起无谓的冲突呢?”
“你不明白的,方太傅!”阳玄颢闭上眼睛,懊恼地回道。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的母后明确告诉他,她不会放弃权力,想要皇权,就从她手里夺?
“不,陛下,是您不明白。”方允韶摇头,很肯定地说,“父母永远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天下父母皆同此心!太后娘娘同样是您的母亲,她希望交给您的是最好的!没有父母不希望孩子一生平顺!您难道已经有自信可以驾驭元宁皇朝的方向了吗?陛下,您也许应该好好想想,太后娘娘现在这样对待您到底是为什么?”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