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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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正面回答史泽的反驳,而是直言问起史泽的家世,史泽不由面红耳赤,他的家境确实较为微寒,虽然尚不至于象公孙明所说那样低微,却也不是什么世家望族。见他无言以对,公孙明咄咄逼人,道:“先生家学渊源,见识浅陋,不足与言,还是请退吧。”
史泽急怒攻心,勉强向彭远程拱了拱手,大步离开了厅中,正这时,又一人大声道:“城主大人,这公孙明大言不惭,为何不以一绳缚之,斩于市井?”
彭远程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公孙明,想看他如何处理。公孙明来到那人面前,深深看着那人并不言语。那人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怒道:“我是郭云飞,你看我作甚?”
公孙明悠悠道:“我要仔细看看,是谁要害彭城主,置彭城主于死地而后快。”他话语之间,并未说这郭云飞是想害他,而是给郭云飞扣上了顶要害彭远程的大帽子。
果然,郭云飞脸色一变,道:“胡言乱语!我郭云飞自大谷城起兵之时起便追随彭城主,蒙彭城主不弃在帐下听命,怎会去害彭城主?”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让彭城主斩我首级于市井?我公孙明与彭城主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只为敬城主乃当世英雄,不远千里赶来为城主安危而谋划,阁下于城主帐下坐享清福,在这危机之刻却不能为城主分忧解难,若换了我是阁下,早就自刎而死,以免活在这世上丢人!”
“你……”郭云飞手指公孙明,气得咬牙切齿。
反观公孙明,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激动的神色,众人都已知道,这郭云飞远非公孙明的对手。但偏偏郭云飞心中不服,还强嘴道:“你血口喷人!你倒说说看,彭城主哪儿有危机了?”
“原来阁下连身处危境都不自知!”公孙明作吃惊状,道:“如今彭城主势如危卵,诸位却尚未发觉!如今李均在外,一时无暇回顾,否则怎能让彭城主于余阳高卧?一山难容二虎,象彭城主之般人物,他怎能放心得下?你看他人虽在外,左调彭城主子弟兵助战,右命彭城主出粮出钱以助军资,若是兵败于外,则死伤者为彭城主部下,若是取胜归城,则要彭城主随身为质,彭城主听则受制于人今生不得解脱,不听则大兵压城难以自保。如此危局,诸位却仍高枕无忧?”
满座文武相顾无语,他们多为彭远程亲信,自然知道彭远程并非甘心居于人下之辈,而且从他们个人角度来想,也希望能与彭远程一起做出番事业建立功勋。如今余州有李均这般强势之人力压住彭远程,确实如公孙明所言,他们看似较之在大谷城时兵多地广,但这都是在李均的恩赐之下才有的,只要李均一不高兴,便随时会收回给他们的一切。
“因此,柳帅令我来劝彭城主,早作打算以防不测。”公孙明在大厅之中睥睨四顾,嘴角边噙起一丝笑意。
“哼哼,此言差矣。”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冷冷一笑,长身而起,从容拱手:“在下桑惜若,公孙先生虽然语出惊人,可惜却不明事理。李统领与彭城主,辟若身体与手足。李统领爱我彭城主为人敬我彭城主才华,故授彭城主以大任,言听计从,信任有加,怎会对彭城主起不容之心?彭城主有大功于和平军,李统领故将余阳与大谷两城为城主采邑,又怎会收回这城与城主反目成仇?公孙先生的挑拨离间之计,可以休矣。”
“哈哈哈哈哈……”公孙明再次大笑,“原来高明如彭城主帐下,也有你这般不知事理之人。我来问你,这大谷城本是何人之城?”
“这个……本来是彭城主之城。”桑惜若自知露了破绽,不由得一时语塞。
“那么,这余阳本来又是何人之城?”
“这……”
“我来告诉你,这余阳原为朱氏之城,后赠以彭城主。大谷余阳,皆是彭城主之城,李均以之授予彭城主,不过物归原主,有何恩德可言?彭城主立有扫灭朱氏之大功,地不见增,人不见长,兵不见多,财不见赏,为何之故?无他,李均猜忌彭城主罢了。桑兄不明事理,将李均与彭城主关系比作身体与手足,却不知实际上李均与彭城主之间关系实为猎人与鹰犬,今余州全境,猎物已无,猎人饥渴,便要杀鹰犬充饥,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况且,李均为人,少恩寡德,背信弃义,为臣则于其帅不祥,于主则于其众不利。诸位可想,他投身陆翔而陆翔身死不能援救,独立成军却流窜千里无处驻留,投奔华风华风病死,夺取通海城遭倭寇,华家兄弟相残,如今华宣为一傀儡,此皆李均之过也。如此之人,诸位难道还想追随于他自取灭亡么?”
眼见众人已经被自己镇住,公孙明又道:“柳帅与彭城主,不过神交,一向并无渊源。柳帅与李均,不过闻名,由来并无仇怨。令公孙明前来,实在是因为英雄惜英雄,不忍见彭城主因一时不明而失千秋基业,为何要挑拨离间?诸位若是怀疑柳帅与公孙明诚意,在下别无二话,愿当场授首,以明心志!”
众人一时语塞,大厅之中,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公孙明的辩才,让彭远程的文武部下,实在是觉得无法反驳,驳之,不过是自取其辱。
“公孙先生虽然能言善辩,我只问公孙先生一事,看公孙先生如何作答。”
公孙明抬目望去,那人留有三缕美须,相貌清奇,忙拱手道:“请教先生大名?”
“余阳司马云。”那人也拱了拱手,“柳光大帅,名动天下,唯有故陆翔元帅差可并论。但为何大帅为恒国立下汗马功劳,却不得不流亡异国,来到陈国效力?难到以柳帅之智谋,以先生之辩才,尚无法于恒国立足?”
“司马先生问的极是。”公孙明长叹一声,道:“柳帅为人正直忠耿,故为恒国新君所不容。若柳帅只为高官厚禄,只需唯唯若若,自是不难获恒国新君之喜,但柳帅心忧国事念及苍生,岂能任群小为非作歹而不闻不问?恒国不容,乃恒国之失也,与柳帅威名有何妨碍?”
“既是如此,以柳帅之才华人望,不难在恒国废无道之君而改立他人,即便是取而代之也是理所当然,为何却要沦落至陈国,屈就那副帅之位?”司马云似乎捉住了公孙明的漏洞,问道。
“阁下既是姓司马,当是余州望族司马氏之后,为何作此无君无父之言?”公孙明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道:“柳帅忠贞,虽不容于恒国,却不忍心为不忠之事,故弃恒国而奔陈,这正显柳帅仁义之处,若是于恒国妄动干戈,要夺取王位不难,但如此行径,岂是柳帅所能为?又怎能让天下英雄归心服气?如此大逆之言,司马先生休要再提!”
“够了。”彭远程眼见自己收罗的余州世家望族的才俊之士,竟然无人能在口头上讨得公孙明任何便宜,心中也颇为无趣,只觉再辩下去,自己的面子都要被这群人丢尽,因此出言道:“公孙先生远来是客,各位以口舌诘难,非待客之道,大家还是坐下,先为公孙先生接风洗尘再说。”
酒宴过罢,彭远程让众人各自退下,只留下公孙明与童佩二人,然后道:“公孙先生辩才无碍,在下叹服,柳帅帐下有公孙先生这般的人物,足见柳帅之英雄了得。只不过不知柳帅令公孙先生前来,是不是只为了这一套说辞?”
公孙明又是一揖,道:“若只是为了这套说辞,柳帅就不会派小人前来了。这些区区事理,常人或许看不透,但彭城主大才,如何会不清楚?”
彭远程精神一振,现在二人实际上已经达成了默契,只要有合适时机,他便要起兵在背后给李均来上一刀,但这时机难觅,李均虽然远在陈国本土,但这凤九天坐镇雷鸣城,此人虽然只是新来乍到,但从他各处的安排来看,倒也是滴水不漏,难有可乘之机。
“那么,柳帅还有何言以教我?”他问道。
“柳帅曾言,彭城主才华气度都是一时之选,但惜哉未得天时,如今柳帅有一计策,可以为彭城主夺取天时!”公孙明一语击中要害,让彭远程不得不向前倾了倾身子,注目着他,道:“先生不必吞吞吐吐,此地并无他人,请先生将柳帅之计告之在下。”
“此计无需彭城主冒险……”公孙明声音越说越小,彭远程身体也越来越前倾,最后变得二个人并坐一起悄悄耳语,若是外人见了只以为两位至交好友在谈起往日之事,却没有想到,二人是在商量一个阴谋。正在怀恩按兵不动以观陈列之变的李均,此时此刻做梦也未想到,引发他起兵以来最大危机的,竟然是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打过交道,甚至当前还一起在陈国并肩与莲法军作战的柳光。
“事不宜迟,请城主即日便依计行事,我也立刻回陈国,具体应如何去做,城主自然心中有数。”窃窃私语完毕之后,公孙明拱了拱手,便向彭远程告辞。
“如此,我就不远送了。”彭远程也还了个礼,然后击了三下掌,一个老仆走了进来,彭远程道:“送公孙先生与童将军出去。”
二人出了彭府,公孙明神态平和,倒是童佩禁不住眉飞色舞,道:“此行也算立了一大功了。”
公孙明微微一笑,道:“童兄所言极是,哈哈。”
等二人离开了彭府,彭远程脸上的笑容方才收敛,冷冷哼了声,又击了一下掌,在屏风之后,转出两个幕僚,正是史泽与郭云飞。
“你二人看如何?”
此时二人脸上,已经没有了与公孙明斗口时的心浮气躁,史泽道:“天赐良机,城主宜当机立断,弃之不取,则天必亡我。”
郭云飞也点头称是。彭远程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渐渐歇止,他面色忽然变得深沉如水。
“史泽,你速速赶往雷鸣城,将柳光令人来说我起兵之事报之凤九天,唔,大厅之中舌战之事,也别忘了详细向凤先生汇报。”
史泽面上露出喜色,躬身道:“城主放心,小人自然明白。小人定然事无巨细,都一一报知凤先生。”
彭远程与二人再次对望,然后一齐长笑起来。这笑声,从空荡荡的会客室中传上屋宇,传入深深的宅院里,让这一直寂静的庞大院落,也荡起了层层波纹。
第二节
凤九天看了史泽的急报,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以他对彭远程的了解来看,此人的忠心,实在是要打上几分折扣的。他先是原大谷城城主之部将,后来弑主自立,在李均大兵压境之下,投靠朱家,最后却又逼死朱家家主。一连直接或间接杀了两个主上,再多加个有其实而无其名的主上李均,也不足为奇。
“柳光令人来说彭远程起兵?”看了急报之后,他仍旧不放心,将史泽请来详细询问之后,不得不承认,彭远程令史泽来报的情况,与自己安排在彭远程左右的耳目报来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甚至比起自己的情报,还要详细得多,比如彭远程最后单独接见公孙明,如何将计就计从他口中套取柳光的计策,凤九天安排的细作根本不知道此事。
“总之,此事与彭远程其为人大相径庭,令人难以理解。”凤九天反复思忖之后,提笔在给李均的密信中写道:“窃以为统领久居于外,实非和平军之福,如今陈国略定,统领当即日回军,以免不测。彭远程深沉多智,如能用之,则为统领一臂助,如不能用,则宜早作计划以除之。”
加急快件被驿马以每日八百里的速度传往陈国,因此仅过了两日,李均便收到这一快信,见了其中传来的消息,不由得眉头一皱。
“柳光派说客说彭远程谋逆,其志不在余州,而在陈国,若是我回军余州,则陈国便落入柳光之手矣。”李均在回信中一针见血指出了柳光的阴谋,彭远程其人野心勃勃,做事不择手段,李均是早有领教的,当初勾结倭贼骚扰狂澜城的幕后策划,十之八九便是彭远程,但李均一直爱惜其才华,因此故作不知。如今要他立刻决定除去彭远程,显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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