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戚顾]痴儿 1-14 end
“你竟这般好心?”无情有些诧异。
“反正大辽也快没了,想向大宋发难大概都没机会了。”顾惜朝一摊手,说道,“我明日出征,不过为了将大辽的兵马毫发无伤地送给金国罢了。”
无情微微一愣:“你到底要做什么?投了大辽,却又要将大辽送上死路吗?或者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大宋着想?”
“我只为我自己着想,大宋还是危在旦夕。”下颌微扬,顾惜朝笑道,“我只为了得到我要的,得到了我便什么都不管了。”
“是了,无情,戚少商,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顾惜朝转换话题,向无情问道,“红泪,又是什么时候决定嫁给小妖的?”
江湖上传来的消息说法太多,顾惜朝觉得还是向无情求证一下比较好,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
“那日你离开后,他便昏迷了,被带回郝连将军府第二日,他留了一封信给息红泪便离开了,十日之后,息红泪接下了小妖的聘礼。”无情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
“呵呵……这样……”顾惜朝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么,戚少商留给红泪的那封信上,是不是说:红泪,对不起,我还是想不通,所以我终不是你要的英雄,就此别过,少商字。”
“差不多。”无情点头,息红泪当日看到信后疯了一般地冲出去,他隐约看到了信中的内容,只是他不知道顾惜朝为何也能说出来,难道一切真的都是顾惜朝的安排?
“戚少商如今在哪?”无情开口问道,他想顾惜朝必然是见过戚少商的,不然他如何可以说出信中内容。
“我哪知道?”顾惜朝一翻眼,“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大概在大辽的哪片草原上放马牧羊吧?”
“不如与我一起去战场,兴许就能见到他。”顾惜朝看着无情,笑道。
“我想问……你那日,到底对戚少商做了什么?”无情皱眉。
“我什么也没做,是他自己发现了一些事实罢了。”顾惜朝微笑。
知道顾惜朝存心不想回答,无情便也不再问,只是转头看了眼墙上的画后,微微垂眸,开口问道:“这首诗,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顾惜朝一呆,看了无情半晌,突然就笑了:“你果然够聪明,无情,若不是为那些天理公道什么的束缚住,你倒当真能与我一拼。”
“也好,我便提醒你一句,这世上最好喝的酒,叫做炮打灯。”
说完,顾惜朝轻轻一拂袖子,微微一揖,便转身走了出去。
无情一人留在屋内,呆住了。
最好喝的酒,叫炮打灯,最爱喝这酒的人,叫戚少商……
还记得某次大案得破,神侯府里摆开庆功宴,自己向戚少商敬酒,戚少商干了酒,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无情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他。
“酒太淡,无味。”戚少商这样回答。
当时自己着实愣了一下,因为这庆功宴上开的酒,全是太白楼的陈年老酒,戚少商却依然嫌淡。
“这世上最好喝的酒,叫炮打灯,那是真正不掺水的酒。”还记得戚少商一边说,一边喝起了茶,“……初入口时,你会觉得自己的头几乎都要爆开,简直生不如死,但是要不了多久,这世界上所有的烦恼,全部都从你脑子里跑开了,然后,你就会忍不住地一喝再喝……”
“除了它,世上其他的酒,都嫌淡了。”戚少商笑道,眼里却有无情也猜不出来的黯然。
……
“青,眼,聊,因,美,酒,横。”无情一字一字地念着这句诗,而后,大笑。
顾惜朝,原来你所有的心思,全只因为这一句话!
原来你布下这局只是为了困住一条没人能困住的龙!
原来你当真已经狂傲到连老天都不放在眼里了!
原来你当真已经疯癫到连天理人伦都不管了!
原来自己的对手,根本就是个疯子。
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你怎么去算计,你拿什么去跟他拼!
难怪,难怪自己会算错,难怪自己猜不透,难怪自己会输。
这天下,只有两种人绝对不会输,一种是傻子,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输赢,另一种是疯子,因为他永远都不在乎自己是输是赢。
这两种人,都是那种只知道看着自己的目标,不管不顾一路向前,多少阻碍多少坎坷多少人说不可能说没意义说不值得也不理会……
这样的人,怎么会输?自己,怎么能赢?
罢,罢,还不如就此散了心思,且来看看这疯子,将这天下怎么个折腾法,看看这疯子,将苍天怎么个作弄法,看看这疯子,逆人伦,违天理,怎么个嚣张法。
………………………………………………………………
顾惜朝猜得没错,这半年来,戚少商果然在草原上放马牧羊。
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上浮云变换,戚少商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日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红泪及其他人,他无法装做若无其事地瞒下自己所知道的事实,然而他也无法真个坦荡荡地告诉天下人他戚少商原是辽贼,千般矛盾之下,戚少商趁夜离开了郝连将军府。
可是待他出了关,却突然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无他戚少商可去之处。
不想回大宋,既然已经知道那些事实,又如何还能理直气壮地当个汉人?喊着那抗辽护国的口号?
亦不想去寻那自称是自己兄弟的萧廷燕,寻了他又如何,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个辽人而对大宋兵刃相向吗?
至于顾惜朝……自己又当真能够放下那过去种种,当真能够信赖他吗?
理不出个头绪,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前行,雁门关一路往北,天高地阔,路上遇着了一帮牧民,稀里糊涂便暂时住了下来。
游牧民族天性热情开朗,好客,与人相交也真心实意,接触中,竟让他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或许自己那种随便什么人能交上朋友,对谁都掏心掏肺的性格,其实也是这游牧民族的特点使然吧,戚少商想着,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那帮朋友,活着的,或者死了的。
想那红泪如今终于决定嫁给小妖,也算是求仁得仁的好决定吧,小妖对红泪用情至深,必是不会让红泪受委屈的……
红泪,对不起……自己,终究还是想不通,终究还是做不了你要的戚少商……
曾经,一直,自己坚信自己能够当大侠大英雄,自己坚信自己所做所为是正道,自己坚信这一生便该这样为国为民为侠为义放下那儿女私情恩怨缠绵方称得上好男儿……
却原来,到头来,一切,不过:苍天作弄,命运玩笑。
突然就看得淡了,仇,或者怨,是,或者非,正,或者邪,生,或者死,兴,或者亡……
倒当真不如,开开心心去寻了那知己知音,快快活活去伴了那高山流水,便再不理这世间俗务。
“知音……”念及那一袭青衣,戚少商突觉黯然,听那帮牧民的说法,那人取代萧廷燕,当了大辽的将军,似乎很是春风得意,几乎能用呼风唤雨来形容了,而他的所作所为,戚少商顿觉自己,已经失了立场去指责了。
自己一直坚持邪不胜正,一直坚持要匡扶正道,却又怎知,这天下原本可有那正邪之分?
自己建那连云寨,起兵抗辽,不知道,是不是就如那燎风寨一般,是那只求太平的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自己做这四大名捕,将那些恶人一一绳之于法,不知道,那些人当中,有多少是被逼无奈呢?
自己抗辽的那些累累功绩,如今看来,竟似是自己通敌叛国的累累血证……自己杀的那些辽人,又何尝没有亲人,朋友……
都只是棋子而已,权臣的,皇上的,国家的,道义的,老天的……
“顾,惜,朝……”戚少商缓缓念着,那个不管不顾的疯子,所作所为,大概只是不甘做棋子的的一腔愤懑吧。
“权臣,皇上,国家,道义,老天……谁的棋子我也不要做!”戚少商轻声念道,不由微微一笑,他完全,可以想象那个青衣的书生一脸狂傲指天画地地说着这句话。
思及此,不由的就想到了他那首“此心吾与白鸥盟”的诗来……果然,是他能写出来的东西。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戚少商默念道,缓缓坐起,突然间恍然大悟,竟一时呆住了。
或许迟钝,或许简单,但戚少商并不是笨到无药可救。
“青眼……聊因……美,酒,横……”呆呆地将这一句默念数遍,戚少商不由笑了起来,“顾惜朝啊顾惜朝……你竟还念着那炮打灯么?你存的……原就是这般心思吗?”
自己的心口突然就猛地跳动了起来,旗亭酒肆弹琴舞剑那一夜,就这样鲜明了起来,那令自己夜晚惊醒却总也想不起来的梦,就这样清晰了起来……
该怎么说?香艳旖旎?该怎么说?百媚横生?该怎么说?风情万种?该怎么说?意乱情迷?该怎么说?一见倾心……
戚少商觉得自己突然就僵硬了起来……
原来,自己,怀的,竟也是那,逆天理、违人伦的心思……
呆楞片刻,戚少商一拍大腿,仰天长笑起来,惊得身边的羊一只只都忘了吃草。
罢,罢,反正自己也不要做什么大侠了,反正自己也不想理那天道正义了,倒不如,就去寻了那疯子,一起疯好了!
再一次,共饮那炮打灯。
然后,一起,笑他个酣畅淋漓天地变色。
然后,一起,醉他个疯癫痴狂日月无光。
然后,一起,唱他个开心快活半世逍遥。
然后,再一次,在一起……
13、
深夜,完颜晟被一个黑衣人带到了辽兵驻地的一个大帐。
与别的大帐相比,这个帐篷并无甚特别之处,特别的,是帐中,灯下,榻上斜倚的,拿着一卷书,正漫不经心地翻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是宋人的宽袍大袖,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斯文,甚至柔和的气质,与整个兵营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被天祚重用的汉人了。”完颜晟心中暗道。
倒当真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若说天祚是为他所惑,也并不奇怪。
“顾惜朝?”完颜晟开口问道,心中已是确定。
“正是在下。”顾惜朝扔了书,从榻上起身。
“顾惜朝见过小王爷。”顾惜朝微一拱手,便算行过礼了。
“深夜引我来此,不知有何见教?”完颜晟开口问道,“公主的计划我已经很清楚了,要你在此战中佯败,将大辽的兵马并入我的麾下,然后进一步并吞大辽,并以此功劳,夺我金国皇位……而如今深夜,小王私下与敌兵将领见面,传出去,未免授人口实……”
“会有人传出去吗?”顾惜朝装做惊讶地看向完颜晟,随后笑了起来,“你刚刚,一定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大辽和金国,也不知道是谁吞并谁,这皇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了机会,我一定要除掉天祚……”
完颜晟神色微变,却立即恢复正常:“顾公子,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天祚公主对小王恩重如山,小王又怎么敢恩将仇报呢?”
“不敢恩将仇报?不过没有机会罢了。”顾惜朝眯起了眼睛,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在完颜晟面前晃了晃,“解药,我偷来的,你要不要?”
一抹寒光从完颜晟眼底闪过,可是他却依旧装出畏惧的样子:“小王,怎敢背叛公主?如果不是公主亲自赐与的解药,小王是万万不敢要的。”
顾惜朝看了完颜晟一眼,眉梢一挑,将瓷瓶放回衣袖,背了手,围着完颜晟踱了几步,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直看得完颜晟心底发毛。
“我与天祚公主商量这个计划的时候,驸马很强烈地表示反对。”顾惜朝微微一笑,道。
“当时,我向天祚公主提出要除掉驸马,最好干脆点,杀了他。”顾惜朝站定,看着完颜晟说着,见对方神色松动,继续道,“可是天祚公主回答:‘不用杀他,他是治国的人才,得了天下之后,还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