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4-一粒珍珠的故事:中国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工作者的故事
9月快结束的时候,通知来了,我们四个被指定的代表,要到纽约市政府大礼堂做第一次宣传演讲。那天晚上,男女听众们都是穿着礼服来参加的。据说,那一次入场券的价格很高。礼堂里座无虚席,新闻记者在其中穿梭。首先尹保宇教授在演讲中分析了战争的形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最后胜利必将属于中国。
第二个讲话的是彭乐善。他是青年会干事,操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是地道的纽约腔。他的演讲非常活泼有趣,台下掌声不断。杨慧敏第三个发言,讲她送旗的故事。彭乐善担任翻译。那天晚上,夜色漆黑。她身穿男式的童子军服装,由苏州河的这侧岸边游向日本人的阵地。上岸以后,穿过日军阵地时被日军的刺刀刺穿了小腿,但她终于将国旗送到了坚守四大银行仓库的八百战士手中。之后,她又从苏州河游了回来。她上台演讲时,穿的是送旗时穿的服装,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小腿上痊愈后的伤疤。
我最后一个讲话。我往台下一看; 女性都是袒胸露背,男性则穿着燕尾服,打着漂亮的领结,吓得我把演讲词忘了一半。我讲得很糟糕,但是听众们还是礼貌地鼓了掌。讲完以后,一位姑娘来告诉我,有一位非洲的教育学家正在后台等着我。我立刻去了后台。这位非洲人是一位又高又大的老人,很慈祥地握着我的手说:“我热爱中国,我全心全意地拥护你们的抗战。我祝愿你的旅行演讲宣传成功,但你必须修改你的演讲词。你要记住,你的听众是美国人而不是中国人,他们要的是生动。你要讲难民的感人故事,你要讲伤兵在战地的故事,你要用这些故事把你的听众带到战场上和被轰炸的城市中去。让他们恨不得亲眼看到你所讲的情景。我明天一早,就要乘船回非洲去了,祝你成功!”我按照他的意见,修改了我的演讲稿。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姓名了,但永远记得他的真诚和好意。
第二天一早,我们出发到波士顿,那是1938年10月初。我们惊喜地发现许多中学的童子军在火车站欢迎我们,他们奏起很美的音乐。我们思想上完全没有准备,不知所措。到了波士顿,我们四个人都有了进步。我演讲的时候,已经感到很轻松。之后,彭、杨二人就与我们分手了,到美国西北各州去,履行他们的任务。尹和我继续在美国东南各州,开辟我们的天地。一位中年的女士走到我的面前说,她是乌斯特市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总干事,从纽约一直跟随着我,担心我的演讲不成功。今天听了我的演讲以后,感到我一定能够把听众吸引召唤到中国这一边来。她说:“你的成功是没有问题的。我用不着再跟随你了。欢迎你到乌斯特来,它是你的第三个演讲城市。我代表全乌斯特的市民热烈地欢迎你!”她的话更增加了我的自信。
我在美国各地演讲的要点是:
一、正义是属于中国的。日本是侵略者,日本军国主义政府是罪犯,日本人民是受他们的政府所欺骗的。
二、中国不是专为自己而战,而是在为全世界战斗。这是一场反法西斯战争,因为日本的野心,不仅仅是想占领中国,而是想占领整个亚洲。日本要和欧洲的法西斯联合起来,他们最大的野心是要占领全世界。
三、中国虽然仍然很贫弱,但我们有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人民,而且中国的面积是世界第三。我们是联合统一的。国民党和共产党是合作抗日的。团结就是力量。
四、我们不要求别国的帮助,但是我们迫切地要求别的国家不要去帮助日本。而直到今天为止,美国与加拿大还在经济上支援你们在道义上谴责的日本。美国95%的丝是日本丝,每当看到美国女士们脚下的丝袜,我们就像看到中国士兵的血从你们的腿上往下流。日本一双丝袜的丝可以赚七颗子弹的钱,来杀中国的士兵。我们希望你们的人民向你们的总统施加压力,要求他发出命令,禁运军火给日本,抵制日货。
《一粒珍珠的故事》第三部分美国之旅(三)
演说中,每当我说到“近一百年来,中国被全世界看成是东方的睡狮,现在这个狮子醒了,发现在它周围却是一个沉睡的世界”时,会场就会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美国人心胸宽大,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过错。这是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的。有一天,我刚讲完抵制日本丝袜,一个美国少女站起来大声喊:“我以后再也不穿日本丝袜了,”随即当场脱下了她穿的两条丝袜,又大声说:“别的做不到,这一点我想我们美国女人都能做到。”全场拍手赞成。
每次演说完,会议主席都要号召听众捐献钱和药品给中国的伤兵与难民,又致电罗斯福总统,要求禁止军火商运军火到日本,并要大家写信给当地的媒体,号召民众抵制日货。
有一天下午,我讲述了从难民口中听来的一个故事:一支日本军队占领了中国河北省的一个乡村,日本兵兽性大发,每强奸一个女人,就用刀割开女人的肚子,让血和肠子流出来,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开了。日本兵发现婴儿时,就用刺刀插进婴儿的屁股,高举在空中画圈,婴儿拼命地大哭,日本兵就疯狂地大叫大跳着。周围的日本兵都残忍地拍着手,也大笑大叫大跳着乱成一团。日本兵的心比狼还残暴,他们完全丧失了人性!
听众听完这血腥的事实,愤怒地站起来一次又一次举起拳头高喊:“打倒日本!”我悲愤地边讲边流下眼泪来。
所捐的钱物,都送到纽约欢迎中国代表委员会总会,再由他们转送到香港,之后交给宋庆龄。宋庆龄负责分发到最需要的地方去。究竟有多少捐款和多少捐物,我已记不清了。我们四个人这次走遍美国和我一个人走遍加拿大东南部的抗日旅行宣传,效果很好。2004年夏加拿大友人Lausel(麦吉尔大学人类学教授)、Nathen、Bassen,来昆明旅游时提供的日本记者Honda Katsnichi所写《南京大屠杀》(The Nanjing Massacre)一书中的美国民意调查可以证明。
1937年我们做抗日宣传以前拥护中国的美国人只占到大约40%,拥护日本的占到10%,有50%的人表示中立态度;1939年我们抗日宣传以后,以上三种人的比例分别为:73%、3%、24%。
我们做抗日旅行宣传一般是晚上乘卧铺车出发,到目的地以后,先去拜会当地的市长或是州长,然后去广播电台作一个简短讲话或者是访谈。主要的演讲安排在上午10点或者是下午2点;地点在这个城市的大礼堂,或者大的教堂,或者大学的礼堂。举行演讲的新闻则几天前就见报了。一般在一个城市举行三次演讲,少则一次。午饭由支持我们演讲的美国朋友和在当地有影响的中国人请我们。然后或者是下午有一个茶会,或者是一个晚宴。一般情况下,我们就住在“中国之友”成员的家里,这样可以省下住旅馆的钱。当时的美金与法币(中国钱)的兑换率是1:8,而法币两角钱就够一个中国难民一天的伙食费,所以我们不愿乱花一分钱。我们不去观光,衣服自己洗,在暖气管上烘干了以后第二天再穿。
我们到巴佛罗市的那一天是星期四,我们的演讲安排在星期六,因此,到达该地的第二天我们可以休息。主人就邀请我们去参观世界第一大瀑布尼亚加拉大瀑布,并且在那里过夜。艾伦·路根在加拿大的报纸上发现了我正在他居住的城市的对面,就跑到瀑布的对岸来见我。他当时是加拿大青年会的副主席,他想知道我在美国旅行演讲完毕以后,何时能够到加拿大开始旅行演讲,以便他安排一个时间表。
我们与艾伦·路根一起去欣赏了大瀑布。他告诉我说:“这个瀑布在加拿大的那一侧看,更壮观。”我觉得在美国这一侧看,已经够惊心动魄了。那天晚上在旅馆的花园里,艾伦·路根告诉我,他属于加拿大一个基督徒共产主义组织。他对我讲了许多他对人生的看法和政治观点,他的思想是自由的、民主的,站在人民一边的。因为相聚的时间太短暂,我没问他:基督教是有神论,与共产主义的无神论是如何融合的。
美籍非洲人受到的种族歧视,使我感到非常遗憾。当时在美国,公共汽车站、火车站的候车室,甚至教堂里的座位,都是黑白两种人分开的。我到美国南方的乔治城的时候,住在一个黑人大学校长家里。校长夫妇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很好的文化教养。第二天,我被请到黑人教堂里去作中国抗战的演讲。我看见,在教堂的墙上和彩色的玻璃上画的基督和圣母都是黑人。有的黑人问我:“中国有没有种族歧视的问题?”我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第二天当地报纸上就登出了我的照片,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话:“姑娘十字军西征。”黑人朋友很喜欢我,因为我说中国没有种族歧视,我们有五十多个少数民族。我强烈反对种族歧视,在阳光下我们都是上帝的子女,美国人不是大多数都信上帝吗?
我还被邀请到一个专门招收黑人学生的学校演讲,之后我与学生一起吃中饭。我发觉这些孩子根本不了解中国,我们和他们不仅仅有地理上的距离,而且思想上的距离也很大。我是黑人大学校长的客人,当地白人援华组织想来拜访我竟然也不方便,他们只好打电话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这让我想到美国早期的伟大总统林肯说过的一句名言:“美国的政府是人民的,是被人民所掌握的。”看来这句名言已经部分地落空了。
《一粒珍珠的故事》第三部分旅行演讲大获成功(一)
休斯顿是我演讲旅行的最后一站。一般我们每到一个城市,只停留一两天,但是,纽约总部很有人情味地安排我在休斯顿停留四天。艾恩赛·威尔斯小姐那时刚刚结婚,她随丈夫姓哈丝金。在休斯顿我就住在她家中,她是当地女青年会的干事。
1929年在圣希理达女中,校长克拉克女士告诉我,她给我介绍了一个“笔友”,是个美国姑娘,说她要一个中国女孩做笔友。然后,校长就把这个美国姑娘的地址放在了我的桌上,笑着说:“你可以给她写英文信,这对你的英文写作是有帮助的。”我很高兴,马上就给她写了第一封信。这个美国姑娘就是艾恩赛·威尔斯。她当年还不过是个童子军。五十七年以后,我第二次到美国时发现,我所有给她的信都按照日期,好好地被保存在一个盒子里,而且每封信的内容摘要都写在一张纸上。这五十八年中,有二十五年(1957—1982)我们停止了书信来往,那时任何人与国外有交往,都会被认为是“国际间谍”、“里通外国”。在那段时间,我们不敢写信。所以我们的实际交往只有三十三年。1986年我和景云被美国克罗拉多州丹佛市独立学者联合学,院邀请去介绍我国的改革开放情况,就住在艾恩赛·哈丝金夫妇休斯顿的家中。那时她们夫妇刚刚退休,回到休斯顿定居。她很高兴地向所有的人介绍我是她的五十八年的笔友。
1938年12月,我与艾恩赛·哈丝金在休斯顿的第一次会面,是很有趣的。在我到达的前几天,当地报纸已经登了很多我与艾恩赛友谊的报道,其中有些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演讲的时候,我把这个也告诉了听众,他们哄堂大笑。当我们坐的火车进入休斯顿车站的时候,车站里挤满了迎接的人群。艾恩赛跑到车厢前面,作了自我介绍,我们非常快乐,互相热烈拥抱。她告诉我,人群中有一位个子最高的男子,是市长的秘书,代表市长前来欢迎我们。她说这一些人(大约有几百人)都是等你去给他们签名的,你在他们衣服上的任何部位签名,他们都愿意。更多的人因为进不了站,都在站外的广场上等着你签名。如果都签,恐怕你明天都签不完,而且不签完,你也挤不出去。她建议我们沿着铁路逃走,逃到她停汽车的地方去。这时一个新闻记者冲过来,给我们两个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第二天当地报纸就发表了。这张珍贵的照片,我到现在还保存着。
我在休斯顿城参加的聚会和宴会,比哪一个城市都多。与会者都是热情洋溢的。当每一次演讲完毕后,主席都请全体听众起立静默,以表示对中国的支持。他们的同情是非常令人感动的。
圣诞节要来临了,我们的演讲旅行要在12月中旬结束。我们在三个月内走完了美国东南各州的五十八个城市。这次旅行宣传使我懂得了只有自尊和自立,才能赢得别人的同情与帮助。古语说得好,“天助自助者”。
我告别了休斯顿,也告别了尹保宇博士和我们的秘书温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