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水柔情





  莫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冷静下来。他爬起身,也将雁子容扶了起来,指着门外做出洗脸的动作,然后要他吃药。
  “前辈——”
  莫言双手插腰,看似快失去耐心了。雁子容只好强忍焦急,他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单若水,默然离去。
  他一走,莫言立刻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查看单若水的伤势。突地,他双手环胸,稚气的脸上浮现一抹诡笑。
  起来,别给我装死!
  单若水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果真缓缓睁开了眼。他虚弱的启口:“我真的快死了……”
  少来,死了哪还能说话!莫言一点也不同情。
  “你不救我?”
  莫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让你吃点苦也好。
  真狠,他果然看出来了。在剑身没入他的身体时,他及时运气以内力化减了剑的力道,况且雁子容并没有杀他的意愿,对他而言,这仅是皮肉伤。
  但他真切感受到了,雁的心活了起来,他用他的伤,唤醒了他封闭的情。很疼,却是很甜……他用他的命,赌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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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在湖畔,雁子容盛着冰冻澄澈的湖水洗净脸上干涸的血迹,那透明纯静的清水,瞬间被染成淡淡的粉红色,也瞬间狠狠扯痛了他欲裂的心肠。他怎么下得了手?他怎么下得了手……
  他从不曾心软,也从不曾觉得冷,但此时,他快冻坏了,冻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他恍若死尸的枯坐在湖畔,他在等,等莫言一句话。单若水能生,他愿用一辈子来偿还对他的亏欠;单若水若死,他马上投河自尽,绝不独活!
  他望着手上的药瓶。
  你的命比他的命重要呢!
  谁说!以他的名声,他在武林的影响力,他死了,会是世上最大的遗撼;而他死了,只是一间即逝的流星。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他如此看待,他绝对相信,世上有无数女子愿意为他而死,他却对他说:能死在他手上,不枉此生。他怎能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他可明白,他的生或死足以左右地的生、他的死……
  时间为何如此缓慢?是午后了吧?却没有暖阳。他跪了多久?全身僵硬,已失去知觉,然而他的心依然痛彻,他的神志依然清醒,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为他挂虑……失去他的笑,连天气都变得这样冷,连冬天都来得这样急。这十年来,不觉四季轮转,他的生命永远置身寒冬,从未像此刻……他竟是如此渴望阳光,渴望他带来炽烈的温暖。
  但冬天到了,也表示下一季是春天了,充满生气与希望的春天啊!
  雁子容一怔,他僵硬而缓慢的转身,全身冻彻的肢体仿佛被肢解般的疼,麻痹的痛从跪坐过久的双腿窜升上来。然而不管多疼,他都必须回头,回头确认那身后的脚步,确认他的生死。
  他一回头,却瞬间一震。来人不是莫言,是单若水。
  单若水走到他面前,缓缓蹲坐下来,当他伸出手轻捧起他冰冷的脸颊时,再一次使他干涩的眼眶湿润。
  当他的唇贴近他发颤的唇片时,他温暖了他冻彻的心腑,赋予了他生息。他是这么这麽温柔的吻着他,这么这么深情的爱着他,用他的温暖、他的鲜血、他的吻,去呵护他脆弱孤寒的心灵。
  这么爱,这么爱……原来他同他一般这么爱,爱到连这么浓烈的一吻都叫人心碎,爱到他吻他的时候,他情愿在他怀里就这么死去……
  “这一吻,我盼了多久……”单若水在他唇边呢喃,柔柔的再吻他一次。
  “如果一剑可以换你一吻,我愿意受干刀万剐。”他柔声一笑,尝到他灼热的泪水,他的唇移至他的脸,吻去那令人心疼的水钻。
  “我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吻我……”在他面前脆弱,已不再令他羞怯,是他让他可以不再佯装坚强。
  “我明白……”
  他都明白,一颗被冰冻十年之久的心,怎能一剑就将之融解?所以他这么爱他,这么心疼他的颤抖与冷漠。
  “你怕我吗?”单若水捧着他的睑柔声问。
  雁子容只是望着他。在他眼中,单若水终于看见浓浓眷恋的深情,为这情深意浓的一眼,他再挨一剑也情愿。
  “怕我是个男人,受尽天下耻笑?”
  “我何尝不是男儿身,天下耳语馋言,雁子容何时在意?”
  单若水笑了。即使他在流泪,即使他在颤抖,即使他那样脆弱无助,他眼中仍有一分独特的傲气,这分孤绝之美,此时更令他心醉神驰。
  “雁属水性,筑水而居。这是你对我说的。”
  他的冷傲中,藏有一分纯真的倔强,在在令他狂恋痴迷。
  “你却说你是一只孤雁。”
  “我仍是孤雁——只沉于水、溺于水的孤雁。”
  单若水情不自禁的吻他一遍又一遍,他紧紧的拥抱住他,借以温暖他受冻的身体。
  “不要再孤独了,你好冷,冷得我心痛。”他紧抱着他,柔柔的贴在他耳畔说。
  埋首在他宽大温柔的胸膛,他可以触摸到他胸前缠绕的纱布,还有一股沁鼻的药草味窜入他心底,他的心脏一阵无力——
  他的伤,是他鲁莽所致,他的心比他的伤更疼。
  单若水低下头,看见他的吻印在自己胸口。单纯冷酷的雁,他相信,他比谁都热情纯洁。
  雁子容冰冷的手贴在他胸口,他缓缓仰起头,在那道晶莹的泪珠还来不及散落之时,单若水的唇已吻去他惆怅的热泪。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的眼泪。”
  “我的泪……比不上你流的血……”
  “如果你的泪是心甘情愿为我而落,那么我的血,便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流。”
  雁子容动容的泣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恨你的聪明自大?你把那个真实的我揪了出来,让我无所遁形,叫我不知所措。在你面前,我不知往哪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待每个人都如此,但我真的又惊又慌,从没有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了我……”
  “也从来没有人,让我一眼就肯定我要他。”单若水柔声回道。
  雁子容狠狠一颤。
  “在芙蓉坊屋顶的第一眼,我就确定是你,蓉儿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爱的是雁子容。”
  爱?多么震撼又陌生的名词!虽然感受到那强烈的爱意,但亲耳听见,仍叫他震骇得不能自已。
  他从来不懂人为何有爱,而他,为何爱上他?
  “你要问我理由吗?”单若水柔声一笑。
  他却摇了摇头。
  “你是名人,如何抵抗得了这种压力?”
  “单若水不知压力为何,我也不当自己是名人。你这么问,岂不矛盾?你不是不在乎世人舆论?而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
  他还是摇头。
  “我不了解,我从来就不了解你;你神秘莫测,机智过人,你了解我,但是我自始至终就无法了解你。”
  “所以你认为我爱的是蓉儿,我入秋月阁有企图,我会闪避你那一剑?”
  雁子穿一顿。他无言以对。
  “既然我的命已是你的了,我绝不回避。”他合起他的双手,逐渐暖化他冰冷的手心。
  雁子容垂下头,忧声启口:“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何苦?我受之情愿。”他笑道。
  雁子容摇摇头。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未还,居然对你下手……”
  他的声音满是悔恨。
  “你现在不是救了我吗?”单若水笑意更深。
  雁子容抬起眼帘。
  “杀了你再救你。如此作为。足以教我羞愧至死。”
  单若水以指贴在他唇上,他深邃的瞳眸有笑意,更有浓郁深情。
  “我们都死过一次,别再死了。”
  雁子容拉下他的手,定睛望他,他的口吻坚定而执着——
  “你死,我绝不独活。”
  单若水笑了。
  “所以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我绝不能死。”
  雁子容深深的望着他,他的心从未感到如此扎实的满足与温暖。是,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水是火,他再不能否认自己需要他、爱他。这红尘再复杂,这世态再混乱,他只要有这一瓢清水伴他同度此生,就算孤独也甘之如饴。雁子注定要仰赖水而生存。
  他主动的拥抱他,很深刻、很激|情,甚至很霸道的吻他,将他的笑、他的温柔都吞没。他的冷化成火,他的倔酿成情,他的爱借着吻,只霸气的给他一个人。
  单若水拥紧了他,吻紧了他。他知道,他绝对很热情。
  卸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单若水扶着他的肩。
  “你跪得够久了,起得来吗?”
  “你有伤在身。不必挂心我。”
  “我的伤无碍,而且莫言妙手回春,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垂下头,他的双顿泛红,眉间带愁。单若水再次托起他的下巴,凝望着那双美丽的眸子。
  “别再为我的伤自责,好吗?”
  雁子容点点头。
  “我把自己的伤治好,好吗?”
  雁子容沉默,再次点头。
  “为我开心一点,好吗?”
  雁子容望着他,看见他所熟悉的笑容。
  “我还没见过你笑呢!”
  “这世上没有人见过我笑过……”
  “我知道,我要当第一个。”他笑得淘气。
  雁子容却笑不出来。他早忘了人该有的情绪,喜怒哀乐他完全感受不到,但他明白,在他身上,他可以找到那个纯真的自己,是他让他死而复生。
  “我答应你。”他允诺。
  “回屋子去吧。”单若水扶他起身。
  “前辈他……”
  “上山采药了。”
  “我想谢谢他。”
  “你只要按时吃药,就是最好的谢礼了。”单若水笑道,牵着他的手入内。
  暖阳透进竹屋,是午后了。初冬的风扬起一阵竹荫沙响,竹映湖畔却有春季的柔情——

  第八章

  天道坛在短短时日连续死了两名坛主,此事引起轩然大波,江湖道上流言纷纷,小道消息很快便传入秋月阁。
  慕芸成天郁郁寡欢,慕妈更是躁郁难耐,只因近来行径怪异的雁子容又无端失踪了两天。向来听话的他居然一再违逆她的命令,肯定是单若水对他洗了脑了,不然,容儿不会不向她报备行踪的。
  “娘……”慕芸在她身后急喊。
  慕妈一路闯进芙蓉坊,不理会慕芸的忧心呼唤。
  “娘,你搜子容的房间,他会不高兴的。”
  慕妈四处翻搜,闻言,反身瞪眼。
  “怎么不高兴?他有什么秘密不让我知道不成?”
  “娘,不是这样的。”慕芸不知所措。
  慕妈忽然冷冷的盯着她看,寒声道:“芸儿,容儿和你最亲,他最近行为举止异常,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慕芸秀眉轻垂,无助的回道:
  “我怎么跟他亲近呢……子容生性孤僻,他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当是外人……”
  “不听话,不听话了!”慕妈挥了挥手绢,烦躁的往椅子上一坐。
  慕芸挨近她身旁。
  “娘,你想……子容是不是厌倦了杀手生涯,不愿再执行血腥任务了呢?”
  “说他不想当名妓我还信,当杀手他绝对乐此不疲。”慕妈说得十分肯定。
  慕芸忍不住叹道:
  “娘,为什么……要将子容训练成刽子手呢?”
  “训练?”慕妈一瞪眼。“是他求我让他学功夫的。”
  “可是子容的身体有伤,根本不能学武……”
  慕妈一震,倏地抓住了她的手,叫道:“你为什么知道?是不是单若水找过你?”
  “娘!”慕芸痛喊了声。
  慕妈完全没发觉,自从单若水出现后,她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沉静,她的情绪变得易怒不安,仿佛她真有什么秘密握在单若水手中。
  慕妈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收手,为自己辩解:
  “单若水是个可怕的人物,我不希望他打乱我们的生活。”
  “他并没有打乱我们的生活。”
  雁子容的声音出现在门边,两人同时起身一喊:“容儿!”
  雁子容一脸寒肃,她们从未觉得与他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他冷冷的走到慕妈面前续道:
  “是你自乱阵脚。”
  慕妈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慕芸赶紧拉住了他,低喊:“子容,你怎么这么跟娘说话!”
  雁子容望着惊愕的慕妈,久久,他一叹,轻声启口:“对不起……”
  慕妈作势低头拭泪,她摇了摇头。
  “你变了,容儿,你变了……”
  “我没变。”他依然冷漠。
  “你去哪了?”
  “杀唐鹰。”
  慕妈一皱眉。
  “你的剑呢?”
  “丢了。”
  慕妈一楞。
  “剑是杀手的生命,你怎么能丢弃?”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弃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