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人





,是对得起他和她实际上已经心领神会一年多了的好感觉。    
      欧阳把钥匙递给她,跟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快到小区大门的时候,欧阳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    
      她发现欧阳停下,也站住,回过身,问:“怎么了?”    
      欧阳说:“这样不好,你先走。”    
      她明白了,明白了欧阳的意思,不希望让保安或谁谁看出来她和一个男人走出家,走出小区。心情变得更坏了,希望那个人打进手机,却带来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坏消息,这个欧阳,对,还是错?    
      也许欧阳是对的,可她分明相信欧阳错了!    
      平静的生活,丈夫的死把一切都打碎了,却需要她来收拾碎片,第一次意识到生命中不仅有义务,更有一种责任。不该她负责的责任,比如小区门前七月的鲜花阵,为了显示物业部为小区业主投资了,把花盆摆得离大门那么近,那么狭窄。    
      她走出小区的大门,保安并没有表现什么,只是敬了一礼。    
      走出很远,她相信不能再走了,必须回来,或许真是方子坤给她带来的变化,至少是子坤提醒了她,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即便无意产生的后果,也该有一种责任来承担结局。    
      只是一闪的想法,她还不认识方子坤,更不可能想到方子坤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影响她许多。    
      她听清了保安转述的物业部通知。一百七十元的赔偿金,她拿出二百块钱人民币,说:“不用找了,下个月的垃圾费。”    
      欧阳佯作不认识她,没有看见她,径自走出大门,向停在小区外的出租车走去。    
      她紧追了几步,快步跑到欧阳前,挽住了欧阳的胳膊。    
      欧阳说:“思哲,你真的不怕?”    
      她说:“我怕什么?”    
      欧阳说:“算了,我也不怕。不过,就是别让曹主任知道。”    
      “我知道。”曹主任看着欧阳和她,说:“欧阳雪,你今天早上六点半就出门了吧?你家电话没人接,你平常七点才出门的。本来让你到上面去开会,很重要,关于不许使用盗版软件的座谈会,害得让张副主任去了。”    
      欧阳有些不安,说:“曹主任,我六点就出门了,刘思哲家住的太远,我想早点去。”    
      “我还知道,”曹主任搓了一下手,看着她说,“小刘呀,没想到吧?现在找墓地比买称心如意的房子还难,可选择的太少了!怎么样,给你男人找好地方了吗?”    
      她说:“找好了,主任。”    
          
    


第二部第六章(5)

    曹主任说:“那就好。可惜呀,你男人不在国有企业,也不是公务员,死了不能算工伤,连个追悼会都不能开,这就是干个体和私营企业的短处。别太伤心了,日子长着呢,看你的脸色,真不好。欧阳雪,你要代表总办多关心一下小刘,这就是有组织的好处。小刘,你准备把你男人的骨灰放在哪儿呀?”    
      “他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她说,看了欧阳一眼,“还是欧阳雪提醒我的呢。”    
      曹主任说:“找着地方了就好。我知道,现在的墓地比房子贵多了!都是豪宅,烫耗子!”    
      欧阳说:“汤浩斯,TownHouse。”    
      曹主任说:“我就管它叫烫耗子,老鼠们集中的地方,一个比一个日子过得热火的烫耗子!    
      小刘,张副主任帮你打了个报告,给你争取补助,钱不烫手,多一点是一点。这个会本来该是你去参加的,也没换成欧阳雪。好好把你男人埋了吧,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一日夫妻百日恩,差不多是上个世纪的传说了。    
      像张姐不把她的丈夫称老公,叫先生,或“我们家老五”,而曹主任的说法是“你男人”,    
      不是酷爱传统,是无意识又没办法挣脱的习惯,那么,曹主任这句话的说出,起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在汉语里有个说法,叫“说者无意,听者留心”。    
      她就是有了一个微妙的神情,跟欧阳一起有一种陌生的恍然大悟的样子,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不自在。    
      中午的时候,张副主任回来了,走进了她们三个人的小套间办公室。    
      她和欧阳都没有去食堂吃饭,不约而同地等着张姐。从十一点走进办公室到十二点十分,她和欧阳莫名其妙地彼此沉默了七十分钟,这是她和欧阳都没想到的情景。    
      张姐回来就不一样了,欧阳在张副主任刚走进大办公室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噌地一下站起来,比她反应快,提早拉开了计算机室的门。    
      “谢谢你,张姐。”欧阳说。    
      “谢我什么?”张姐笑着说,看着欧阳,“该我谢你的。思哲呀,怎么不去吃饭?你不会绝食吧?日子总得过,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她站起来,接过来张姐的皮包,说:“张姐,我一晚上没睡好。我难以置信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像梦一样。”    
      “难以置信的事很多,这就是生活。”张姐说,“你要面对它,无论愿不愿意,关键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学会宽容很重要。宽容不仅仅是善待别人,实际上也是善待自己。”    
      张姐的这番话是何等重要,可她没有在意,因为她喜欢张姐,却不喜欢教导。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才明白张姐并不是教导她,张姐是巩固自己的信念,强化自己的意识,确定自己的生活态度。    
      她当时最在意的,是欧阳的反应。    
      不知为什么,通过这个夜晚,她感觉到像欧阳一样,忽然变得非常敏感起来,说惯了听惯了那些话,总觉得是有所指,从曹主任开始,到张姐这儿发展,似乎没有结束的点。    
      欧阳像犯了一个错误,跟她无关,好像是对张姐犯了一个什么错误,这让她大惑不解,不是不悦,有些羞恼,甚至是警觉。    
      二十八岁的欧阳,跟四十二岁的张姐会有什么关系吗?    
      她愤怒又悔恨自己在一瞬间产生的想法,偏偏这种想法产生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欧阳和张副主任的每一个眼神都不正常了。张姐啊张姐,有半年了,是不是比过去注意装束,不经意地也悄悄化了一点妆?    
      还有CD香水。    
      半年前发生了什么?半年前,也就是春节的时候,张姐带着欧阳去了美国,是曹主任安排的一次公务,到IBM公司参观访问。曹主任不想多花钱,有了欧阳与张副主任同行,就省了翻译费,曹主任后悔这次安排吗?    
      为什么半年以来,曹主任总是有意无意地又安排欧阳和自己在一起呢?    
      欧阳进入总经理办的计算机室,是曹主任还是张姐安排的?她开始想这样的问题。失去丈夫,她的想法变多了,还是心眼变多了?是忽然显得无依无靠之后必然产生的多虑或者焦虑感吗?    
      欧阳啊欧阳。    
      她有些难过,却没有后悔。她以为她会后悔跟欧阳已经不记得感觉了的性欢欲,忽然觉得,像欧阳一样是对张姐犯下了什么过失,对不起张姐,多么善良宽厚的张副主任,每天中午都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的张姐,今天忘了吗?    
      张姐真的忘了,五点半下班时,张姐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跟上初中的女儿说着对不起。张姐说:“阿泽,你爸中午回来了吗?吃的什么?好好好,你喜欢就行,你比我还理解你爸,这就好,他真的太忙。你和面,妈妈回去给你包饺子,欧阳叔叔也去,给你检查一下英语,欧阳叔叔说你这个暑假英语班别白上了。给你爸打个电话,他手机总占线,让他回家吃饺子。”    
      张姐放下电话,朝她笑了笑,说:“思哲,我把欧阳带走了,今天你就别跟欧阳学英语了,行吗?”    
      “你快带他走吧,张姐。”她也笑了笑,“我今天六点也有事,没时间坚持这每天的半小时,以后都难了,你看张姐,说这电话这电话就来了。”    
      张姐笑笑,帮她把衣领子正了一下,说:“曹主任对欧阳不高兴了,欧阳不该弄些盗版软件来。我还没跟欧阳说去我家的事,你快接电话吧,我先走了。”    
      她说:“张姐,明天见。”    
      她说:“张姐天天见。”    
      她看着张姐迈着轻快的脚步出了门,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什么感觉说不清楚,但至少张姐还年轻,心理的年龄,大宝才天天见,那是电视上常常播出的一个化妆品广告,叫“大宝天天见”,可张姐说张姐天天见,真好。    
      她打开手机盖,又停了一下,才说:“你说去哪儿来着?”


第二部第七章(1)

    她走进昆仑饭店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十分。    
      没有过标准的约会——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次约会,她要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并通过电话里声音好听极了的这个男人找到晓羽工作室,面对曾要为雪狼介绍一个女人的混蛋,是一次求助还是发泄?    
      两者都有,或者都没有,她不知道。    
      久居都市,她第一次意识到几乎没怎么进过大酒店,坐落在北京东三环路比比皆是的五星级高级酒店,天天看到它们,不是没有进去过,是找不到进去的理由。还是春天的时候,雪狼就要出狱前不久,她开着慢慢悠悠的富康在公路上摇摇晃晃,一紧张就有生理反应,想撒尿,这可真是一个坏反应。    
      欧阳看出来了,他居然看出来她想小解,指了指三环路东边上的长城饭店,说:“拐进去。”    
      富康车在一片痛责声中,尤其出租车沙哑喇叭的乱吟中拐向右边,停在了长城饭店门口。没有车位,服务生拉开了车门,欧阳下了车,绕到她这边,她下了车,有点难为情,为自己要光顾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间而显得浑身不自在。    
      欧阳把车开到一边等她。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的余光注意着别人是否在注意她,走进大堂,却找不到卫生间。她走到电梯间的方向,判断着卫生间可能存在的方位,依然没有立即看到指示牌。    
      她为尿急感到羞愧,为这样一个理由走进大酒店而一再不安。幸好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鼓起勇气问了问正在等候电梯的人,这是一个仪表堂堂穿着深蓝色西服的中年人,为她指明了一个方向。    
      推开卫生间的门,刚刚推开一点点,里面的人就帮她拉开了门。她不知道还有一种专门在酒店卫生间工作的服务员,穿过宽大的盥洗区,走到一排紧关着门的卫生区,第一个门没有拉开,里面有人。第二个门拉开了,急匆匆地进去,痛痛快快地排解,身心愉快地出来,在电梯处,又看见了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为她指过方向的人。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人停住脚步,让她先通过,她看了他一眼,正与他的目光撞击在一起。这是一双含着微笑的眼睛,像他的五官轮廓一样还张扬着一种硬朗,而且开口说话:“小姐,你演过戏吗?”    
      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唐突的问题,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风衣很漂亮,就是太长了一点。”    
      他像熟人或老朋友那样评价她的装束,一见如故地说起他的感受,她边走边听。    
      “你很像我们的女一号,但比她有内涵,可惜我的戏已经拍完了。你很东方,有韵味,不做作,少癫狂,可以说纯情少女,或者让人心猿意马的少妇。”    
      明目张胆的夸奖,她听过,但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行走中经历过。    
      “我叫方子坤,想认识一下吗?”    
      “不。”    
      这是她跟他说的惟一一句话。    
      她并没有记住他的脸,其实他也没记住她,要不在前门肯德基炸鸡店就算是一次今生有缘的重逢了。但彼此一定记住了一种感觉,相互欣赏一闪即失的瞬间,只是她停留了很久,回味了很久。女人被特殊场合的特殊赞赏,总能留下深刻的记忆。    
      莫名的有一种感觉,她讨厌这个男人的方式,却喜欢他散发出的气息,这一定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    
      他还在说:“再遇到我这样的人,就要保持你现在这样,实际上一句话都已经太多,影视圈真的没什么好东西,我也算一个。”    
      这是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公告。她还是不由地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