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微笑天空





  倘若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音差点以为,谬夫人已经把他的脖子拧断了。但事实上她只是把冰冷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里,并以这个动作来威胁他罢了。 
  音一点也不喜欢被老女人摁在墙上。 
  对于她的问题,他很想含糊其词糊弄过去,虽然他不确定自己的身分是否已暴露,但看谬夫人的架式,好像真的要杀了他一样——于是他只好支支吾吾,编造了一段还不算太蹩脚的谎言。 
  “我……我迷了路,团长阁下,所以我犹豫是否要进屋里去打扰魔法使大人,刚准备敲门,您就发现我了。” 
  谬夫人从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冷哼。 
  音听不出这究竟代表什么,他对老女人的心思向来没什么研究。他只是一边在肚子里咒骂,一边祈祷快些发生什么事,好叫她掉头离开。 
  这时突然有人走过来,音十分庆幸他的祈祷应验了,不过下一刻,他认出来人正是协助自己逃狱的那个巡查员时,又感到十分惊恐。 
  这样一来,音终于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身分暴露无疑了! 
  逃吧,逃吧!还等什么? 
  在巡查员还没来得及向谬夫人禀报“银发幻术师”的逃跑经过之前,音看准一个空隙,摆脱谬夫人的束缚,对着走廊的一头猛力冲刺。 
  他穿过转弯处的门柱,跨上扶梯,一路向下滑,谬夫人嘶哑的尖叫在身后回响着:“卫兵!抓住他!” 
  音知道这下他的麻烦大了。 
  高大的、全副武装的面具士兵,从各个角落涌出,对着音逼近,白色的面具一致对准他的脸。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正在坠落的水滴,即将掉入白色的大海,然后被汹涌的波涛完全吞没。 
  有一刻,他心里曾产生奇怪的想法:在谬夫人下令之前,这么多的卫兵到底是藏在城堡的哪个地方呢?是被嵌进了墙壁里,还是用了什么隐形药水?不过他现在没空想那么多,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正等着他。 
  在水滴坠落大海之前,音运用所剩无几的魔力,对着人群放了一道精神麻痹魔法,趁着人们发愣的当儿,他猫着腰躲进他们之中,夺走一件武器,然后挺起胸膛,装模作样地吆喝道:“抓住他,抓住他!” 
  一瞬间,所有人都转过头,冷冷地瞪着音。 
  咦?有哪里不对吗?音摸着自己的脸——哇!见鬼,他的面具到哪里去了? 
  “呜,命运总是跟我过不去……” 
  他卸下伪装,推倒一片面具卫兵,踩着他们的身体向门口跑去,口中不停哀悼他的不幸,“神啊!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热爱和平!我从来都没有主动伤害过谁,无论是人类、妖精、还是恶魔……” 
  卫兵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音的行动却越来越慢,大厅的出口被堵住了,他不得不再次回到楼上,苦苦寻找脱身的方法。 
  尖锐的武器把他刺得遍体鳞伤,饥饿和失血令他头晕目眩。 
  “走开,别碰我!”他一边跑一边叫,“别逼我使用绝招,我会跟你们同归于尽的!”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卫兵的脑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根本听不懂威胁,他或许应该用密哈哈鲁岛的外国语再对他们吼叫一次。 
  “我不是在开玩笑!”音最后停在一扇窗户前,抓住帷幔,攀到窗户最高点,站在半月形的栏杆上。为了使自己不至于太害怕,他尽量不向窗外看,并努力保持平衡。 
  “我会使用幻术师最可怕的魔法,”他严肃地对底下一片白花花的面具喊,“它将使这整块土地上的所有人精神崩溃,包括我自己……” 
  可卫兵一个个都像鸭子听雷一样,他们用武器刺着墙壁,打算把他晃下来,这番举动让音觉得,他的这番辞世演说实在是愚蠢得可以。 
  就在他筋疲力尽,既绝望又悲哀时,一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快跳!” 
  是谁?音撑着额头,以为自己产生了临死前的幻觉。是谁在他的脑子里说话? 
  “我是亚丝。库里塔,没时间解释了,快跳!跳出窗外!” 
  音犹豫了几妙,咬紧牙关,闭上眼向外纵身一跃。 
  “哇——” 
  啪!有人在半空中抓住了他的手。 
  “小伙子,帅极了,年轻人就是要有这样的冲劲才行。”亚丝太太赞扬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又渐渐消失在结界门里。 
  音始终睁着眼睛,他没有昏——这一点他也满佩服自己的——所以从他站在半月形的窗框上发表演说,到听见上帝的呼唤跳出窗外,成为自由落体,然后在半空中被人接住,掉进结界门,最后来到这个寒酸的小木屋…… 
  这之间的整个过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此刻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让身体沉浸在放松、舒展的愉悦感里,同时用感激的目光向两位老人致意。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在骑士团的城堡里头呢,亚丝太太?”音问道,“还是说,你特意赶来救我?” 
  “我听说我可怜的学生吉耐特被骑士团追杀,你应该知道的,”亚丝太太顿了顿,看见音点点头,她又接着说,“我很担心事情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就决心到骑士团去,去找谬夫人谈判,然后就遇上了你被追杀的一幕…… 
  “噢,其实我也不清楚该怎么谈判,那个孩子变坏了,我感觉她不会听我的,她恨我恨得要命。” 
  音听见亚丝太太居然叫谬夫人“那个孩子”,觉得有点恐怖。 
  “把胳膊抬起来一点。” 
  库里塔先生拿来了绷带和止痛药水,小心地帮音包扎伤口,他叫音忍耐一下,因为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没有圣疗师可以为他治疗。 
  “这是哪里?” 
  音透过布满灰尘的窗玻璃向外看去,但这是个漆黑的雨夜,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因此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是被人遗忘的森林里,一间被人遗忘的小木屋。”亚丝太太回答说,“事实上,我们已经飞出阿尔坎的国境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应该属于北方国家扎姆泰拉的领土。 
  “无论如何,谬夫人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这里的,所以放心吧,孩子,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在音闭上眼睛安心休息的时候,亚丝太太和库里塔老先生准备着手进行一件大工程。 
  根据亚丝太太的想法,他们得把这间小木屋变成一个秘密的集合地,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事情通知所有的人。 
  “你都带来了吗,亲爱的?” 
  亚丝太太轻声搬动桌椅,在木屋的角落腾出一块空地,然后从裙子上撕下一大块布,跪下来擦地板。 
  库里塔先生解开包袱,从里面一一取出结界师所需要的道具:天平,过滤网,调配器,还有数百种不同的粉末和药水。 
  他虽然不懂魔法,对这项工作却毫不陌生,在亚丝太太的指挥下,他倒出一些玻璃瓶中的粉末,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起来。 
  “冷却剂不多了,需要再调配一点,但愿我们的薄荷叶够用。”他说,“阿特律魔粉的浓度太低,还要加入一些风铃草的种子,啊,着色粉也不够了。” 
  他们忙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凑齐了所有的材料,亚丝太太亲手将它们合成一大瓶带有奇妙色彩的粉末——一种能将声音传达至世界每个角落的魔法药粉。 
  “好了,我们要开始了。” 
  老夫妇对视一眼,库里塔先生退到一边,和熟睡的音待在一起,亚丝太太则用粉末在地上描绘精细的图案。 
  在最后一个结界符纹完成的时候,亚丝太太举起发光的魔杖,轻声念道:“圆心为点,天地为线,二十四星之门构成整个世界,以心为契约,以声为媒介,时空传达我无尽的思念,连接!” 
  在阿尔坎皇家巫师的休息室里,洛韦斯独自一人躺在铺有毛毯的长沙发上,翻阅一本又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档案。 
  天色已接近黎明,他却还没有睡意,尽管疲惫的身体已经抗议多次,他仍然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费力地读著文件上的几行字:“某年某月,国王陛下接见团长夫人,商谈有关聘用高级魔法师事宜……” 
  作为一名普通的资料整理室文官,洛韦斯其实是没有权力浏览这些机密档案的,可是鉴于他在王宫里享有的高尚声誉,以及他在外貌上的某种优势,他很容易就从一位女士手里得到了这些资料。 
  实际上,他从七重天妖精世界回到王宫以后,就一直想通过阿尔坎王宫的档案,来了解塞忒骑士团的内部秘密,尤其是谬夫人这个女人,他一想到那对漆黑的翅膀,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一方面追查著有关骑士团的蛛丝马迹,一方面又努力不去回想那场快速、惊人的战斗所留下的不愉快记忆,他只是一心一意想着,如何能够保护他最重要的毗格娜,并找出解救她的方法。 
  现在,经过许多天的不懈努力,他终于抓住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感觉这将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个关键就是,档案中提到的一件事:某年某月,团长夫人向国王陛下引见了一位极具天赋的魔法师,他的名字叫罗尔。古兰蒂…… 
  “叮!”这时,一个怪异的铃声突然闯进他的脑海,同时,亚丝太太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洛韦斯。枫丹,能听到我说话吗? 
  洛韦斯立刻意识到,这是结界师特殊的空间传音魔法,他备感诧异,却又相当镇定地回答:“是的,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湿冷、寂静、令人不安的夜晚,妮蒂亚也同样辗转难眠。 
  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好像在担心着什么事,可仔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可担心的。 
  吃晚餐的时候,她的女伴给她带来了两个消息,确切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妮蒂亚理所当然地先听了坏消息,她感到十分紧张。 
  女伴告诉她,苏珊小姐已经抓狂了,因为几日来,男生寝室里接连有人偷溜出门,并且彻夜不归,甚至连张假条也没有,照苏珊小姐的说法,实在是太目无法纪了! 
  于是她便下令彻底调查男生寝室,结果发现,学院的厕所居然有被外界入侵过的痕迹! 
  这一点真是叫苏珊小姐大吃一惊,她感觉这不是一件单纯的学生夜游事件,于是便把它上报给院长助理,希望能找出失踪的那几个学生。 
  妮蒂亚忧虑地问,失踪的男生是谁? 
  她立刻得到了答案:连恩、吉耐特、音…… 
  噢,她其实早就知道!因为毗格娜也从女生寝室消失了─但这样一来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他们几个在一起,谁也不能伤害他们。 
  妮蒂亚这样想着,觉得安心了许多。 
  女伴所谓的好消息,指的是学院宣布停课三天,限制学生出入学院,并允许他们自由使用各种娱乐室的决定。 
  学生们高兴极了,就好像无意当中捡了个大便宜似的,可是对妮蒂亚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好消息呀。 
  算了,我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她翻了个身,安慰自己说,也许天亮他们就会回来了。 
  这时,四周突然传来铃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呼唤道:“妮蒂亚,我的孩子,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亚丝外婆!”妮蒂亚尖叫着从床上蹦起来,心脏几乎就要跳出胸口了,“噢,不,出、出什么事了吗?” 
  亚丝太太没有回答,她还在紧密地做着下一步连接工作。已经两个人了,很好,我的魔力还很充足,她嘴里嘀咕着,那么下一个人是…… 
  “迦奥先生?我是亚丝。库里塔,你能听得到吗?” 
  在离小木屋好几十哩之外,一条清澈幽深的河流上,冒出一个脑袋来,紧接着,随着轻微的哗哗水声,河边出现一个颀长、健壮的男人身影,柔和的月光洒在他英俊的脸庞上,刻画出轮廓分明的线条。 
  他仰头深深喘了口气,抹干脸上的水滴,把蓝色的长发束起,然后走到河岸上穿衣服。 
  这人便是骑士团的副团长之一,封灭师迦奥先生。 
  听到亚丝太太呼唤的时候,他刚好在水底执行完一个艰巨的任务,过度使用魔力令他有些疲劳,不过他仍然打起精神,用充满敬意的口吻回答:“我听到了,有什么事能为您效劳?” 
  毗格娜和吉耐特的工作做得有点久,长到令人厌倦,不过因为要等连恩,他们谁也不愿意先去睡觉。 
  毗格娜打了个哈欠,在篮子里挑出一颗红色的果实,漫不经心地把它投到左边的玻璃缸里去。 
  她刚才因为顽皮,把好不容易区分开来的红绿果实又混合到了一起,吉耐特故意恐吓她,声称两种果实如果混合时间太长的话,就会统统变成紫浆果,发出比恶魔还臭的腐烂味道,于是毗格娜只好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