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水手
艾鸣不甘示弱:“你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看你那张老脸吗?你的老脸好看吗?你以为你是刘德华周润发啊?”
众人跟着哄笑不止,笑毕又相互咬住耳朵窃窃私语,弄得何船长瞠目结舌,尴尬至极。何船长见场面混乱,遂大声训斥:“不许讲话!”
于是,众人纷纷捂着嘴巴用屁眼笑出声来。大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催促何船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吞吞吐吐!何船长勃然大怒,喝道:“不准放屁!”接着,何船长又继续乱放一通狗屁。当然,何船长会在会议结束时说一句人话:“总之,人人事事时时处处讲安全,于国家于集体于他人于自己都有好处。”说罢,自己带头鼓掌,只有政委、轮机长和马屁精等少数人给予积极响应。
在何船长的潜意识里,自己贵为船舶最高领导,份内的工作无非就是扯起大旗喊喊口号而已,至于安全工作只需交给下级去执行。自上船以来,何船长一直将朝向船头的窗户不分昼夜地敞开着。白天倒还无所谓,尤其是在夜晚,灯光将克令吊、舱盖和甲板照得亮如白昼,严重影响驾驶员了望。刚开始,三个驾驶员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开口提及此事。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何船长依然我行我素。艾鸣忍无可忍,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船长,麻烦您晚上将窗帘拉上,好吗?”何船长当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看得出来,何船长生气了。艾鸣善意的提醒,从何船长的左耳进去,又从他的右耳出来,根本没有起到丝毫效果。何船长一意孤行的官僚作风,令艾鸣深感头疼和失望。
其实,艾鸣与何船长之间的斗争,早在何船长上船的那一天就悄悄拉开了帷幕。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何船长听说艾鸣擅长写作,曾要求艾鸣以“何船长视死如归,毅然上‘海上天使号’接班”为题写一篇宣传报道。艾鸣心想,你为了个人利益不顾生死,连累了船员兄弟,不但不感到可耻,反而还自觉光荣,真是可悲可叹可笑可恨!当然,艾鸣没有将这话直说,而是说他最近比较忙,过段时间再说吧。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何船长又来找艾鸣,艾鸣照例用同样的借口搪塞他。吃了两次闭门羹后,何船长怏怏不悦。
事实上,艾鸣是一个讲求原则的人。在他看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如果硬要将一吹成二,将二说成一,就等于是对“诚实做人”的“大不敬”。艾鸣向来坚持“诚实做人”。可在何船长看来,这是下级对上级的“大不敬”,要是在文革期间,是要被拉去游街批斗的。好在何船长心存侥幸,指望艾鸣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为他树碑立传,所以没有批判艾鸣。
何船长一心想通过阶级斗争来树立自己作为船长的威严,于是努力寻找目标。很快,他将矛头指向大副。有一次航行期间,大副坐在船长椅上,被何船长当场抓获。本来,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说也就过去了。毕竟,大副贵为甲板部部门长,职务只比船长低一级。但鸡肠小肚的何船长偏要将此事大肆宣扬,惟恐天下不乱。何船长先是私下找大副谈话,接着又在甲板部成员会议上点名批评,然后又在全船大会上公开批斗。最要命的是,何船长狠狠批斗大副的同时,还再三告诫二副和三副千要不要重蹈覆辙。这样说了不算,又特地将二副和三副叫到他房间,婆婆妈妈地训导一番,这让二副十分反感。
上次抵达旧金山港之前,港口船长用高频呼叫过来,指示船长在距离防波堤6海里处抛锚。本来,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专业英语,可何船长就是听不懂。其实,听不懂也没关系,可以不耻下问。当时,艾鸣就在驾驶台值班。谁知何船长竟然不懂装懂,用中国式的英语吭哧吭哧地乱说一气。港口船长大发雷霆,骂道:“你是我见过的英语水平最差的中国人!”何船长的英语水平确实很差,差到足以丢尽中国人的颜面。见对方羞辱中国人,艾鸣当即拿起高频电话,义正词严地说道:“亲爱的美国先生,美国人有美国人的母语,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母语,请您不要拿自己的长处比别人的短处!也许我们的英语水平比不上您,可您的汉语水平也一定比不上我们!请您尊重中国人,好吗?”港口船长见艾鸣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且语气咄咄逼人,自认不是对手,只好甘拜下风。中国人的颜面,最终被艾鸣挽救了回来。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在那次唇枪舌剑的激战中,艾鸣出尽风头,何船长威风扫地。为这事,妒贤嫉能的何船长一直耿耿于怀。
第二天下午,何船长特地跑上驾驶台,企图抓住艾鸣的小缏子大做文章,以解心头之恨。何船长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架子,说话的语气狂傲无比:“二副先生,请出示你所主管的航海图书资料,接受上级领导莅临检查!”
艾鸣拿出图书清单,扔在桌子上,不冷不热地说:“自己看吧!所有的图书都在架子上。我还要值班呢!安全第一。”
何船长抽搐着面部的肌肉,怒目相向:“二副先生,请出示非洲的航路指南!”
艾鸣一摆手,极不耐烦地说:“没有。”
何船长自以为抓住了艾鸣的小把柄,于是借题发挥:“你这个二副是怎么做的?难道你是第一天跑船吗?图书没有,可以提前申请嘛!你这是严重失职,你知道吗……”
按照公司的规定,船走到哪里,才会配备哪里的航路指南。当时船在美国沿海,只需配备美国的航路指南。何船长班门弄斧,注定要举起斧头砍自己的脚。艾鸣见何船长不懂装懂,无理取闹,大为光火,当即吼道:“你是第一天跑船吗?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还配做船长?我看勉强只能做个小水手。哼,像你这样的人渣,留你‘何用’?”
艾鸣不愧是文人,文人骂人,字字带刺,句句见血,就连何船长的名字也能被他当作箭靶子把玩一番。见艾鸣骂人有术,站在一旁的付涛窃笑不止。何船长再次碰壁,碰得鼻青脸肿,自感无地自容,于是狗急跳墙,使出杀手锏:“你不服从领导,我要炒你鱿鱼!”
艾鸣高兴地说道:“好哇,电话就在你身边,你有种就打电话到公司,将我炒掉!我正不想干哩!”
何船长果真拿起话筒,对着电话那头的胖脑袋经理声泪俱下,最后故意提高嗓门公开叫嚣:“在这条船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胖脑袋也不得不掂量掂量。毕竟,在公司急需用人之际,何船长曾自告奋勇,上了别人都不愿意上的“海上天使号”。现在正是胖脑袋偿还人情债的最佳时机。于是,胖脑袋当即向何船长许诺:“好,我依了你,马上将二副换掉。”
没等何船长放下电话,艾鸣早已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就这样,何船长如愿炒了艾鸣的鱿鱼。艾鸣无官一身轻,整日悠哉游哉,自得其乐。眼看艾鸣离船在即,付涛艳羡不已。但是,一想到艾鸣将会因为炒鱿鱼而被公司扣掉两个月的血汗钱,付涛又开始犹豫起来。他在心里暗自思忖:如何才能如数领到属于自己的薪水,而后堂而皇之地一走了之?
在陆上企业,一到月底工人就能如数领到薪水;而在付涛所属的远洋公司,船员们不干到休假那一天绝不可能拿到一分一厘。平日里,船员们也只能靠节约伙食费来积攒零花钱。公司共有好几千名船员,每名船员的年收入少则四五万元,多则十几万元,一年下来克扣的工资数目相当惊人。公司一方面通过扣押船员工资来控制船员出逃,另一方面利用这笔资金用于建造新船,投资航运市场。
这天晚上,付涛作了一个梦。梦中,夏荷一再要求付涛趁早休假回家。从梦中醒来后,付涛的大脑完全被休假的念头控制住了。付涛找到何船长,要求和艾鸣一道休假。何船长听后,表面上说好好好,但心中不悦。实际上,何船长并没有将付涛申请休假之事报告公司。后来,付涛见到何船长,再三追问休假之事,何船长吞吞吐吐,只说公司不批,并且劝他安心工作。付涛当即气愤地骂道:“公司这帮狗日的,真没人情味!这样的人渣,留他‘何用’?”最后一句是艾鸣骂何船长的话,被善于剽窃的付涛信手拈来,倒也用得恰如其分。付涛正在气头上,倒也不在乎何船长作何反应。
待船靠泊波特兰后,胸怀鸿鹄之志的艾鸣匆匆离开“海上天使号”,从此告别远洋。此时,他创作的28万字长篇小说《欲海浮沉》已经脱稿。临行前,艾鸣紧握着付涛的双手,不无遗憾地说:“看来,我们只有下辈子再见面了!”付涛信手拣起这句话,放进嘴里咀嚼好半天,但始终没有咀嚼出个所以然。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非典肆虐的日子里
这几天,古惑仔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又蹦又跳。据说,古惑仔的哥哥在一天之内净赚十万元。这钱是怎么赚的?船员们都急于知道答案。
听古惑仔的老乡大喇叭说,最近很多国家和地区都在流行非典,中国的疫情较为严重。非典,英文名叫“SARS”,又称“非典型性肺炎”。这种病能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播。人一旦感染SARS病毒,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到目前为止,此病尚且无药可治。近来,就有不少人被判了“死刑”。不过,据专家介绍,在室内多放一些醋,可以大大降低人感染SARS病毒的机率。消息一传开,市面上的醋被抢购一空。古惑仔的哥哥,原是一家罐头厂的老板。听说市场上的醋十分紧俏,他就趁机将所有用来做罐头的醋全部推向市场,以每瓶100元人民币的高价出售,一天内净赚10万元。
大喇叭叹道:“这个愚笨的家伙,开了十几年罐头厂,都没赚到多少钱,非典让他稀里糊涂地赚了一大笔!”
众人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这样昧着良心赚钱,真他妈的黑心黑肺!钱这东西,谁都需要,但总得取之有道啊!
据说,非典病毒来源于一种叫做果子狸的动物。中国人,天生能吃能喝,靠山能将山吃平,靠海能将海喝干。近年来,在南方城市一些上规模的酒店和饭店,都相继出现了诸如蚂蚱、跳蚤、蜻蜓、黑壳虫之类的昆虫大餐。据说,一盘黑壳虫能卖上100多元钱。此前,凡是飞到船上的苍蝇、蚊子、跳蚤等小动物都有来无回。付涛看见一只,抓一只,接着将它放进嘴里,吞进胃里,再让它经过小肠大肠,最后变成“米田共”排出体外。船员们都戏称付涛是只垃圾桶,来者不拒,就像妓女对待嫖客一样。付涛笑笑,说你们不懂,这些东西都是壮阳的。其实,至于能不能起到壮阳效果,付涛也说不准,至少他在吃完昆虫大餐以后阳萎早泄的毛病一直不见好转。
船在大洋上航行期间,船员们很难收听到新闻,所以对陆地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基本算是与世隔绝。要不是大喇叭广而告之,谁也不知道非典这回事。
这天晚上,船上的卫星电话忙得不可开交。等付涛赶到电报房时,众人已将电话围得水泄不通。左等右等,付涛终于将电话等到手。在夏荷接电话以前,付涛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这时候,付涛并不担心家里有野男人,最担心的是夏荷有没有被判“死刑”。夏荷一拿起电话,就听见付涛问:“你没有被判‘死刑’吧?”
“付涛,你是不是发高烧了?尽说胡话!什么死刑不死刑的?”
“听说国内现在流行非典,染上就没命了,好恐怖哦!”
“没你所说的那么可怕……”听完夏荷的解释,付涛悬着的心终于着地了。
后来,听夏荷说付洋考上了研究生,付涛禁不住高兴万分。一般来说,航海系的研究生多半会被分配到海事局、打捞局等吃香单位,不仅无风险,而且旱涝保收。本来付涛想打个电话给付洋,祝贺一番,但因排在他后面等电话的人嚷个不停,于是只好长话短说,委托夏荷向付洋转达他的祝福,又叮嘱夏荷在接触病人时千万要做好安全保护,而后匆匆挂了电话。
六七月份,是非典的非常时期。这时候,大街小巷、车站码头、宾馆饭店……到处都是戴着白色口罩的人们。这些人一旦感冒发烧,都将被请到医院。置身于高危人群,夏荷随时都可能引爆非典这颗定时炸弹。就在这几天,夏荷所在的医院里相继死了好几个非典患者,其中一个是夏荷的好姊妹。付涛得知后,心急如焚,责令夏荷马上辞职不干。可夏荷说我是医生,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即使要走,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走。见夏荷固执己见,付涛表面上不悦,但心里暗暗为夏荷的仁爱善良感动骄傲。最后,夏荷答应每天通过电话向付涛汇报一次,好歹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为了避免让非典这个恶魔将魔爪伸到船上,影响船舶的正常营运,从而影响公司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