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泽花
想罢,芊泽把纱灯放在一侧,倚着墙壁紧紧闭眼。夜凉如水,从虚掩的殿门处,沁入寒气缕缕,芊泽本就睡的不够安稳,她擦擦眼,摸了模自己冰凉的耳际,索性起身把门关上。哪知刚走近那门前,又是一道黑影倐地疾飞而过,女子一瞠眼,怔怔然了半晌。
反应过来时,心猛地便漏跳了一拍。
人!?
是……是谁?
会是他吗?
芊泽紧张的攥紧拳头,手心微微沁汗,心跳漏跳之后,女子便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自己捣鼓如雷的心跳声。她想要把门紧上,却又迟迟没有推进,想要掉身离去,忽略这一切,步子却挪不动分毫。她从来没有这么矛盾的时候,她的身体几乎不听理智的使唤。
理智对自己说,回去,回去才安全。身体却在担心,他的伤有好好治疗吗,他夜半出来会不会又被发现?
芊泽混乱之极,但女子刚从臆想挣扎中折回时,却已然发现自己杵在了屋檐之下。此时正值夤夜,万籁俱寂,婪月宫本就是不许外人靠近的寂寥殿宇,此刻更是无声无响。芊泽站在底下,清眸迎起月光而眺望,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只是,她的心在徘徊踌躇之时,身体却已经在攀爬了。
她简直疯了。
她是最害怕,最畏惧高处的,她只要离开地面,心就会剧烈的跳跃。而此刻,芊泽却像着了魔一般,即便是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却依然使力攀爬。她沿着最矮的窗户,踏了上去,然后找着屋檐的飞角,把身体一点一点的送上屋顶。芊泽的力气小,她爬的十分吃力,手指紧绷的泛白,砖瓦的挪动声,铿锵在耳,每每都令芊泽心怵。
“呀——”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掉了下去,但千钧一发之时,她还是撑起了自己娇弱的身子,上了屋顶。
可这根本就只是个开始。
她是从婪月宫最底处的顶端,攀爬而上的,若要走到寝宫之顶,她得过关斩将,飞檐走壁整整百米有余。殿宇起伏,影影幢幢,芊泽识不得自己该住哪走,更不知他究竟在哪。但她却十分执念,抱着一颗全然无着落的心,一步一移。
天知道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芊泽不敢住下看,一看便觉得天旋地转,她只能硬着头皮,全当自己是在地面行走。她腰身极不稳,每踏一步,便曲扭的左摇右晃,她走的极缓,每个步子都郑重异常。月色清冷,今夜的星光喧宾夺主,祁烨站在远处的阴暗地,稳如泰山的站在飞檐一角。
他眯着双眼,一瞬不瞬的注视那女子的身影。
她在做什么,她爬上来找谁?
祁烨眼见芊泽步步为营,缓慢挪动,那晃的毫无章法的身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她呼吸急促,远远都听得见她隐忍的惊吓声。祁烨感觉的到,她极端的害怕,更发觉的出,自己的心在徐徐上升。
仿佛忽然被泡在温泉之中,沉甸甸的心,开始学会松懈。
他没有上前阻止她,他只是静静的观摩,他喜欢看她这样,她努力的样子,是那么美丽。
他知道,她在为他努力。
“哎呀!!”
芊泽一崴脚,土石飞落,她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掉了下去。狠狠稳住后,女子吓的蹲下身来,她抱着双膝,嘤嘤哭泣。她真是怕极了,她要是一失足,肯定要滚下屋顶摔死的!
祁烨见她蹲着哭了半晌,俊容上微露忧色,刻眉一蹙,身子居然下意识挪了半步。他一懵,又收回步子,惊异于自己的反应。
“呜……呜……”
芊泽哭声极低,她哽咽了片刻后,缓缓收声。伸袖抹了抹脸颊,继而又站了起来,她眺望一下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喊,却又不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她仍旧选择继续走。
重复的晃动,重复惊险,在这夜深人静中,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这个女子固执的向前走,她弱小却有勇敢,祁烨冷峻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软化,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在笑,那笑似是苦涩,似是感怀,潭目微眯中,眸光熠熠。
他思酌了许久,久到他认为时间是那么难熬。
他终于轻轻一点,黑影越过月光之下,瞬间掠过芊泽的眼睛。女子清眸一瞠,霎时抬头,她又看见他了!她看见他飞了过去,他在那边,在那边!想罢,芊泽不做任何想法,居然加起速来,她步子迈大了许多,也不顾会不会跌了下去,只是一味的往那头赶。她见那月影下,男子俊朗的身姿,越来越近,便走的愈快了,到了最后,祁烨几欲觉得她是在跑。
风呼呼掠过耳畔,芊泽衣裾飞扬,远观而望,竟飘飘若仙。祁烨看着她,极其努力的朝自己跑来,一颗冰凉的心,开始剥落斑驳。
哪知,因为过度的急切,芊泽在临近男子的时候,忽然身体一斜,完完全全的跌在空中。她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一双秀眸,只得瞠的圆大,任由自己的身体,滑落下去。
“啊……”
嘴刚发出一丝惊响,尾音却在更大的震惊中,被生生截断。
远处的男子并没有来得及靠近自己,只是她看见了他张扬不定的黑发。他双手一伸,那掌间的风仿若有生命一般,飞速跃开。而自己,也分明感受到那风的力量!!
因为,因为……
她竟然飘在半空之中!!
第四十七章 澄心
芊泽眼睁的圆大。
她忍不住想要尖叫,但又被惊的气竭。她感到脚底生风,有股飘悬的托力,托住自己,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祁烨展开的双臂一收,那股风力便有了生命一般,把女子的身体逐渐托近。芊泽不敢大动,感觉自己被风带到了祁烨身前,并落在了一片比较阔绰的檐顶。女子落地时,那风便倐地消失殆尽,她怔怔然半晌,完全无法从先前的震惊中缓回。
她脸上尚有泪痕,发鬓碎散,看上去颇为狼狈。
“你上来做什么,想摔死吗?”
祁烨冷冰冰的说到,却未含愠色。
芊泽这才抬头,有些惊恐,有些怯弱的望了一眼祁烨。她不说话,嘴唇微颤,祁烨知道她估计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要知道内功强到能御风的人,少之又少。兴许,她现在正觉得自己是个妖怪。
“坐下吧。”
说罢,他一甩袖子,翩翩坐下。芊泽见势,也乖巧的坐了下来。
还好这片檐顶建的宽一些,否则她估计又要颤颤巍巍半晌,才坐的下来。芊泽抱着双膝静静的坐在祁烨身边,她还在浅浅抽泣,听的一旁的祁烨俊眉轻拧。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良久的低默后,祁烨打破清寂。芊泽听后,身体一顿,脑子稍稍抬起些许,她目光怔怔的想了想,然后从怀里把东西掏了出来。
祁烨狐疑的侧过脸来,见女子手上揣着一捆纱布,还有一个锦囊,他微感诧异,直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芊泽没有说话,她露出企求而善意的目光,先是看了看他,继而睨向他的袖口。
男子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凝视芊泽。
“伤口。”
她淡淡说了两个字后,祁烨错愕的楞住,芊泽见他不语,便伸出手来,轻扯他的袖子。祁烨并没有反驳和抵触,只是他的手显露在芊泽眼底的刹那,芊泽却有些吃惊。她那夜撕烂的衣角,居然还捆在他手上。
“这……”
芊泽蓦地抬眸,祁烨却撇过视线不去看她。芊泽一颦眉,觉得更担忧了。当日撕下衣角止血,也不过是情急之举,这布又未经过消毒,也没上药,包久了只是有害无益。看来,他的确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他受了伤。
“皇上,奴婢冒昧上来,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就想为你换个药,你放心,奴婢什么都不会说,你若是不放心,要杀了奴婢,也等伤口好了再杀,好吗?”芊泽知他心里担心什么,她的确未有恶意,她只是始终不能释怀他为自己挡下的那箭。
祁烨听她说来,先是一蹙眉,继而又不说话了。芊泽当作他默认,便轻轻的抬起他的手臂,放在她双腿之上。她认真的垂下眼,小心翼翼的取下那血渍斑驳的布条。而就在她刚垂下眼时,祁烨便瞥回他的视线,认真的注视女子侧颊。
月光下,那侧颊的弧度被镀上银辉,朦胧的不真切。
“奴婢没有水,所以只能擦掉干血,若是触碰的疼了,皇上你就跟奴婢说声。”芊泽边说,便动手拭去那径自干涸的血水。她剥掉一些,然后一圈圈的轻划掉,祁烨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味的紧紧注视。
她的手指,有小小的茧,但触碰自己的时候,却分外舒服。
“皇上,奴婢撒药了,会有些刺痛,要是很疼,你也说一声。”
说罢,她把锦囊打开,动作娴熟的先倒在自己小手上,计量过后,才一点点的均匀洒落。那药粉成灰黑色,祁烨狐疑的一挑眉,道:“这是什么药?”
“是奴婢自己做的,御花园里除了花,也有很多草药。我采了些来,烘干磨粉,就是这样了。”芊泽老老实实的回答,祁烨却听的兴致颇高。
“你也懂药理?”
芊泽一顿,稍作思忖然后道:“只是懂些皮毛,即便是懂的,也没有多少实践经验。”
“即无多少实践经验,你也敢鲁莽的给朕上药?”祁烨语态平稳,丝毫没有半点质疑和责怪的意思,但那芊泽一听却停下手上的动作,连忙摆手道:“皇上,奴婢没有怠慢,这些药奴婢是有试过的,你看奴婢的额头。”
芊泽说时,一手掀开自己的额发,一道细小到几欲不见的伤疤在月色中,隐隐勾勒。
祁烨又一皱眉,淡淡问道:“这是什么。”
“上一次,明月他……”芊泽说时,仿佛觉得不妥,有倐地改口:“婪……婪妃娘娘他打了奴婢,伤口很大,太医有给上药,但那药方开得太老了,按照他的法子,肯定是要留下疤痕的。皇上,你不要看现在这里还有一点疤痕,过不久,等天气再暖一点,它就会好了。”
芊泽笃定的说到,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说时竟有些眉飞色舞:“所以,皇上你也大可不用担心,奴婢给你天天上药,久了,也不会留疤的。”
祁烨见她一本正经的说到,情不自禁的失笑,但他只是微微的勾起嘴畔,未有出声。
芊泽一心沉浸在她的情绪里,并没有发现此刻男子的神情,是多么的璀璨,那眸里的光芒仿佛看见稀世珍宝一般,熠熠生辉。
“伤口换水的时候,要拿煮开过的凉水换,否则就会感柔细菌。”
“什么是细菌?”
祁烨一问,芊泽却犯难了,这个不太好解释,于是道:“就是一些很小很小,看不见的生命,会从水里钻进伤口,煮开了的话,它们就死了。”
古代的水不比现在,微生物众多,很有可能会感染。芊泽说时,已开始捆纱布,她轻轻的抬起男子的手,仿若呵护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祁烨仿若怎么也看不够,他的目光越来越软,片刻不离的凝视女子。
芊泽仿佛感觉到他微有灼热的目光,疑惑的侧过脸来,四目相对时,芊泽的心忽的又漏跳了一拍。
他干吗这样看着自己,是自己有乱说话,令他不满了吗?
可这仿佛不是不满的视线……
芊泽想时,蓦地低头,不敢再瞟男子一眼。他俊美的面容在夜色里,轮廓迷离,一眯眼竟是魅惑众生的温柔。
祁烨见女子急速的撇过视线,以为她极不愿意看着自己,便面色微愠的说到:“你包的这么慢,莫非要朕在这坐到天明?”芊泽听后,手脚无措的加快手脚,一边赔罪:“对不起,奴婢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就快一些,快些。”
她焦急的身体溢于言表,祁烨见她立马就要包好了,又后悔自己斥责了她。若是她包好了,她就会想回去了,是吗?
“你很怕高?”
于是祈烨便第一次开始搭话,他随意一问,却不知心底是想,她留的越久越好。
芊泽听后,先是一楞,然后微微羞红了脸。
“是啊,奴婢很怕高,刚才真的是多亏了皇上,要不然奴婢就摔死了。”芊泽知道自己狼狈的模样很难看,而且自己还半晌回不了神的哭泣,真是很没用。本是来为皇帝包扎伤口,报答恩情的,却不料又被他救了一命。
“为什么怕高呢?”
他又是一问,芊泽的脸色却突地一凝固,嘴唇颤了颤,最终没有说出口。祁烨见她迟疑半晌,心中犯疑,芊泽却转瞬又腼腆的笑了笑,说:“因为奴婢怕死嘛,因为怕死,所以也就怕高了。”
说完,她又灰灰的垂下头去,似有些伤怀。
祁烨不明所以,却没有问。此刻,芊泽正好包扎完毕,欣喜的把手放了回去:“好了。”
祁烨抬起自己的手,那纱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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