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风霜1-100





  其实一个人,容颜相貌,都是天之禀赋,血脉传承,丑俊不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相由心生,气自神来,如果有通身的气派,就算相貌平平,也有夺人摄魂之势,让人见之难忘。 
  那少年的眼光从佛像上扫过,左飞凤不由得缩了下头,感觉那少年的眼光看到了他一般,不敢对视。 
  幸好不过是一瞥而过,那少年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刀刃雪亮,在阳光反射着刺眼的光亮。 
  他身边那个少女穿着淡淡的绿色衫裙,竹影青葱的浅浅绿色,流溢飘动的淡淡忧伤,眼下时近深秋,这少女衣衫单薄,益发显得盈盈一握,一片岫云般,仿佛随时都会飘逝而去。 
  那少女的手臂上,挎着一只小巧的竹篮,里边装着红红绿绿的花草。 
  绿衣少女笑道:“枫儿,你什么时候,也信起神鬼来,这地界的庙都让你拜到了,连这个鬼都不来的地方,你也进来?” 
  那个叫枫儿的少年一笑,也不搭话,将这佛殿左右都看仔细了,好像没有寻找到他要的东西,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要纵上佛台上。 
  轻轻伸手,绿衣少女拉住枫儿:“好了,你又要做什么?难道也上去捻个拈花指来冒充菩萨?” 
  枫儿笑道:“小师姐不是怕我亵渎了神灵吧?” 
  那个小师姐轻笑道:“因缘果报,皆自惹之,这世间的人,原是自种因自受果,神佛何尝罪人来着?”她秋波盈盈,蓦地一转,忽然道:“只是这古庙荒凉,菩萨法身未必降临,孤魂野鬼也许有个一只半只,小心它出来咬你。”她说着,嫣然一笑,两靥生花,端的别有一段风采流韵。 
  佛像后边的左飞凤不觉有些看痴了,空空地咽了一下吐沫,看着这个少女的婀娜婉转,心里头难免想入非非。 
  金钱,女人,是左飞凤的两个难以割舍的嗜好。 
  钱,他虽然也有,但是不多,做人家的奴才,凡事都不由得自己。不过在慕容孤吃剩后,赏他几口汤喝。 
  左飞凤虽然武功不及慕容孤,可是,他自觉自己对女人的品味比慕容孤高出得多。 
  慕容孤看中的女人,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女人。 
  那些庸脂俗粉,那些曲意逢迎,让左飞凤觉得无比恶心,可是对于慕容孤的赏赐,他还不能拒绝。 
  如嚼蛆虫。 
  只要想想那些女人,居然也和他同床共枕,左飞凤的感觉就是如嚼蛆虫。 
  这个女子,软烟罗一样的女子。 
  左飞凤暗骂一声,小心翼翼地藏匿好,因为他感觉到,这两个人都会武功。 
  小师姐的盈盈笑意,让枫儿的眼神更温和下来:“精神本以血气为主,血气常附形体。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连师父都吓不住我,你却拿鬼吓我?” 
  小师姐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爹爹比鬼还可怕了?我看你有好些天没被我爹爹教训了,要不要我去添柴加火?” 
  枫儿也不以为忤,反而一笑:“小师姐断章取义的本事虽然炉火纯青,却不及你识毒解毒的本事,”他说着,笑意更浓“可是你识毒解毒的本事,又不及你装神弄鬼多矣。胡三太奶,我可说错了?”他说这话,满眼都是不禁的笑意。 
  那小师姐也笑道:“我可没有去装神弄鬼地骗人,是他们错拜凡人当狐仙,我有什么办法?你还笑我?难道你没份儿?胡三太爷?” 
  小师姐也笑得厉害,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从未和任何人谈起,转眼看枫儿,那个枫儿笑得更厉害, 
  他们住的藏龙山,方圆几百里都是山峰连绵,林木森茂,很多猎户樵夫都会遭遇毒蛇毒虫叮咬,蛇虫之毒,凝血攻心,如果耽搁了时辰,就有性命之虞,山里人家,离城里颇远,就是玄天宗设立的药庐,也在碧霄峰下,赶去自然是来不及。 
  他们两人闲来无事,终日鼓弄毒药,有次在上山采药时,偶然遇到中毒之人,了解了其中艰难所在,便研制出外敷内服的药剂,可以治疗一般有毒蛇虫的啮伤,也可以缓解剧毒蛇虫之伤。 
  因为不愿意抛头露面,他们暗地里给人家送药治病,都是半夜潜入,悄然将药剂放入人家房中,并写上如何用法,那些得了药剂的人家,从未想到有人暗中相助,只当是神仙赐药,不知是谁开头,认为是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所为。 
  这两位仙家是民间相传万年修炼成的狐仙,本就是一对夫妻,修成地仙后,隐居山林,偶尔出来云游四方,也是救济贫困,行医赐药,所以民间对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的信奉极为虔诚。 
  可是笑到一半儿,小师姐忽然想起这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原是一家,难怪枫儿会笑得更厉害,一抹绯红,浮上小师姐的脸颊,娇嗔羞涩,又忍俊不住要笑。 
  枫儿出了神,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凉意。 
  凉意夹裹着秋风,吹过那少女的如瀑青丝,少女微凉的眼光落在枫儿的眼中,两个人忽然相对无语。 
  左飞凤躲在佛像后,看得莫名其妙,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他居然听不懂,尤其此时,两个人四目凝望,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尽在盈盈眼神中彼此慰藉。 
  此处无声胜有声。 
  那小师姐蓦地莞尔:“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也许现世皆孽,彼岸非苦,脱离了苦海,变得极乐了。” 
  枫儿淡淡地道:“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心无羁绊,何来悲喜?” 
  小师姐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便是因为有知有觉,为脱悲喜而舍其心,我宁愿受这婆娑世界的诸般苦楚,也不舍这颗知悲喜感得失的心。” 
  忽然又见这两个人打哑谜般地说起禅机,左飞凤更是听不懂了,然后看着那渐渐枯萎的荷花荷叶,心里也是欲哭无泪,这时节,日已西移,再过两个时辰,可就是晚上了。 
  今天晚上,慕容孤要见到林雪若,如果他办不成此事,一定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十年,他忽然又想起那个梦靥一样的十年。 
  枫儿挥了挥镰刀,在空中劈出一道寒光来,这一劈之势,行云流水一般,光影连绵:“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小师姐,我熬了好几个月,这剑法也该入化境,忽然手痒,想找个试剑的机会,你去不去?” 
  小师姐一笑,特别调皮地眨下眼睛:“你说陈九州的试剑会啊?你去我自己去,就我们两个吗?” 
  枫儿道:“这么热闹的事儿,不带着小印太不够意思了,还有贝小熙,要是让他知道我们撇开他,一定会追着我聒噪。” 
  两个人说笑着,终于离开了院落,左飞凤才松了一口气,从佛台上一跃而下,心中虽然还不免想着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师姐,可是眼前这快枯萎的花,让左飞凤哭都哭不出来。 
  呵呵。 
  身后传来叮咚悦耳的笑声。 
  女人的笑声有很多种,其中最好听的那种会让人形容为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形容虽然人人听过,可是真正银铃般的笑声未必人人听过。 
  左飞凤听到这个笑声,立刻想起了这个比喻,他刚想回头。 
  身后又是笑声:“左大侠,我是玉荷子,在你回头之前,别怪我没有告诉你,荷,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只可远观,有什么话,大侠说就是了。” 
  左飞凤大笑起来,还没有叫过他为大侠,而且笑声如此悦耳的女子,一定长得国色天香,不回头,实在对不起自己。 
  想都未想,左飞凤转过身,在他转到一半儿的时候,身体就僵住了,直直地钉在那里。   
  一枝幽妍开清绝   
  是人? 
  还是鬼? 
  女人? 
  或者女鬼? 
  他浑身僵直,呆呆地,一动不能动,脑子里边纠结这这个问题。 
  跟着慕容孤,就绝对做不到善男信女,左飞凤也从来都不已正人君子自居,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他什么事儿都干过,很少想过要害怕。 
  他只怕一件事情,就是这个传了多年的十年之劫。 
  可是现在,那种恐惧蔓延遍了全身,脊梁上都是冷汗。 
  玉荷子,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玉荷子? 
  她方才已经报了名字,也发了警告,应该没有错。 
  银铃般的笑声啊,方才那水韵空灵的笑声,就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吗? 
  啪。 
  左飞凤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很痛,眼前冒了金花。 
  不是做梦,不是眼花,当他确定眼前站住的这个人可能真的就是玉荷子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实崩溃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玉荷子穿着翠色罗衫,玉肩秀挺,蛮腰纤细,青丝如瀑,十指纤纤,体态婀娜,衣袂飘飘。 
  这个玉荷子应该算个绮年玉貌的美人,可是,她的肌肤是翠郁郁的绿色,和荷叶的绿色相去无几,这种绿,幽幽地浮动着光泽,她的眼中湾着笑意,可是看起来如此地诡异。 
  一个人的肌肤会是绿色的吗? 
  她的衣裳,她的肌肤,都是翡翠一样的绿色,整个人,玲珑剔透,好像一尊碧玉的雕像。 
  只是,这雕像会说会笑。 
  左飞凤的眼睛就没从玉荷子的脸上移开过,他无法想想自己会遇到一个通体碧绿的女子。 
  做梦,会不会是梦中梦? 
  啪。 
  左飞凤忍不住又抽了自己一巴掌,还是生痛。 
  是真地,不是做梦。 
  那是,大白天活见鬼? 
  啪。 
  左飞凤来不及惊呼,却被玉荷子掴了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更痛,鼻涕眼泪一起打出来,左飞凤的腿开始发抖,牙关咯咯地响。 
  玉荷子拍拍自己的手,那双手,纤巧绵软,春葱一般。 
  真的和春葱一般,削尖,碧绿。 
  玉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左大侠用痛疼来缓解恐惧吗?现在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荷子再帮帮你?”她说着,又扬起纤纤玉手。 
  左飞凤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方才她打的那一巴掌火辣辣地痛,哪里还敢让她动手:“你是,你是,你……”他支吾了半晌,忽然想起来,如果眼前这个绿莹莹的女子是鬼的话,她应该没有影子。 
  慌乱中一瞥,左飞凤的脑袋哄了一声。 
  没有影子,他根本没看到玉荷子的影子。 
  哏地一声,左飞凤倒吸了口气,呛到了自己,开始弯着腰,剧烈的咳嗽,咳得满面涨红,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个。 
  那个鬼字,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见着和尚别说秃子,左飞凤是老江湖了,这点儿规矩他还没忘,当着鬼的面儿说鬼,一定会被鬼报复。他没这个胆子得罪鬼,所以只好装咳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说,只是刚刚装着咳嗽了两声,就被一口气呛到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 
  玉荷子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反映了,当场被吓晕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这个左飞凤果然算是老江湖,居然还能撑着咳嗽。 
  咳过了,连气都喘均匀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再拖延,可是左飞凤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这第一句话怎么说。他甚至不敢直视玉荷子那张幽绿的脸,只要想想,头皮都会发麻。 
  钱呢。 
  还是玉荷子先开了口,她有些怜悯地看着左飞凤。 
  左飞凤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拿出来银票,想也没想,递了上去。 
  玉荷子玉指轻劳,夹过银票,另一只手轻轻一弹,一丝笑意浮现嘴角:“左大侠,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对于林雪若的行踪,我会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吗?” 
  左飞凤不敢回答,这个答案他宁愿不知道。 
  玉荷子对他的反映,比较满意,于是淡淡地道:“好了,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就不要泄露出去,因为这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就算你说给人家听,也未必有人信。” 
  左飞凤很努力地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太勉强,连他自己都觉得笑得太虚伪了:“是,是,是,玉姑娘,那,那雪少爷的行踪。” 
  玉荷子忽然一笑:“今天晚上,桂花西巷,雪少爷会去吃秋爽斋的咕唠肉。” 
  左飞凤的笑更加难看:“玉姑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连雪少爷要吃什么都知道。” 
  玉荷子笑道:“左大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猜到左大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左大侠应该比我明白,这件事说出去会有几个信你。” 
  左飞凤一言皆无,只是点头。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玉荷子笑了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迄钱清,两不相欠。” 
  她说着哈哈大笑,笑声依旧银铃一样,叮咚悦耳。 
  左飞凤马上低下头去,这样的笑声对他来说,已然变成一种折磨,看着那飘曳的翠绿的裙裾,轻盈地摆动,然后哧地一声,冒出一股绿烟来。浅 
  浅的荷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