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私家相册





骨头,她说:“咦,烂肉裹的一层油原来就是脂肪,好看好看!”。——〈陈嗣庆《我家老二》〉    

  三毛小时候,身体瘦弱,性格独立、冷淡、执拗、叛逆、不合群。在父母眼中,三毛是个极端敏感和神经质的人。她不屑于玩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过家家游戏。她喜欢一个人在坟地里玩泥巴,看宰杀牲畜时人与动物搏斗、动物挣扎的那种残酷、激烈的场面。她并不是喜欢残酷,而是从中看出动物的可怜和自己命运的悲剧性。    

  三毛在世的时候,做母亲的回忆女儿童年点滴:“三毛,不足月的孩子,从小便显得精灵、倔强、任性。话虽不多,却喜欢发问;喜欢书本、农作物,不爱洋娃娃、新衣裳。可以不哭不闹,默默独处。不允许同伴捏蚂蚁,苹果挂在树上,她问:是不是很痛苦?”    

     

  三毛童年看书的历史,是抗战胜利复员后。    

  陈汉清、陈嗣庆兄弟全家人从重庆搬到南京。    

  陈家是浙江人,陈氏兄弟虽不是替政府机关做事的,战后也回乡看望过父亲陈宗绪,可是两兄弟还是定居在南京。他们居住在鼓楼,头条巷四号。    

  在这大家庭里,陈汉清最大的孩子已去念了中央大学,有的念金陵中学,比三毛大三岁的姐姐陈田心也进了学校,只有三毛,连上幼儿园的年纪还不够,跟着一名叫兰瑛的女工人在家里玩耍。    

  兰瑛是一个逃荒来的女人。陈家原不需要这么多的帮手,她与管大门的老仆人是亲戚而收留她,同时收留一个她的小男孩,叫马蹄子。    

  据三毛在《背影》一书所叙,白天,只要姐姐上学,兰瑛就领她到后院跟马蹄子玩,她原来也是爱玩的孩子,可是对这个一碰就哭的马蹄子实在不投缘,他又长了个癞痢头,三毛的母亲不知用什么白粉给他擦着治,看上去更是好讨厌,所以只要兰瑛一不看好她,她就从马蹄子旁边逃开去,把什么玩具都让给他,    

  陈家大宅子,有陈汉清、陈嗣庆的书房外,二楼还有一间供应上学孩子的图书室的房间,有个大窗,对着窗外的梧桐树,房间里全部摆设著书。三毛知道马蹄子不会跟他进到这个房间来,三岁的三毛成天往这跑。    

  三毛在这屋子读到的书,是图画书,她知道书名叫《三毛流浪记》、后来又读了一本《三毛从军记》,作者是张乐平。小小年纪,三毛读这书有时笑,有时叹气。此后,书里有插图的儿童书她都拿来看看。    

  那时家里还有一儿童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三毛还知道主编这套儿童书的人是姐姐的校长,鼓楼小学的陈鹤琴先生,后来她进鼓楼幼儿园,也是陈鹤琴的学生了。    

  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她很早就「玩」过《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童话集》、《爱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许多童话故事书,长大以后,三毛曾向父亲求证这些读书历程,陈嗣庆不相信是三毛的记忆,认为那时太小,一定是来到台湾以后,堂兄姐们告诉她的,但三毛坚持她的记忆力,因她在鼓楼宅院看图画的封面、看字的形状早去问过哥哥姐姐们,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小孩为何画他哭,问来问去她便全记得了。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一章 陈家老二(图)(3)

  三毛对逃难来台湾的事情,只记得有一天,她在南京家里假山堆看桑树蚕宝宝,父亲回来,给了她和姐姐,一大叠的金元券在手上玩,那时通货膨胀,金钱已随时在贬值,两个小孩玩钱玩得高兴,家中老仆人流泪说,就要逃难到台湾。    

  《红楼梦》是三毛一生的灵物,三毛五岁即读《红楼梦》。此说甚令人惊,一个一般的五岁女孩,汉字未必认识两个,比较肯定的是三毛十一岁看“红楼”。她11岁半的时候,念小学五年级,在课堂上,把《红楼梦》藏在裙子下面偷偷地读。她自己的文字说:“读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这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头,看着她,恍惚地对她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那时候的课业尤其是算术已经加重了,三毛被课业迫得没办法,实在喜欢课外书,常在课堂上读小说,小学六年级生活非常紧张,还偷看完一整部《射雕英雄传》,看完并不浪费时间,「这种书看了人要发呆个好多天醒不过来。」〈三毛《背影》「逃学为读书」〉。    

  她运气不差,这么猛看课外书的,发榜时还考上省立女中。    

  初一成绩差强人意,名次中等。夏天,父亲晒大樟木箱,一堆旧衣服下,封尘了她父母遗忘的一套套中国通俗小说,薄竹纸、白绵线装订、书前几页有毛笔画出书中人物,这些是《水浒传》、《儒林外史》、《今古奇观》等。    

  那时她又倾尽所有零用钱,在租书店租了所有旧俄小说家的书《复活》、《罪与罚》、《死灵魂》、《战争与和平》、《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猎人日记》、《安娜卡列妮娜》,这些都是要限时归还的,她就在老箱子的中国古典小说与租书店的旧俄小说之间,交相挣扎,两边都想看,忙得不得了。    

  初二那年,连上学放学在公车上,三毛抱住司机先生身后的那一根大横杠,专心读着手上的「闲书」,接着她又在大伯父的书架找到《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记》,还有《人间词话》,也看租来的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一章 陈家老二(图)(4)

  着迷读小说,第一次月考下来,四门功课不及格。    

  在父母亲的劝告下,勉强收了心,开始用功,想迎头赶上,每一门课都认真地背,每道数学习题都背,考了三次数学都满分,遭到数学老师怀疑,发生了吃鸭蛋受辱的事件。    

  受辱以后的一段时间,她还勉强去上学了,省立女中就是后来的北一女中,学校是米黄色的平顶,站在校门,她一望见那黄色平顶,她又想走了,去做她想做的事。她背了书包,搭公车,到六张犁公墓。    

  往后的日子,她在六张犁公墓、阳明山公墓、北投陈济棠先生墓园,以及市立殡仪馆附近一带的无名坟场游荡。    

  逃学去坟场并不好玩,尤其是下雨天,「世上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父母不知三毛已不上学,每天一样给饭钱,她把钱存起来,到牯岭街当时的旧书店买下,买下第一本自己花钱买的书,上下册的《人间的条件》。    

  旷课两三天,三毛还会去上一天的课。等老师看见她了,再失踪个三五天。    

  当时家里有电话的人少,学校老师想跟家长联络不容易。    

  三毛看书快,领悟力强,她又买了旧书《九国革命史》、国语日报出版的《一千零一个为什么》是讲解自然科学常识,容易读懂,过不久,她又读了《伊凡?傅罗姆》故事感人的旧书。    

  逃学时光她完全释放自己,念她想念的书。    

  接着,学校寄信给家里,逃课的事不得不落幕了。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图)(1)

青春时期的三毛,也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我十三岁到二十岁这七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十三岁时我在北一女念初二,数学月考我考了好几次一百分,老师不相信,又出了一次我完全不会的方程式,当然我就考了零分。然后老师就处罚我,他用毛笔在我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圈,墨水太多,流到唇边,他就要我这个样子到操场绕场一周。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看到桌椅就昏倒,从此我就得了自闭症。    

  每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爸爸妈妈谁也不见。」    

  「十六岁时,我只跟三个人讲话,爸爸、妈妈和顾福生三个人讲话,每星期我出门两次,就是跟顾福生学画。」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五日,台湾民生报刊登,顾福生、三毛师生阔别二十年对谈〉    

  少年惨绿    

  三毛回忆说:“在我十二岁半的那年,我进入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去做一个穿绿制服的中学生。当时我是一个很胆怯的孩子,年纪比其它同学要小一些我的成绩在小学时代一直很好。上了中学以后,也许是心理因素的影响,我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掉得很差,最好也不过考个五十分。但是其它功课都还算不错,其中国文、英文、地理是我最拿手的三门课业。    

  “初二的时候,由于我的数学不好,老师上课看我时,眼光非常冷淡。我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哪个老师喜欢我多一点,我的哪门课就会特别好。数学老师的那种冷淡,使我的数学成绩始终好不起来。每次她上课我就头昏脑胀,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我感到她的眼睛像小刀一样随时会飞来杀我。    

  “后来我发现,她每次出小考题目,都是把课本后面的习题选几题出来叫我们做。当我发现这个秘密时,就每天把数学题目背下来,由于记忆力很好,一晚上我可以背十多道代数题目,就因为会背数学,那阵子我一连考了六个一百分。数学老师开始怀疑我了,这个数学一向差劲的小孩,怎么会功课突然好了起来?    

  “有一天,在两节数学课中间休息时间,数学老师对我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我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但也没办法反抗她。到了办公室,她丢了一张试卷给我:‘陈平啊,这十分钟里,你把这些习题演算出来。’我一看上面全都是初三的考题,整个人都呆了。坐了十分钟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老师,我不会做。’老师挥挥手叫我回教室去。她从书桌上拿起一瓶墨汁和毛笔,也跟在我后面进了教室。    

  “下一堂课开始,她当着全班的同学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最喜欢吃鸭蛋,今天老师想再请她吃两个。’然后,她叫我上讲台。老师拿起毛笔蘸进墨汁里,蘸得饱饱的,饱得毛笔都胖了起来,然后,在我的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黑圈。她边画边笑着对我说:‘不要怕,一点也不痛不痒,只是凉凉而已。’画完,老师又对我说:‘你转过身去让全班同学看一看。’    

  “当时,我还是一个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乖乖地转过身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起来。老师等同学们笑够了,叫我到教室角落一直站到下课,于是,我带着满脸黑黑的墨汁站在教室的一角。等到下课,老师又对我说:‘你不要走,你从走廊走出去,到操场绕一圈再回到教室来。’那时候正是下课时间,走廊上许多同学在玩耍,他们一见我的模样,都尖叫起来。我乖乖地照老师的话,绕了大操场一圈后才回到教室。    

  “这件事发生后,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告诉我的父母──我在学校受了这样大的精神刺激和侮辱。我情愿这个老师打我一顿,但是她给我的却是我这一生从没有受过的屈辱。晚上,我躺在床上拚命地流泪。这件事的后遗症直到第三天才显现出来。那天早晨我去上学,走到走廊看到自己的教室时,立刻就昏倒了。接着,我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障碍,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后来,早上一想到自己是要去上学,便立刻昏倒失去知觉。那是一种心理疾病,患者的器官全部封闭起来,不再希望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只有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安全。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图)(2)

  缪进兰惟愿女儿没有受伤太深:“在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