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狂澜
李均的夸赞让吕恬白晰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她抬起头,看到祭台下成千上万双眼,又慌忙地将眼睛垂下,全然没有那日面对凶残的倭贼高歌的镇定,也没有亲自射杀倭酋的勇敢。她盈盈一福,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轻声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天地悠悠,我心何求?时日匆匆,此生何休?”少女清亮而又哀伤的曲调在祭台中响起,她声音不大,但旋律却似乎在整个墓园盘旋不止,即使无法听清她所唱词者,也能感觉到那音乐在自己心中缓缓流淌。
仪式便在吕恬的歌声中结束了。众人散去之后,李均开始在想如何安置吕恬之时,屠龙子云却召呼吕恬来到他身边。
“李均。”他仍不习惯称李均为李统领,而是直呼其名,对此李均并不以为意,地位与身份,在他眼中原本就是表面的虚浮的东西,唯有力量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世界的。
“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屠龙子云看到李均略带疑问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个吕恬小妹妹,我希望和平军能收留她,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李均目光在屠龙子云身上转了一下,又转到羞涩地低着头的吕恬身上。如果不是吕恬实在年纪较小,他定然会忍不住嘲笑屠龙子云一下,“你倒挺会怜香惜玉”这一句话在他喉音转了几下便缩了回去。常人都是言辞锋利如刀的,即便是李均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摆脱想卖弄自己嘴上功夫的欲望,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在于他能控制住这种欲望罢了。
“当然,这是应当的。”李均回复道,略一思忖,他微笑道:“正好,墨蓉姐姐需要有人照顾,吕恬,以后你就跟在墨蓉姐姐身边吧,这样,全狂澜城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面色绯红的吕恬低低应了声“是”,目光却微抬,停在屠龙子云脸上。屠龙子云笑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吕恬小妹妹,我带你去蓉姐那儿吧。”
正当狂澜城的葬仪在举行之时,彭远程统帅本部一万五千人进逼余江城下,而余阳失守彭远程全军降伏的消息则早就由细作传回了显得阴森的余州都督府。
“城中守军不过万人,如何抵挡彭远程的一万五千部队?”
幕僚成员中的重要的一位,霍泽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坚决反对与彭远程和作的庞武,已经战死在余阳城头了。虽然正是因为他的愚笨与妄动,才使得余阳城陷落的,但比之于不流一滴血便全军投降、甚至还领着部队来攻打余江城的彭远程来说,他可为忠臣的典范了。
因此,当朱文海以绝望的语言向幕僚们询问之时,幕僚们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你们因为我朱家而得享富贵,如今朱家面临生死存亡,为何你们不发一言?”属下的沉默让朱文海更觉得恐惧与窒息,得知彭远程叛降,余阳城失守之后,他的头发便白了一半,而当听说彭远程举一万五千余阳大谷之兵来攻后,他剩余一半头发也变得花白。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只因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接任了余州都督之职,让他心力交瘁如斯。
“属下斗胆!”一个幕僚站了出来,拱手道:“如今之际,要想守住余江城,必需完成三件事。”
朱文海眼中闪过一抹希望的光芒,但立刻黯了下去,这个幕僚是庞武一系的人,连庞武本人因死在余阳,他一系的人又能如何?
“说吧。”他有气无力地道。
“第一,请斩霍泽以绝彭远程内援。都督正是受了霍泽这小人的蒙骗,才重要那忘恩负义的彭远程,如今彭远程叛逆不道,举荐者霍泽其罪也当诛杀!”
“住口!”霍泽怒不可遏,愤然而起,道:“因为庞武无能,致使余阳失陷,彭远程归路被断,不得不降。而且彭远程用兵远在庞武之上,庞武却以监军之职力压彭远程,使其用兵处处制肘,如今彭远程新近归附李均,其心尚不坚定,若斩杀庞武余党以治其罪,彭远程必然会重新投入都督麾下!”
“都闭嘴!”朱文海厉声喝道,这个时侯了,这两派人还相互攻讦,毫无同舟共济之意。等两人都俯身跪倒之后,他对先前说话的幕僚道:“第二第三呢?”
先前的幕僚心中一喜,道:“第二是都督立即遣使者往余平城,命令余平守军急速增援。第三是都督大开府库,将库中余财全发放给将士,令其死战待援。如能做到此三点,彭远程见我军无机可乘,而后方李均逼之又急,必然会令其倒戈相向。”
朱文海将目光移向霍泽,霍泽道:“第二条也是万万不可,余平守军面对四家联军急攻之中,自身尚且难保,即便弃守余平全军来援,也必定给追兵赶上溃败。而且待四家联军也到余江城下,我军背腹受敌更加不可守卫。第三点尚不失为可用之计,请都督详查。”
朱文海闭目长叹,将身躯深深埋入交椅之中。议事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片刻之后,屋外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
“报——报都督!”来人的急切叫声惊醒了陷入胡思乱想中的朱文海,他道:“让他进来。”
一员武将奔了进来,扑通跪倒,声嘶力竭地道:“大事不好了,余平城失守,肖林统领四家联军正向余江攻来!”
对于朱家的文武官员来讲,这是最后一击,退路与援军都已经没有了,他们无路可走。朱家在余州的基业,已经是大厦将倾,如果不想成为这百年家族的殉葬品,他们就必需另做打算了。
朱文海象事不关己般看着眼下这群幕僚,他们的脸色变化,他们的内心挣扎,朱文海觉得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只怕已经把自己当作尸积余气的必死之人了吧。
“你们还有何话说?”朱文海带着讽刺地问道。
众人讷讷无言,即便是方才力请斩霍泽之首的幕僚也一声不吭起来。僵了良久,朱文海疲倦地道:“都下去吧,仗打了太久,血流得太多,一切都该做个最后了断了。”
幕僚们纷纷离开,出了都督府后便飞快赶回家中,命心腹送密信给在城下的彭远程,一时之间,朱府幕僚的心腹在彭远程处又开了一个会,唯独霍泽没有派人。
其他人离开后,他仍旧留了下来,劝道:“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督不妨改扮从小道赶往陈国,都督好歹是陈国命官,若得当今陈王的帮助领大军再次攻回,那时朱家基业便可重生!”
朱文海摆摆手,苦笑道:“陈国还会支持我们么?况且陈王内忧外患,自顾尚且无暇,北方的洪国兵压国界,南方恒国虎视眈眈,国内据说又有暴民为乱……”
“即便不能复兴基业,都督也可多携财宝,安安稳稳做个富足翁!”霍泽再次力劝朱文海立刻离开。
“不必了,朱家在余州的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当以身殉之。霍泽,你也如同他们一样,自寻生路去吧,不要为我而误了你的身家性命。”
“都督!”霍泽老泪纵横,再次拜伏于地,道:“庞武尚能死节于余阳,霍泽难道会不如他?如若都督定要如此,霍泽也愿以身相殉!”
朱文海看在若大的议事厅中,就只有自己与霍泽两人,也不由得泪水淅淅,扶起霍泽道:“你与庞武,都是忠心之士……”
一个时辰之后,余江城头悬起了白旗,城门大开,守军麻木地看着彭远程领军进入城中,而都督府,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烈火中似乎有霍泽苍老的声音在喊道:“彭远程,你也定然会有这一日!”
彭远程在火海前停下了马,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不定,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回首道:“令信使急速赶往狂澜城,报知李统领,余州已定了!”
这个消息,是在东方露出一线曙光之际,传入李均耳中的,李均微微一笑,披衣而起,大步踏出营门,翘首东望,不觉中站立良久。
(第二卷完,谢谢阅读)
第三卷 第一章 阴影
第一节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转眼间,秋天又来了。
对于陈国的百姓来说,这个秋天,是一个可怕的年成。春旱持继了许久,官府忙于战争,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水利工程,以致于夏秋两季粮食几近绝收。地方的豪绅则依旧歌舞升平,商人则囤积居奇。都城洛郢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三个金币一担,而在丰年三个金币足以让五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上两个月。其余乡村更是惨不忍睹,饥饿的百姓不得不去荒野山林中寻找食物,但人多而食少,饥饿难耐的儿童昼夜啼哭,让不少父母不得不狠心将他们抛弃于野。人食人的传闻虽然未经证实,但每当看到饥民们饿得红肿的眼睛,就让人不寒而粟。
百姓们将这个天气归咎于去年冬天在祭天仪式上发生的怪事,被捉来祭天的人与在民间颇有好评的长公主裴紫玉同时失踪,这件事触怒了众神,才导致天旱无雨的。其说虽然荒谬不经,但至少有一点,原本对陈国较为友好的北方大国岚国国王武纬,因为不能娶到有绝色之称的紫玉公主而大怒,任陈国如何哀告,也不肯支援一粒粮食。而周围几个国家,洪国不必说了,那是陈国世仇,若非干旱同样袭击了他们,只怕他们立刻会乘机来攻打。苏国虽然近些年与陈国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两国间的穹庐草原上,戎人也陷入饥饿之中,粮食根本无法运达陈国。夹于这三大国之间的中行国、白国、蒙国则是力不从心的小国,虽然也希望能帮助陈国,但他们实力有限,只能爱莫能助了。
南方的恒国与陈国有着漫长的边界,这一年恒国大获丰收,原本可以帮助陈国。但恒国国王吴玉宇雄心勃勃,自其登基三十年来任用与陆翔齐名的柳光为帅,大大小小吞并了九个国家,恒国的边界自南向北拓展了千里,直达陈国之侧。阵国的灾荒对于他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如果不是国内此时也面临着巨变,柳光那举世闻名的柳家军,已经兵临洛郢城下了。
同属于灾区的余州,较之于陈国其他地方,则要幸运的多。虽然战乱持续了一年时光,但战火一熄,顽强的百姓便开始为了生存而挣扎。李均以为狂澜城的贸易收入与雷鸣城的银矿收入,足以让他那本来就不大的军政机构比较阔绰的运转下去,因此下令免去了余州农民的税粮,因此虽然收成不好,但百姓们的实际收入却未减少多少。当百姓欢庆幸之形落入李均眼中之时,他不由得叹道:“苛捐杂税远比自然灾害让百姓更受罪,人祸猛于天灾啊。”
说这番话时,李均正在送纪苏回穹庐草原的途中。余州的局面暂时安定下来了,和平军与戎人的关系也必需重新确定。经过这半年的交往,双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依赖与信任,特别是在李均与纪苏之间,原先的敌对已经逐渐淡去,更多的是某种内心深处的默契。
当然,李均并不指望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消除戎人与常人间长达数千年的仇视与憎恨。即便是他与纪苏,虽然不再争吵打架,但也远谈不上亲密。他这次送纪苏回穹庐草原,一方面是为了实现他对纪苏的许诺,更重要的是他要同纪苏的父汗,穹庐草原之上三个戎人部落的大汗忽雷进行面对面的谈判。
“草原景色,果然与余州不同啊。”李均望着四周,天高云淡,放眼所至之处,全是无垠的草场。由于天气持续干旱,而且秋天已至,草原一片枯黄,行了两天也没有看到戎人牧民的踪影,但李均仍不由为眼前所见景色而惊叹。
纪苏也长长舒了口气,比之狂澜城略带腥味的海风,这穹庐草原上的空气充满着草的香味,这让她精神更为振作。她斜睨李均一眼,脸上微露红晕,道:“你还喜欢吗?”
“那自然,这儿天地悠悠无边无际,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许多。”李均虽然也算见多识广,但草原风光对他来说还是初见,忍不住赞道。
“如果让你日日都生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你可乐意?”纪苏声音轻柔,便如秋风吹拂着草地,她秀眉低垂,脸上娇红欲滴,若是李均看了,定然会觉得这种娇羞出现在她身上有些不可思异。
但可惜李均偏偏极目四眺,没有注意纪苏。他长叹息一声,道:“在这里居住虽然不错,但我们都知道,看似无边的草原,还是有着极限,草原之外别有天地啊。”
纪苏脸上的娇红逐渐消失,化作唇边的苦笑。这个男子是真的丝毫不懂自己的内心,还是故意在装傻,亦或是心中另有所属呢?为何他的眼睛,总是盯在墨蓉,那个身材矮小的越人女子身上?为何到了如今,仍未曾从他嘴中听到一句合自己心意的体己话儿?
“你准备如何对我父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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