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水柔情





  “你的剑呢?”
  “丢了。”
  慕妈一楞。
  “剑是杀手的生命,你怎么能丢弃?”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弃剑,等于也弃去杀手身份。
  雁子容答非所问,他的眼神更冷。
  “你搜我的房?”
  “娘是关心你。你杀了唐鹰,那单若水呢?”
  她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杀了单若水吧!雁子容终于蹙眉。
  “他还活着。”
  这个答案似乎给她相当大的打击,慕妈忍不住叫道:“他必须死!”
  “为什么?”雁子容回道。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她要他杀人,他何时问过理由?
  “他是个祸害!”
  “我无法接受这个理由。唐鹰已经死了,交易也取消。何况,我杀不了单若水。我说过,与他过招,败的必然是我,除非……你希望我死。”
  雁子容冷酷的话,震得慕妈一阵踉跄,她抚着胸口,痛心启口:“容儿,你你怎么变得如此绝情?你是娘最重要的人,我怎舍得你死?”
  “可是你一再要我去送死!”
  “你对我已有心结,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吧。”
  慕妈伤心的欲拂袖而去,但雁子容却快步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坚定的道:“娘,我无意忤逆你,我的剑已不在,我不想再杀人了。”
  慕妈瞪大了眼,她牙一咬,狠下心来回道:“我会为你再找一把好剑。你要退出,可以!单若水是你最后一个任务。”她推开他,愤然离去。
  雁子容一退,慕芸立刻奔向前扶住了他。
  “子容。”
  他轻按住她的肩,摇了摇头。他是心痛,为何娘如此不近人情?她和单若水有何深仇,非置他于死不可?
  “子容,娘她……”
  “娘一向如此,只是以前我们都没发现。”他淡声说。
  “怎会变成这样?”慕芸忧心的低下头。
  “你是指娘还是我?”
  “子容,”慕芸深深的望他一眼。“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已变了?”
  “我是变了……”
  他不否认,但这与他方才的回答有出入,慕芸轻蹙秀眉,听见他又说:“我只变回我自己。”
  “子容……”
  “我不想杀人了,姐姐。”
  看见他如此怅然,慕芸好生心疼。
  “那就不要杀人了。”
  “但是娘却执意要我杀我最不想杀的人。”他显得有些愤慨。
  “我记得……你曾经很想杀他。”
  “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无知。”
  慕芸相当惊讶听见他这么说。
  “子容,是他改变了你?”
  他不语,是默认。
  “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为何他有此能力改变你?”
  “你不相信他有此能力?”
  她相信,所以她沮丧,也很害怕。
  “为什么……”
  “姐姐,我要离开这里。”他突然这么说,吓坏了慕芸。
  “为……为什么?”她却只能说这一句话。
  “我不想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那……也没必要离开啊!”
  雁子容看着她,令她心碎。她明白,他留在这里,就永远是娘的傀儡。
  “你离开……姐姐该怎么办?”慕芸忍不住泣道。
  “姐姐如此善良纯洁,我不想耽误了你。”他的声音放柔。
  “你明知不可能的。”慕芸略显激动,泪如雨落。
  “姐姐……”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颤动的双肩,无奈一叹。
  “我明白姐姐你的心意,但是……”
  “容儿,我不求什么,只希望能陪着你、照顾你,你连这一点小小希望也不给姐姐吗?”慕芸掩面而泣。
  “姐姐……”他十分为难,他并不想伤害她。
  “像我这样的女子,还会有谁愿意跟我在一起呢?”慕芸按捺不下内心激荡,泛滥的情潮如泪崩落,她倏地反身抱住了他,激动的哭喊:“子容,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姐姐,可是失去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姐姐,在这里,我很痛苦……”他愁眉深锁,无奈的叹道。
  慕芸仰起了泪眼。
  “可是你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你身体不好,姐姐我……”
  “姐姐。”他柔声打断她。
  在他眼中,她看见了他的坚决,她心如刀割。
  “能伴在自己深爱的人身旁很快乐不是吗?你也是因为如此,才甘心服侍我的是不?”
  慕芸一愣,更大的眼泪滚落。他的话令她心惊胆颤。
  “姐姐,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不!”她捧着头呐喊,猛然摇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子容,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心中居然也有个至爱,这令她崩溃,令她不敢置信。然而雁子容的回答,将她打人了绝望的深渊。
  “你懂的,只是你拒绝承认。”
  “不懂,不可能!”她失声叫喊。
  “我要跟随单若水。”
  一句话让她全然溃决,慕芸瞪大了泪眼,胸口一阵剧痛。
  “不……不可能,你……你和他……”
  “我爱他,就是如此。”他向她坦诚,胸口有一阵难以言喻的释然。就连对单若水,他还不曾明白说出这三个字。
  慕芸整个人向后一退,撞到了桌沿。她双膝发颤,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子容,你疯了吗?他……他是个男人!”
  “如果你认为我爱上他是疯了,那你就当我已失去理智,是个丧失人性的疯子吧!”
  “不是的,子容。”她使劲摇头。“你怎么可能爱上男人?就算你是江南第一名妓,却是道地的男儿身,你怎可能爱上同性之人?”
  但,这却是事实。更大的震撼随即出现在她眼前——他的笑容。十年来冰冻的容颜,首次融化成一缕柔淡的微笑,迷醉了整个天地。
  他居然笑了,那轻淡柔软的一笑,有着震天憾地的美,美得令她的心都要瓦解成片,呼吸都变得艰涩困难。
  他应该第一个笑给单若水看的,只是想着他,他情不自禁的便牵动了唇角。他是看着他笑的,尽管此刻他不在身旁,但在他心底,他永远深刻而扎实的存在。
  他是笑给他看的,他知道他感觉得到。
  他也是要笑给慕芸看的,以报答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无怨无悔的爱慕。
  “你可能认为这很羞耻,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不堪的事,但是姐姐……失去他,我无法独活了……”他柔声启口。
  慕芸几乎无法站稳了,她必须扶着桌沿才不至于让自己昏倒。她听见了什么?两个男人相爱!
  原来单若水对他……啊!她早该发现的,只是,她从未想过,两个男人可以擦出如此撼人的火苗。
  “你最清楚不过的。”他深深看着她。“这十年,我就像个死人……”
  “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撑不住双腿的虚软,踉跄一退,整个人跌坐在地。
  “姐姐……”
  雁子容立刻蹲下身扶她,却被她挥开了。他眉宇一蹩,心中一疼,他看见她的眼神有掩饰不了的嫌恶。
  是的,对世人而言,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事。他默然的收回手。
  慕芸已被打击得精神散烦,她趴在椅子上,任泪湿了她的面纱,恍惚的不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他知道,无须再多说些什么了,她什么也听不见。无声一叹,他缓缓起身,只对她说了声:“姐姐,谢谢你。”
  他转身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失去他了,失去她生存的力量,现在变成她是个空有躯壳的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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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子容迫不及待的只想回到单若水的身边,他越山过水,归心似箭。从未有一个人,让他才短短分离不到一天,就立刻想再见一面。
  再次踏上竹映湖已是清晨,他跳下马,牵着坐骑缓缓走入竹林。这么早他不想惊动莫言的安眠。
  将缰绳系在竹杆上,他独自步向湖畔。
  清净幽然的竹映湖令他心灵畅然。单若水应该也还在睡吧,不知道他醒来看见他,会不会有惊喜?会不会很快乐?他不可思议的笑了。他居然像个傻瓜一样如此想念着他。
  忽然,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快的回头,他微楞。竟然是莫言。
  我知道你会来。莫言笑着。
  雁子容有些愣愕的望着他。莫言指了指屋内。
  外面好冷,过去吧!
  随他人内,桌上已备好简单的早餐。莫言一就座就写起字来——
  只看到我很失望是不?
  他赶紧摇头。
  先填饱肚子,我再帮你诊断。他摆下笔,立刻大口吃饭。
  雁子容毫无胃口,他有些失神。莫言敲敲桌面,示意他吃饭。
  雁子容缓缓拿起竹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出内心的疑惑。
  莫言塞了满嘴的食物后,又提笔写道:他应该快回来了。
  雁子容立刻精神一振。
  “他去哪?”
  莫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扒饭。雁子容毫不掩饰的心急,让他忍不住溘满笑意。“前辈……”
  你不吃,我就不说。他使坏的威胁地。
  雁子容只好压下满心焦虑,默默的吃饭。莫言偷偷的瞄了他一眼,暗笑起来。这只喜怒不形于色的傻雁子倒是挺可爱的,难怪那个坏痞子这麽喜欢他。
  莫言夹一堆菜到他碗里,雁子容一怔,只见莫言笑嘻嘻的指示他快吃完。
  “前辈,我……”
  没体力怎么治病,病不治好怎么活?你这么自虐,对不起他,更对不起我!
  莫言像个老爹一样唠叨,但雁子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也曾有如此温馨的记忆,父亲的宠、母亲的爱,都模糊的藏在他记忆里。在秋月阁,他曾是人人捧在手中至美的明珠,然而他却是这般空虚,空虚得连幼时的记忆都抹煞了,只剩一个仇恨的意念支撑他苟活下来。
  此刻他才惊觉——他怎么能忘记爹娘带给他安逸快乐的记忆!他最大的血仇未报.他居然就萌生倦意,厌倦了噬血生涯。
  他低垂着头,从未像此时如此想念他的爹娘,
  还有单若水。此时,他真的需要他的笑容、他的拥抱。
  你啊.真是不听话!莫言几乎把纸张塞到他脸上。
  雁子容愣愣的望着他。
  “前辈……”
  莫言呼噜噜的解决掉一碗饭,他擦了擦嘴,拿了一壶刚热好的酒出来,倒了两杯。
  尝尝我亲手酿的药酒,补得很。他自己跟了一大口。
  雁子容也喝了。没有一般酒的浓烈刺鼻,反而有一股沁心的甘甜。他又喝了一口,连指尖都瞬间暖和起来。
  你是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却从未有被爱的感觉。莫言写道,令他当场一震。
  因为那些人对你都不重要,他们爱你是心甘情愿,所以你没有必要给予回馈。
  雁子容默然,但他心中有一分激昂。他明自莫言要他面对自己的盲点。
  爱是一门艰难的功课,世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总是为情伤,自古以来,无人逃得过情字纠缠。
  “他呢?”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你很幸运遇到他,虽然我老是骂这小子贫嘴,一张嘴天花乱坠,总让人搞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游戏人间。
  雁子容一愣。那细微的颤动逃不过他敏锐的观察,莫言闭上眼,缓缓运气,随即睁眼看着他。
  他没有开口;但意外的,雁子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不信任他,这是你最大的毛病;你完全不信任何人,所以你孤僻冷傲。
  雁子容无言以对。
  我说你很幸运,我从未见他为一个人苦恼。
  雁子容垂下头,低声回道:
  “是我不值得他如此……”
  你非但不信任人,连自己都不信任,你真把自己当死人。
  “前辈……”他想为自己辩解,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知道,你们相爱呢!莫言笑了。
  雁子容一阵脸热。
  这并不可耻,每个人都可能有断袖之癖,但因不合常理,就无人敢表明。然而常理是什么?就是多数人会做的事。少数人背道而驰,就被判为异端,是羞耻。莫言依然带笑。
  雁子容十分感动。
  还是我鼓励他追你的呢!莫言好像很得意似的。
  雁子容望着他,柔柔的笑了,发自于真心感到的微笑。
  男人跟女人还不都是人?只要是人,都需耍爱。
  “那你呢?”
  莫言瞪大了眼,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敢开我老人家的玩笑,不想治病了吗?
  他深深的笑了,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纯真,仿佛回到最原始朴实的纯真。
  吃饭,给我吃完才准你离开座位。莫言悻悻然的瞪大眼。
  雁子容听话的吃了。他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你应该多笑的,笑起来多美,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