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在





  第三队六骑上的人却握紧腰间的兵刃防备着突然的变故。 
  茶社的老板端着一碗茶水迎了上来,第三队拖后一骑上的汉子拦住了他。 
  茶社的老板就叫茶社的老板,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个茶社老板,也是江湖上唯一的一个茶社老板。 
  茶社老板做很多生意,和人命有关的生意。 
  当然茶社也卖茶,只是他的茶不是每个人都有命喝的。 
  此刻,茶社老板堆上满脸的笑道:“各位官爷辛苦了,都来喝杯茶吧。” 
  马车的帘子再度掀开了,马车内坐着一名青衣的书生。 
  青衣带风,近脖处一圈白色的毛领衬得他的气质更纯粹更干净。 
  他应该坐在有一畦荷花三秋桂子四面敞轩的水榭书斋之中。 
  他实在不应该坐在这荒郊野外的马车上。 
  茶社老板也觉得很惋惜,他叹了一口气。 
  他在这儿开张,做着杀人剪径的买卖。手下向无活口,当然这个书生也不会是例外,也不可能是例外,他却觉得惋惜。 
  “让他过来。”很好听的声音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茶社老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趋近了马车,这样的距离是找死的距离。 
  他仿佛已经看到汩汩的鲜血顺着书生的白色毛领滑了下来,那样的血会让他觉得有点兴奋。 
  “你的茶很好,你的刀更好。” 
  茶社老板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泛起。 
  他的刀已在手,他信任他的刀远胜过信任他自己的人。 
  他的刀曾经搏杀过很多武功比他更高,手段比他更毒的人。 
  他的刀短,敢用短刀的人多少都有两把刷子。 
  他拔刀,揉身而上。 
  然而他手中的武器尚未及施展,便觉一团白得像雪一样的银光呼啸而至,接着眼前一黑,在落入黑暗之前,他看见一片青色的袍袖一闪而过。 
  粗大的瓷碗摔落于地,在地上翻了个,发出空空的声音。 
  “禀大人,这里的水有毒。”先前入茶社查探的六骑出来了,抱拳禀道。 
  顾惜朝微微一震道:“上马,到前面的洛水河畔再饮马歇脚。” 
  昔日澄清的洛水河已经变成了死水 
  能死人的水 
  死的不仅是人,还有鱼 
  一条条鱼翻着雪白色的肚皮浮在水面上 
  粼粼的河水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波光 
  顾惜朝向北望去 
  北面是密密的丛林,一天中最后的阳光自林梢间洒了下来。 
  丛林的尽头便是市镇 
  思恩镇!

  二 温柔入梦

  冥色已入了风雨楼,商谈还在继续。 
  杨无邪回道:“苏楼主当日收的是辖下众商号的利子钱。” 
  戚少商哦了一声,沉声问道:“如今这些商号呢?” 
  “他们——”杨无邪欲言又止。 
  “哦,难道都倒了?”戚少商神色微和。 
  “那倒没有,”杨无邪微露一笑,解释道,“只不过辖下最大商号盈宝轩的罗老板说这个月交不上利子钱了。而一向忠于楼子的钱老板号子走了水,这个月的利钱怕也是收不上来了。这两位一不交,其他各位老板也都在观望了。” 
  “哦,那位罗老板家中究竟是出了何事?” 
  “有消息说,这个月六分半堂的狄飞惊私下拜会过罗老板,但似乎罗老板并未和他达成什么协议。而据罗老板自己说他的四姨太刚生了个姑娘,这个月周转不过来。戚楼主知道的,商号周转不灵也是常有的事。” 
  戚少商轻笑一声道:“杨先生不必回避,他们是没把我戚少商放在眼里,对么?” 
  杨无邪也笑道:“戚楼主也莫往心里去,但凡权力更迭之际是这样的。” 
  戚少商点点头,眼中微露寒芒,冷声道:“派人去告诉这位罗老板,就说我戚少商说了,如果这个月他不交利子钱的话,以后永远也不要交了。另外派人慰问钱老板,告诉他重建他的号子有什么忙是咱们楼子帮得上的,但说无妨。他钱老板的事便是我戚少商的事。” 
  戚少商和苏梦枕不同,多数时候戚少商是和颜悦色的,然而此刻,略带杀气的戚少商却让杨无邪觉得温暖。 
  杨无邪起身恭敬道:“是。” 
  “我似乎听有楼里的兄弟抱怨过金风细雨楼的收入远不如六分半堂。”戚少商示意杨无邪坐下,接着道。 
  杨无邪眉微微一挑道:“戚楼主是听楼中哪位弟子说的?” 
  戚少商道:“哪个说的并不重要,我只问是不是如此? 
  杨无邪道:“六分半堂号称天下举凡交易便抽六分半的利,近来更是和蔡京走得很近,蔡京一脉借六分半堂的势力运送生辰纲花石纲等物,而六分半堂再从中获利,收入原是比我们要多。探子回报说蔡京近日便有一批货要由江南运来,由六分半堂经的手。” 
  “虽然说金风细雨楼不同于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我们的弟子也不是光冲着名利来的,但我们也没有理由让手下的兄弟们以苦为乐”,戚少商两指在椅沿轻轻敲击,片刻便已做了决定,抬眼道:“他六分半堂号称举凡交易便抽六分半的利,那么今日我风雨楼便也抽他六分半堂六分半的利。” 
  杨无邪抬头,犹疑道:“戚楼主,如此一来我们不是和六分半堂和蔡京正面冲突上了么?” 
  戚少商深思片刻道:“派几个得力的弟兄,做了这批货,手脚做得干净一点。在道上走,黑吃黑的事也是很常有的,就算找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也可以来个翻脸不认帐。” 
  他往后一靠,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杨先生不要忘了,我戚少商可是干山大王出身的哟。” 
  掌灯时分,白白胖胖如萝卜一般的罗老板便坐着他的轿子来了,戚少商将他晾了一个时辰才见了他。 
  次日,该的利钱便都由各大商号的老板亲送到风雨楼来,顺带附送一堆笑脸和林林总总的解释外加各种各样感天动地的忠心。 
  戚少商不置可否,照单全收。 
  而安抚人心的事却交由杨无邪去做。 
  咕咕,咕咕…… 
  夜枭在林间低鸣着。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穿过了密林到达了思恩镇。 
  思恩镇的夜,静得让人心寒。 
  偌大的市镇似乎已成了一座死城,没有一点人声。 
  不仅没有人声,连鸡鸭猫狗蟋蟀螳螂的声音也一概欠奉。 
  思恩镇就像一个张大嘴的饕餮,等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顾惜朝一行来到这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顾惜朝下了车,他站在夜风中,眼前便是曾经被他放一把火烧了半边的安顺栈。 
  如今的安顺栈也是乌漆抹黑一片,成了该发安民告示择吉动土拆迁的危房。 
  “上马,六骑戒备,继续前行”顾惜朝下了一个令。 
  话音刚落,危房就塌了。 
  土崩石溅的轰隆声中 
  一个硕大的网兜头兜脸盖了下来。 
  顾惜朝急退。 
  他的足在地上轻轻一划,身形微动间便已退出数丈,他这一退却只是堪堪退出巨网的边缘,方落地便有雪白的剑光迎面卷了过来。 
  神哭小斧迎上剑光,两刃相交激起更炽白的光芒,在黑暗中乍闪而过。 
  这电光火石的一阻间,顾惜朝便已拔剑在手,然后迅疾无匹得往后一个倒仰避开迎面无声无息掩至的一指劲风。 
  这一刹那间,剑网已经完全合上了。 
  “南寨殷寨主,幸会啊。”收回小斧,顾惜朝悠然而立,淡笑道,“还有霹雳堂的雷堂主。看来顾某这条命今天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们和顾惜朝都是熟人 
  有着血仇的熟人 
  他们的梁子便是当日阻顾惜朝追杀戚少商时结下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 
  持剑的人正是南寨寨主殷乘风 
  东堡西镇南寨北城昔日并称武林四大世家,然而另外三大世家,东堡已倾,北城亦毁,西镇欲振无力,殷乘风亦因其妻伍彩云之死一度消沉。顾惜朝当日因追捕戚少商逼得殷乘风弃寨而走,手上亦沾了不少南寨弟子的血。 
  殷乘风因见戚少商毁寨之后却不曾消沉,而在京城另创一番事业,亦重新振作,几年苦心经营,江湖中南寨声威又起。 
  出指的人裹在一袭毛裘之中。 
  失神指 
  小雷门 
  封刀挂剑 
  雷卷 
  虽是北国,虽然是在这春暮的深夜里,他的毛裘也显得太厚重了。他似乎病得只剩下一口气,那如鬼火一般的眼睛却依然让人不敢轻视。 
  看到他,顾惜朝脸上虽仍一派从容,但他的心却直往下沉。 
  雷卷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他的手尚拢在袖子里,却已经让顾惜朝有点要叫声吃不消了。 
  顾惜朝四顾一看,场中的局势对他已是大为不利,同行的其余诸人已陷入巨网中,正与带着剑的巨网苦苦搏斗。霹雳堂和南寨的弟子足踩七星,扯着巨网的边缘,俨然竟是一个阵势。按说顾惜朝带来的十八骑亦非庸手,只是这一下巨变横生,措手不及,当下更被兜在巨网中央,只能苦苦挣扎,再谋机会脱身。 
  从这样的训练有素的剑网里脱身的机会并不大。 
  更何况外围尚有霹雳堂的实属巧合。 
  雷实,雷属,雷巧,雷合,都是霹雳堂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根本没有突围的机会。 
  殷乘风长剑一震,剑鸣清越,他道:“原来是顾公子,巧了,今日殷某请借顾公子的头颅一用,我倒是想看看自今而后还有谁敢替那奸相去议和。” 
  雷卷也淡淡得开口了,他说话很慢,似乎有气无力,但一字字却像刀刻一样,他道:“以顾大人之血让那些敢再提议和之事的耻臣们夜不能寐,顾大人也算功德无量了。” 
  顾惜朝抬头看天,冷冷一笑,却也不辩解。 
  三人说着话,手中却不停,一瞬之间便已交手数招。 
  殷乘风素有电剑之称,他的快剑招招不离顾惜朝的咽喉。 
  雷卷的失神指也让顾惜朝防不胜防。 
  顾惜朝已经出手三次了,他的刀他的斧他的剑。 
  三次,每一次他冲得破殷乘风的剑,却都让雷卷的失神指给逼了回来。 
  雷卷一击必杀的天下有雪甚至还没有出手。 
  难道顾惜朝今天真得要交待在这里? 
  顾惜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回剑护住咽喉,然后剑尖连动,猛击出几剑,厉声喝道:“两位既然如此苦苦相逼,顾某今天就豁出命去奉陪到底了。拼个鱼死网破,鹿死谁手尚未知!” 
  他手指微旋,神哭小斧击出,迎上殷乘风的剑。 
  而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一挽却向一旁袖手而立的雷卷劈去。 
  一招之间,同时挑战两大高手。 
  这已经是拼命的打法。 
  难道顾惜朝嫌死得不够快,非要把雷卷也拖入战团? 
  顾惜朝的一掠之间,胸口便有了一个破绽。殷乘风的剑便窥准了这个,直点而入。顾惜朝冷笑一声,却不闪不避,剑势不改,直击雷卷。 
  雷卷出手了 
  雪意杀气漫天,涌向顾惜朝。 
  顾惜朝的身影在这漫天的杀气中如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杀气卷起夜雾,天地间白茫一片 
  雷卷的杀招 
  天-下-有-雪 
  顾惜朝退 
  剑网,实属巧合的掠阵,殷乘风和雷卷的联手。 
  他们已经大局在握。 
  天下间的事就是这样。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却往往是变局发生的时候。 
  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呢,何况是顾惜朝。 
  顾惜朝呢? 
  顾惜朝突然不见了。 
  夜黑雾重 
  顾惜朝就像一只蝙蝠突然消失在这浓黑的夜幕中。 
  摔下了如此狠话之后,顾惜朝竟然逃之夭夭了。 
  顾惜朝逃了 
  但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殷乘风的一剑,雷卷的一击都不折不扣结结实实得挨在他的身上。 
  殷乘风的那一剑要不了他的命。 
  雷卷的那一击却很要命。 
  天下有雪的彻寒和方应看留在他体内的血河神指的炽热,两下激荡,搅得他的内息乱七八糟。 
  方应看留在他体内的这一指本是隐而未发,方应看的本意在于控制二字,然而雷卷的天下有雪却使这一指之伤提前发动了。 
  顾惜朝轻拭去嘴角的血痕,却未停足。 
  他乘着天下有雪卷起漫天夜雾的间隙遁逃了,以他受伤后的体力其实并不能逃多远。 
  月在松间,林越来越幽深,这是往拒马沟南青天寨的路。 
  当南寨和霹雳堂的弟子们正在全力搜捕顾惜朝的时候,只怕没人想到顾惜朝竟然逃到南寨来了。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人就是这样,眼皮底下的黑暗往往被忽视了。 
  然而,顾惜朝的运气实在是有够霉。 
  甫入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