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私家相册






  结婚的前一晚,荷西带三毛去沙漠唯一的一家电影院看「希腊左巴」,算是对单身生活的告别。临时知道结婚的日子,荷西来不及请假,只好照常上班。    

  这天,三毛来回走了好多次两公里的路,多买了几大桶的淡水,放在浴缸里,累到不行,婚礼前,她倒在家里的席子上睡觉。    

  下午五点半,荷西回家来敲三毛的门,三毛吓得跳起来,头上一头发卷。    

  荷西叫她快起来,手里捧着一个纸盒,三毛大声叫,一面叫一面抢,她以为是婚礼的鲜花,荷西的表情有一点为难,沙漠哪里变得出来鲜花?三毛事后也说她当时的期待未免有一点俗气,在沙漠结婚手里还想拿一把花?    

  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两个骷髅的眼睛是一对大黑洞,骨头很完整的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龇牙裂嘴对着三毛。    

  这真是一份意外的、豪华的礼物,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但是三毛喜欢极了!送到三毛的心里去了,她把骆驼头骨放到书架上,连连称赞。    

  荷西确实是三毛的知音。他在沙漠走了好久、找得好久,快烤死、晒死了,才找到这一副完整的头骨,荷西自己也很得意。    

  「我放下头骨,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给了他轻轻一吻。那一霎间,我们没想到一切的缺乏,我们只想到再过一小时,就要成为结发夫妻,那种幸福的心情,使得两个人同时眼眶发热。」〈三毛《我的宝贝》〉    

  荷西这天穿了深蓝的榇衫,大胡子修剪了一下,三毛也找了一件淡蓝色细麻的长衣服,不是新衣服,鞋子是凉鞋,头发放下来,戴一顶草边阔帽,到厨房拿一把香菜别在帽沿。荷西认为她这身田园装扮,简单好看。    

  两个人走四十分钟路到镇上法院,法院的人反而个个西装领带,穿著正式。    

  年轻的法官证婚时拿纸的手在发抖,这是沙漠第一次有人来公证结婚,法官有一点紧张。等到法官问三毛说:「妳愿意做荷西的妻子吗?」三毛知道她该说:「是」,却回答成:「好!」结婚仪式完成,荷西只给自己戴上戒指,就忙着追法官去要户口簿。    

  结完婚,两人心情轻松许多,荷西提议到国家旅馆住一天,三毛却想省下那可以买一星期菜的钱,两人又牵手走过沙地回家。回家门前摆着荷西同事送来的鲜奶油蛋糕,上面还有一对穿婚纱的新人娃娃。    

  荷西婚后六年过世。三毛把荷西给她的结婚礼物骆驼头骨带回台湾,还拍了照片,记载于《我的宝贝》一书。    

  「这副头骨,就是死,也不给人的,就请它陪着我,在奔向彼岸的时候,一同去赴一个久等了的约会吧。」


第三部分:成都,最后的黑白影像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图)(1)

三毛和大胡子荷西依偎在一起,他们正在旅途中    

  他们的婚姻,得到了荷西公司、同事的很多支持,于是,他们用了一整个月的时间蜜月。三蜜月之后,三毛开始过了孤独而忙乱的家庭主妇生活,荷西上班,三毛把门一挡,眼泪流下来了。但生活要继续,三毛便苦中作乐,使出各种厨房花样,把自己的家,当作一个“中国饭店”来使。    

  「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可不及。」〈三毛《撒哈拉沙漠》〉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名,也无所谓利;他们就是沙漠里的一种产物,跟沙漠里的一块石头,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样,属于大自然。”他们从不抱怨冷,从不抱怨热,也许知道世局,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撒哈拉人,这个世界不会进步,但至少和平。更可贵的,他们是非常快乐的民族,可是并不刻意追求;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低的境界。」    

  结婚后,荷西的公司答应给两万元的家具补助费,薪水加了七千多,减税,房租津贴六千五百元一个月,三毛的社会保险也办了,经济有了很大的改善。公司还给了半个月的婚假,荷西的好友自愿代班,这对新婚夫妻因此有了一整个月的时间蜜月旅行。    

  他们请向导,租吉普车,往西走,经过马克贝斯,进入阿尔及利亚,再转回西属撒哈拉沙漠,由「斯马拉」斜进「茅里塔尼亚」直到新内加边界,再由另一条路上生到西属沙漠下方的「维亚西纳略」,最后回到阿雍。    

  到撒哈拉沙漠之前,三毛自认很可能是中国第一个踏上撒哈拉土地的中国女人,她的愿望是横渡撒哈拉,等到真正到了沙漠,面对沙漠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沙漠的整体生活方式,包括其生活的落后程度,带给她很大的「文化惊骇」,也因着原始的生活磨去三毛在都市里的那些小布尔乔亚的娇柔,这一次直渡撒哈拉之旅,则弥补荷西、三毛两人婚前,为了生活努力工作而少了浓烈的恋爱的遗憾。他们是在婚后才真正的相爱起来。    

  蜜月回来,三毛时常感到孤单,脱离文明太久,每天烦恼忙碌的都是生活上的杂务,荷西每天下班回家来与她的对话,不外乎:「早上水停了,到隔壁提水」、「买了便宜的西瓜,物价又涨了!」生活条件太差,欠缺太多,造成情趣枯竭。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闭在家里,热风似火般燃烧,邻居们无话可谈。此刻三毛非常之苦、非常寂寞,三毛生前接受桂文亚访问表示,两人之间甚至发生这样孩子气的事:荷西上班,三毛把门一挡,眼泪流下来了。    

  三毛说:「荷西,你不许去,你一定不许去,你去,我就拿刀杀你!」    

  荷西还是走了。    

  三毛有一段痛苦的转变期,她先是呆坐地上,面向没有糊水泥的墙。长期观察沙漠上风俗之后,她细细想,生活里的枝枝叶叶,之后,她提起已经停了十年的笔,写下沙漠生活中第一个故事:「中国饭店」。    

  三毛下厨先是做西餐。三毛母亲从台湾航空包裹寄了许多食物,大批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加上女友从欧洲寄来酱油,三毛的「中国饭店」开张了。外国丈夫的好处是他吃过的中国食物太过有限,三毛的中国大厨整天唬得丈夫一个又一个故事编了起来。    

  第一道在读者心目中建立起最鲜明形象的三毛名菜来了:「粉丝煮鸡汤」。    

  荷西不曾吃过粉丝,第一次吃了追问着,这是岳母寄来的中国细面吗?好吃啊!    

  三毛用筷子挑起一根细粉丝,说:「这个,叫做『雨』」,「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山胞扎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


第三部分:成都,最后的黑白影像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图)(2)

三毛和荷西在海滨浴场    

  荷西知道她吹牛,还是爱吃;第二次春雨来了,变成「蚂蚁上树」,她又说,那是钓鱼用的尼龙加工白线。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与菠菜、绞肉当饼馅,荷西却猜她这回在饼里放进昂贵的鱼翅,这一类因文化差异,味觉口感变得不灵敏的小趣味,贯穿了整篇文章,某天,三毛做了海苔包肉松的日本寿司,荷西以为那海苔是反面复写纸卷起来的,竟不肯吃了。    

  三毛有意展示巧妇的厨艺,为此替不时带同事回家吃饭的荷西赢得许多友谊,某日,荷西老板亦闻风而至,还先点了一道笋片炒冬菇,三毛哪里生得出来笋片,她却连声答应下,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后小两口在客人散去洗碗盘,荷西追问她,谜底方才揭晓,笋片由小黄瓜担任临时演出。    

  异国夫妻沙漠变魔术做中国菜的「中国饭店」,于一九七四年十月六日登在台湾的联合报副刊,那是她停笔十年的首作,收入《撒哈拉沙漠》一九七六年出版时改名为「沙漠中的饭店」,这也是三毛第一次使用三毛的笔名。    

  除了作饭,就是作文,在沙漠的奇趣生活,加之三毛的观察、体验和感悟,乃有三毛的一篇篇美文出现,合集而成《撒哈拉的故事》。我们看到一个异族女人是怎样在这一片黄沙中生活下去,并找到她的快乐的。    

  一九六二年她第一篇以本名陈平发表在白先勇主编的《现代文学》。还先后有几篇短篇小说和散文,发表在《皇冠》、《幼狮文艺》、《中央副刊》。后来集结出书为《雨季不再来》,那是她出国读书以前的少作,忧郁、苍白、灵性。    

  她当时想让朋友们读到文章,却想不到会是她写的,采用她儿时读张乐平《三毛流浪记》,主人翁三毛的名字,也符合她在远方流浪口袋只有三毛钱的潦倒与平实,她却是甘心这些流浪的艰辛。    

  沙哈威人的风俗民情当中,以「沙漠观浴记」全篇最具阅读乐趣。    

  三毛在镇上的理发厅边上的垃圾小屋,发现一个「泉」字的标记,一探究竟才知这是一处深井澡堂,还带土耳其式的高温蒸气。    

  三毛花了四十块钱进了澡堂,与沙哈拉威女人共浴。    

  沙漠的审美观念,胖的女人才是美。而平日这些女人用大块的布片将自己的身体、头脸包裹起来,是面目不清的。    

  「我习惯了看木乃伊似包裹着的女人,现在突然看见她们全裸的身体是那么的胖大,实在令人触目心惊,真是浴场现形,比较之下,我好似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三毛《撒哈拉沙漠》〉    

  所有的女人光着身子洗浴,只有她一人是穿著泳装来澡堂。    

  每一个女人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刮自己的身体,身上的污垢一条条的黑浆流下来,刮到全身的身体都松软了,才去冲水。    

  一个女人告诉三毛,她住夏依麻,很远,已四年没有洗过澡。    

  夏依麻就是帐篷的意思。    

  有一个女人正刮得全身黑浆水直流,外面她的婴儿哭了,她光着身子跑去抱婴儿,坐在地上给孩子喂奶,颈子、下巴的黑水流到胸部,孩子混着身上的污水吃奶。    

  在这澡堂里,混合着人体很重很重的体臭味,三毛不敢吸气。    

  澡堂的老板娘知道三毛是专门花钱来看沙漠人的洗浴,指点她到勃哈多海湾的夏衣麻,看沙哈拉威人「洗里面」。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来回约四百公里。荷西陪三毛去找,西属撒哈拉海岸将近一千里的岩岸几乎寻不到沙滩,荷西却在一个断岩边上找到一个半圆海湾,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走来走去,自成一个桃花源秘境。    

  荷西从他们的座车找条大麻绳,把他们两人都从断崖下到海滩边的大石头旁,偷偷地观察,果然有个洗澡的地方。


第三部分:成都,最后的黑白影像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图)(3)

三毛和荷西真正是一对浪漫到了远走天涯的情侣    

  三五个沙哈拉威女人提了一桶桶的海水,灌到大桶子里,罐子下有一条皮带管,一个女人躺沙滩上,另一个女人将皮带管塞进她的体内,如同灌肠一样,水流光了一个大桶,再灌一大桶,灌完又一桶。    

  看得荷西和三毛都惊呆了,根据阿雍小镇澡堂老板娘的说法,一天要洗内部三次,连着洗七天,三毛看那女人洗到第三罐子的水,已开始大声地呻吟。灌完三桶大水的女人爬起来,开始在沙地上泻肚子,泻了一堆,就在沙地上掩埋一堆,她一面泻,一面埋,泻了十几堆,还没停下来。那个女人蹲在那里忽然唱起歌来,情景非常地滑稽,躲在旁边偷看的三毛,禁不住大笑特笑,被众人发现行迹,荷西只好带着三毛,落荒而逃,结束这场奇异的沙漠观浴记!    

  三毛和荷西在沙漠居住了一年半后,他们热情善良,慷慨大方,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代书、护士、老师、裁缝。和邻居当地居民互动一多,故事也就多了,沙漠当中,少不了一些特殊的趣味插曲。    

  一次,两人到海里钓鱼贴补家用,去“娣娣酒店”卖鱼时发生的到了酒店门口,三毛对荷西说:「你进去,我在外面等。」等了快20分钟,不见荷西出来。三毛拎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脸,荷西像一只呆头鸡一样站着。    

  「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的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500块一斤。”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的摔在酒吧上,发出啪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