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信游
重转向那第一样,不知觉的竟然微微嫉妒了……他看一眼身旁美丽的妻子,皱了眉头。
“门外有人听话,让他再睡几个时辰吧。”息红泪看那人微睁了眼从那人肩膀上瞧过来,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一样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双眼睛上时,便笑了。低头吻着那小人顶上细软的头发,轻声道:
“淳淳,叫顾叔叔。”
小女孩直直的看着顾惜朝,亮晶晶的眼睛里清澈如夏日的天空。忽然小嘴一抿甜甜的笑了,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伸出:
“美人叔叔,抱抱。”
几个大人愣一愣,连郝连都不得不笑着摇头。
息红泪叹道:“奇了,这小家伙儿向来除了我和郝连谁都不让抱的。”她微笑着看了顾惜朝一眼,又对怀里有些不满不能接近的嘟起小嘴的女儿道:“淳淳,等戚叔叔醒来了好不好?”
小女孩便有些怨怼看戚少商一眼,嘟囔一句:“包子叔叔,淳淳不喜欢……”便又瞪着好奇地眼睛去看着顾惜朝。
息红泪无奈的摇头。对顾惜朝微微一笑,和郝连转身走了。
顾惜朝的目光一直等门窗上的影子消失才转回来,看那人熟睡的脸。微微一笑。
包子叔叔……
“小女孩也是我的情敌啊……”“包子”忽然开口道,把人拉近了些,长呼了一口气,喃喃的道:“是不是该得些奖励……”转眼,便真的睡去了。
顾惜朝虽想冷他几句,可是看他满脸的风霜疲惫,要是稍微有些精神怎么可能不睁开眼睛……这句话从有些干裂的唇里说出来,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安心搅和着酸涩。便什么都没说,只往那怀里贴了贴,让彼此的气息绞缠在一处。手抓了他的前襟,触手的潮湿……这才看见了是中衣,微抬头扫视,又躺了回来。心里的酸涩,却更胜了去。他忍了叹息,怕要惊醒了他。可是眼角的泪,那么一不小心就滑下来了。他有些惊慌的看那人,却还是好好的睡着,只不过腰上的手臂似乎又紧了紧。
他闭上了眼睛,伸手揽了那人的腰身。
昨夜该是最后一场秋雨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很冷……
戚少商未睁眼,手臂上空虚的重量已让他惊了一身汗出来。
坐起身来,眼前被他攥在手里的青衣让他瞪出了风雨一般,可回头,却看到一双手端着杯子,冉冉的蒸汽升起,缥缈中那人的脸似乎是在笑着,也好像在怒着。
他这时才觉得四肢虚乏的利害,筋骨都绷得生疼。
那人便在他身后沿床坐下,拉着他后靠在身上,将水递在嘴边。
“急什么,几只苍蝇影儿都没看见就吓成这样?倒忘了你我还是在逃的钦犯,不怕大娘小妖拿了我们上京去?这倒好了,还要用马车才拉得动你,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沿路林子里没有遮雨的地方?怎么你淋得雨我就淋不得?当我是什么!是被你护在身后的小姐千金!?”
戚少商喝一口水,只淡淡的道:
“下次换了你拉我好了,记得要让我淋雨。”
唇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那人便起身扶他躺下。
“郝连将军叫了三次饭,我让送进房来。你现在吃么?”一边往桌边放了杯子。戚少商把眼光从那鹅黄|色的清瘦背影上移到旁边,果然看到几样碗碟。笑道:
“你吃了么?”
那人轻哼一声,把手边得碗给他看,里面半碗米饭。戚少商便道:
“我一会儿吧。”
顾惜朝把碗放下,走过来坐在床边,按他的胳膊,酸痛乍起,戚少商微微皱眉。那人看一眼便低头沿着经脉推拿起来。戚少商看着他,笑道:
“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明天秋天的寒气透进骨头里,怕是一辈子都能当个知天命的,老天的心思问你就行了。”那人不抬头,也不停手。
一只手,到另一只手。一条腿,到另一条腿。
顾惜朝正要褪他的袜子,门上轻叩两声。
两个兵卒抬着一个大桶进来,进出几趟注上热水。微微行礼又退去。
“起来。”那人过来推他的肩膀。戚少商便起身。没想到这须臾的几下,酸乏已经淡去了不少。可腿仍然有些僵硬。让他想起刚开始练功的那几年。
“你呢?雨没受了,风也吹了不少。”戚少商问。任那人解他的衣扣。
“……”衣襟上的手指未停。那人的沉默让戚少商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抓了那人的手,一手抚那人的额头……那人却甩开了他的手,继续解他的衣扣。可手指微颤着,纵解了半天也未解开。终于拽了他的前襟,低声说:
“能不能有一次不要想得这么周到。能不能有一次不要管我。能不能有一次不要……”对我好……
戚少商看那人低垂的眼睑。微微一笑,“不能。”他抓前襟上的那双手,“你能么?”
“能!”那人猛得抬头。回答得有些仓惶。戚少商看那人倔强的脸,仍笑着,
“我还是不能。”
顾惜朝看他半晌,低头继续解他的衣扣。这次两下子就解开了。青白的手指描画着他腰腹上淡淡的伤口,抬头道:
“既然这样,你就不能比我先死。你能么?”
戚少商注视那双眸子良久,没有了回答。那人早知道似的,笑了,
“那么你,要学着让顾惜朝淋雨,受风,饥饿,口渴,流血,中毒……戚大侠,你忘了,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没有你,顾惜朝仍然是江湖中人。没有我,戚大侠你,也依然是江湖中人。不要让今日,变成明日的悲哀。”
“……不许戚某自私一回么?不许戚某不要去想着明日么?是要戚某今日就悲哀么?敢问顾公子,能否一日不要想着生死分离?你,能不能让戚某流血中毒,不吃不喝,失去握剑的手,站立的腿,顶上的人头!顾惜朝,我问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看着江湖要了戚某的命!你那一日,为什么要替戚某挡那一剑!让那人杀了戚某不是更好,不会有今日,也没有明日。顾公子仍然是江湖中人。不是么?不是么!”
“好啊,顾惜朝早后悔的很。那边不就是你的逆水寒么?戚大侠等什么?试试看顾某是不是眉头会皱一下!”
戚少商却笑了,他伸手在那人的腰里抽出一道红光。转腕子就把那“情天”扛在劲间,淡淡的道:“用这个不是便宜的很?顾公子,戚某活着一天,就不能不管你,不顾你,不看你,不保护你,不为你遮风挡雨。戚某就是如此把你绑着,因为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戚某知道顾公子想飞,戚某今日就放你自由。戚某给你自由!”说着就要往脖子去。
顾惜朝听了他一番话已然有些呆愣了。什么自由,那人说什么……却忽然见红光在那人脖间一闪,想也没想就一把抓住了剑身。往边上带。那人似乎也愣神了,顺着力道放了手,“情天”当啷一声就被他扯扔在了地上。顾惜朝没有这样害怕过。他抖着一双手,就那么直直的看那人的眼睛,被拉进那人的怀里。温暖和疼痛让他闭了眼。
没有他,他不是个江湖人,已是个死人了。
没有他,他不是个江湖人,已是个名利场上的人了。
他都明白,可是生死……生死……
“可以杀人的,不只是刀剑人心……”
“我不会为了你死的。我答应了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你呢?戚大侠?你呢?你什么都不要了?不争了?不夺了?你这样算什么九现神龙!”
戚少商放开了他,看他滴着血的右手,将中衣撕了把他的手轻轻包扎,“为什么要争,为什么一定要夺?因为我是个男人?是个大侠?还担着个名号?”把结打好,他看那人的眼睛,“只有自己知道什么才叫做幸福快乐,你不是也清楚的很么……更何况名,我已经有了。利,我不需要追求。我不能追求你追求的未来么?如今,我只不想伤你……惜朝,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才能不要伤害你?为什么都是我总让你受伤……”
顾惜朝觉得手上的伤口被那人的温度烤得有些痒,有些痛。他看着那人拧紧了眉头。一双眼睛无奈着自己的伤痛。敞开的胸怀里,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其中一道,是自己留下的……他终于笑了。把手抽出来,在那人难得的惊慌眼神里,继续脱那人撕得乱七八糟的中衣,又去解他的裤子。
“说那么多话,水都凉了。”语气责怪的。
“惜朝!”那人的手又来搞怪。他抬头,“还有话说?”看那人似乎有些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拍掉他的手,淡淡的道:
“不等人家打来,自己倒死得差不多了。你戚少商的命除了大爷我谁也不许动,包括你自己。想要大爷承诺天长地久么?活到那一天等着大爷说!”说着手下一抽,把那人往后推倒在木桶里,看那人呛了几口水挣扎起来,挑眉,扬起绑着绷带的右手:
“敢伤了大爷的手,仔细你的皮!”瞪一眼,往门外唤人加热水。
戚少商看那人半晌,也释然一笑,
“不如一并换个大点的桶。”他道:“顾公子手伤了,戚某愿意帮忙。”
那人背影停一停。唤人找大个的木桶去了。
可那能要人命的,依旧不只是刀剑人心……
几天之后,穆鸠平带了一万多人到了飞狐关。自己也是当爹的,看到郝连淳淳一张脸笑得一点模样都看不出来了。
“淳淳,你看穆爹爹给你带什么来了?”
郝连淳淳冲他做个鬼脸,笑着跑到顾惜朝腿边去了。郝连春水不满的开口:
“淳淳,到阿爹这儿来……我说穆鸠平,你什么时候成了穆爹爹?”伸手把有些不情不愿的小家伙抱上膝盖,使劲搔小家伙的痒,笑成了一团。
穆鸠平嘿嘿一笑,在旁边坐下了,道:“让你当我家麟孝的郝连爹爹还不行么?”
郝连春水冷冷一笑,“少打你的如意算盘,想跟我郝连将军府攀亲戚可不容易。”
“什么郝连将军府,咱们不都是抗金么?要说连云寨浩荡两百里山水,也配得上你们了。”
顾惜朝倒笑了,对戚少商道:“连云寨,倒也是老子传儿子的土皇帝土匪窝了。”戚少商但笑不语。只看穆鸠平。
穆鸠平脸一红,笑道:“什么大不了,有大当家的和顾先生,还怕我那儿子成不了气候?跟我这个当爹的不一样,我们麟孝机灵着呢。”
倒未等顾惜朝等接话,郝连春水入口的一口茶喷出来,
“什么?穆鸠平,你叫顾惜朝什么?”
“顾先生啊,怎么了?”
郝连春水愣愣,看青衣的没听见一样喝着茶,忽的朗笑起来。郝连淳淳捂着耳朵借机会爬下郝连春水的膝盖又跑到顾惜朝腿边。
“美人叔叔,抱抱。”
对这一个尚不够膝盖高的小人儿,众人第一次看见了惊才绝艳,人称玉面修罗,狠话说尽,坏事做绝的顾惜朝顾大公子,手足无措的发了呆。倒是旁边的戚少商微微一笑,起身去将郝连淳淳抱起来放在那人腿上,又俯身在玲珑的小鼻子上点一下,
“叔叔手疼着,要乖哦。”得到敌意的撇头漠视,笑着回头对郝连夫妇二人道:
“她讨厌我。”
息红泪笑了:“大概是因为她阿爹说了你不少坏话。加上她喜欢顾惜朝,自然更讨厌你。”
“哼,戚大侠的坏话郝连不敢说,说的都是实话。”
“告诉她有个戚叔叔会抢她的小莲这也算是实话?”息红泪笑道。郝连瞪戚少商不说话。
“小莲?”戚少商挑眉。
“是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息红泪看一眼郝连,笑道。
戚少商终无奈的承认自己被讨厌这件事大概是无法改变了。他笑着摇头,瞟到对面老八脸上露出可疑的红晕,回头看旁边,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郝连淳淳已经站在顾惜朝腿上,那人就微扬着颈子淡淡的笑着,逗那小人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一双手虽仍有些僵硬的,却坚定的护在两侧,一幅小心翼翼的认真模样,天真而美丽着。郝连淳淳笑得欢,已经在出卖自己的阿爹了。一句话一句话逗得满堂人朗声大笑。那人开始还抿着嘴,后面却也被孩子纯洁的好感引得笑出声来。戚少商看着,忽想起他曾经说过那个女子期待过一个孩子……他知道那人现在,虽然真心的快乐着,也许也在真心的难过着。
郝连春水看到眼前也微微吃惊了。这时息红泪的手挽了他,他转头,看妻子的笑脸,便也觉得没什么奇怪了。那人在碎云渊上,不也是这么淡淡的笑着,说,
不过是来了结跟那人之间的恩怨,如果死了,当他是为了还屠城的债也无所谓。
无所谓……他在乎的那么绝对,那么肯定,那么毋庸置疑。
他看着那人身旁的那条龙,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妻子,女子温柔的眸光映在心底,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让他皱眉。伸手紧紧握握手臂上的柔荑,觉得幸福万分。
息红泪何尝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她转头看着那人,光芒中那么简单的快乐。那年她震慑于他的勇敢和执著。而那人身边的曾经的等待……她忽的觉得,心甘了。
“淳淳,你再说下去,爹爹要伤心喽。”她轻轻的道。看女儿明显的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便笑着调侃紧张的观察局势的郝连春水,
“你这个爹爹当的,被个来了没几天的人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