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谁敌
方应看的表情遽然变了。
该死!要命!
他大惊,惊到说不出的震怖,像被一记无形的利箭射中,又像是被人凌空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他大悔,悔得恨不得当场扔掉手中的剑!
他当然知道无情按着的位置是一处旧伤,亦清楚这伤的来历,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一剑是多么“要命”了。
可是剑却扔不掉,也不能扔——
几乎来不及多想,他当下惟有手腕骤沉,低叱一声,将汹涌而出的内力强行撤了回来,剑锋一错而回,红芒“嗤嗤”飙射,将他的半只衣袖割得片片碎落,剑气仍未能止,炸出他的袖管,飞纵而入一旁的玉石屏风,轰然一声,瞬间裂碎了满地的珠齑玉粉。
谁也想不到,为了收回这道剑气,方应看危急间强行将“忍辱神功”和“山字经”使至了极限,几乎不曾令自己经脉尽错!
血河剑已收,他手背上淡红的血管却犹在突突跳动,眼中的金色亦未散尽,一滴泠泠的冷汗从他惨白如纸的脸颊上流过,凝在他尖秀的下巴上。
他轻声喘息着,唇微微有些发干,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2、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又仿佛已过了千年万年。
无情放下了按在腹上的手,连头也不抬,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你的功夫里有破绽。”
然后他这才抬眼向他一望,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在黑白明丽的眼中悄然流转:
“你要小心了。”
近似于痛楚,隐忍着温柔。
——这一个眼神,让方应看记了很多很多年。
方应看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他喜欢在人前表现得风流而风雅,但他其实很现实,很实际,正如他向来不认为自己需要太多余的“情”,正如他从来只需要做,不需要爱。
他更觉得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大丈夫当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但那一刻,他竟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负了的情殇。
方应看不知道的是,其实在那一刻,无情也问过自己,有没有哪怕一点,欲对眼前这个人出手的念头?
想不想杀了他?杀他的把握能有几成?杀他不成自己还能否全身而退?
无情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些问题产生了不确定,或是,不想确定。
罢了,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然先顾及大局——哪怕因此无法顾全自己。
过了很久,方应看才重新坐下。
他用左手举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冻了的茶,右手自然地搭上膝头。
一串血珠沿着他刚才握剑的手臂无声无息地蜿蜒而下,聚到指尖,印入白衣,远远看上去就像落进雪地里的几点红梅。
他的神情,业已恢复了镇定自若,呵呵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成兄猜这烹茶的雪水,在下是自何处取来?”
“小侯爷,恕在下没有你的闲情雅致,格调高华。既然话已说完,在下这就告辞了。”无情说着转动轮椅向后退去,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扬首道,“对了,昨日深夜飞檐走壁送帖子给在下的人,夜闯府衙,打伤衙役,兼犯宵禁,因挂着神通侯府的腰牌,我已按大宋律法将其抓押送京城受审,请小侯爷去刑部要人吧。”
“且慢!”方应看轻喝了一声。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阴冷:“成兄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想关心一下你的朋友?”他眯了眯眼睛,“戚少商和顾惜朝是不是你的朋友?”
他见无情抿唇不语,已变了脸色,忍不住有些得意,继续往下说:“顾公子是当权新贵,朝里自有不少人替他说话。他失了花石纲,皇上不但没怎么怪罪,反念他一身才学,一腔壮志,下旨令其领军出征,杀敌报国,将功赎罪,如果不出意外,这会儿圣旨应该已到了他手中——这可算得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至于坏消息么,”他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小甜水巷一役,戚楼主早已曾上动天怒,如今不但劫掠花石纲,还和杭州周、陈两大世家及其他武林势力密谋勾结,意图谋反,以撼我大宋根基,已难见容于至尊——”
他叹了口气,似乎十分犹豫难决,道:“那两大世家的一干从犯均已供认不讳,成兄你说,这些证词是否该如实上禀?”
无情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想怎样?”
方应看突然笑了,和煦温柔,直如冬日暖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情,一字一字道:“成兄可愿陪在下饮一杯酒?”
“我从不喝酒。”
“这杯酒,你恐怕一定要喝。”
方应看说完轻拍手掌,立刻有一名手下用托盘奉上了酒器。
3、
一模一样的两只青瓷酒杯,就放在无情面前。
方应看含着笑,弓起手指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
“这两杯酒里,只有一杯无毒,成兄可以自己选择。”他说,“只要你喝下其中的一杯,我就保证戚少商安然无虞——”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也可以赌一次,用来交换你朋友的罪名,决定他的生死。”
无情轻轻阖了阖眼帘。
没有思索太长的时间,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作出了决定。
他握向冰凉酒杯的手,骤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虽然只是几不可察的一点,无情还是感觉到了方应看指尖的轻颤,只一下,他便迅速抽离了那比冷酒更冷的手心。
然后一仰头,饮胜,弃杯,走。
这一次,方应看却只是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听着木轮的辚辚声远去。
……无情,无情,你何以独独对我这般无情?
又过了很久,方才那个送酒的手下躬身而入,小心地唤了句:“小侯爷?”
这是有桥集团新招募的一名好手,胆大、心细,而且脑子灵活,只两月不到,就被方应看拔擢到了近身侍从,只可惜,他的好奇心实在要比其他人大了一些。
“侯爷公子,方才为何不真的在那两杯酒里下毒?属下我——”
他没有说完的三个字是“不明白”,他没想到,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方应看忽道:“你去死吧!”
血河神剑陡然出鞘,自此刻起,永无空回的可能。
任怨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地凝固了的鲜血,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脸白了一白,一言不发,作了个要退出去的姿势,被方应看一看,又收住了脚步。
“这个人是天机组混进来的奸细,意欲行刺,被我立毙于当场。”方应看冷冷地道,“传信给米公公,就说京里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杭州之事已了,我刻日返京。”
任怨应了一声,小声道:“慕容世家那边……”
方应看一哼:“有些人定要学雷郁、雷抑那些老古董苦守老死于江南一隅,但也有人争破头地想要跟咱们共享富贵、共图天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那颗放在江南慕容家的棋子,好像越来越管用了。”
任怨点头,心领神会地一笑,小心地退了出去。
方应看这才敛了笑容,出神地看向自己指尖凝固的一星血痕。
良久,良久,他缓缓将手指就至口中,复举起桌上剩下的那杯酒,一口倒进了喉咙。
——冷酒穿喉,混着鲜血的腥甜,竟成此生再难挥去的痛。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4、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是。”
西湖雪霁,举目四望,但见远处断桥上残雪似银,映着冻湖如墨,美得让人不由屏息。
顾惜朝轻轻旋首,放眼湖边这一片空旷的平野,耳边飘过戚少商的淡淡一笑:“你说,就起在这个地方,好不好?”
呵……顾惜朝嘴角一勾,眼中忽浮沉起烟火散却的清明,和了了如梦的空黠。
是呵,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戚少商要做的,正是这样一件事……
就在无数人煞费心思、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扳倒这条九现神龙的时候,他却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按照他的部署,遵从诸葛先生的默许,依仗杨无邪等人的配合,在京中他有为有守、进退自如,一面纵横摆阖、步步为营、锐意进取,一面韬光养晦、隐而不发,暗中争取时间,调度金风细雨楼的宗册财帛、人员精锐,乃至劫取岁币贡银,亲赴杭州秘密安排,所有的这一切,目的只有一个——
南迁!
厚积薄发,转移实力,在江南再建风雨楼!
一代名楼已历几许寒暑相易、风雨相逼,苏遮幂隐忍藏锋,苏梦枕冷酷决绝,白愁飞轻狂无忌,王小石随遇而安——而戚少商不同,和他们都不同:
深谋远虑,懂得保存实力;适时应变,深晓当断则断——他已是一个真正的领袖。
“风雨楼,不是我一个人的风雨楼。”
戚少商定定地道,“如今国事凋螗,朝廷积弱难返,京城沦于胡寇铁蹄只是早晚之事,与其等到覆水倾盆、大势难收,不如将风雨楼早日南迁,一可凭天堑据江而守,二可助义军转战淮上——说不定还能保得半壁河山,立意中兴,再图后事,光复中原。”
顾惜朝不由深深动容。
隐约间,一声鹰鸣啸彻长空,游龙终已重归入海。
今朝水色空蒙,来日平地高楼,这古来金粉地、江南帝王州,业已平添了一股浩然凛冽的豪烈意气。
沧海横流,惟英雄本色,此番壮阔心胸,有多少知己能共!
……
“你呢?真的要去?”
“我仍是朝廷命官,岂能抗旨不从。”
“自古未闻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今边圉无应敌之具,府库无数月之储,强以百年怠惰之兵,当新锐难抗之敌,怎能图胜?”
戚少商说着,升腾起难以抑制的激愤与沉痛,“联金灭辽已是大谬之举,便是领军出战,亦是拼一国实力而非一将耳!方应看从中唆摆,蔡元长居心叵测,分明是一意置你于难立之境!”
“用兵之策,必先计强弱,策虚实——这些,我焉有不知之理?”顾惜朝道,“昏君无道,当朝上至宰相重臣,下到边鄙小吏,无不寡谋安逸、玩弄权术,欺世盗名,我实无意再与他们纷争倾轧!”
他负手看天,复?br />
'戚顾'苏幕遮 BY 薄荷夏夏(完结文,授权书见内)
薄荷大人授权书:
'投诉' №1 网友:薄荷夏夏 评论:《苏幕遮》 打分:0 发表时间:2007…05…29 23:41:10 所评章节:18
回复 vivt1377 AND 雨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随意;喜欢就转吧;
谢谢支持~~~~
'投诉' №2 网友:vivt1377 评论:《苏幕遮》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05…29 22:11:42 所评章节:18
大人的文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啊!
申请转载大人全部的文文~~
逍遥境xiaoyaojing/
盼回复~~谢谢大人~~
苏幕遮————薄荷夏夏
(一)
紫禁之颠,绝世之战。
也许,谁都未曾想过,那足以名扬后世的一战,竟铸成戚少商心底最深的伤痛,痛得他无法喘息。。。。。。
忘不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双幽怨却依然美丽的眼睛,那些曾经扎根在他心里的记忆仿佛从那一刻开始苏醒,让他心血翻腾,让他生不如死。是的,那是顾惜朝给他的最后的表情,那是属于他的最后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手在颤抖,也许他从未那样的害怕过,只此一次,他真的杀了他!
紫禁一战后,顾惜朝疯了。忘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戚少商。这个疯子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委婉的女子傅晚晴。那个为了他狠狠结束自己生命的女子,也带走了一切的女子。从那一天开始,他的眼中,心里全部只剩下傅晚晴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娇声细语以及她的伤心欲绝。
而那一天开始,戚少商的生命里,也剩下顾惜朝。仿佛所有的仇怨,仿佛随着那决绝的一剑而烟消云散,惟留下一身的伤痛无法愈合。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顾惜朝守着晚晴的空坟痴痴地发愣,第七天。不吃不喝。戚少商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这副田地还会有人和他争抢,当然顾惜朝却从来不会这么想,因为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戚少商告诉他,晚晴只是办事去了,很快会回来。
〃惜朝,别闹了,在这样你会死的。〃
毫无办法的戚少商轻声走到顾惜朝身后,伸出手楼住他,似乎比从前更加消瘦,那本来就已经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显得更加弱不禁风。戚少商微微皱了皱眉,不忍地抚着他冰凉的身体,心很痛但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顾惜朝是疯了,但武功却记得。几日前戚少商本想点了他的|穴强行给他喂饭,却不料他那一身武功却成了最大的障碍,自己又恐怕再伤了他,左闪右避却也无济于事,杀上瘾的顾惜朝可不是轻易对付的。好在他的性子只耍了一会儿,累了便又坐在墓边发呆。
〃晚晴真的生气了,她要离开我。。。。。。〃
声音很轻,可戚少商却听得分明。这是顾惜朝疯了以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来到惜晴小筑之后他们每日四目相对,但总感觉眼前有着什么无法逾越的东西,顾惜朝的眼里似乎也从来没有他。如今,他开口了,说话的对象是戚少商。虽然这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