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信游





“所谓‘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息红玉选得好夫君。”
“萧隆绪三千人马上京城外对阵本王一万精兵。战至最后一人而身死,本王佩服。”
“好个佩服。”顾惜朝冷冷看那人一眼,伸手托起那幅息红玉的画像,上下端详,淡淡的道:“手笔却不错。原来萧隆绪有这样的好功夫。”
“此为本王拙作。”随手撤下托盘,完颜晟仍笑得一派安然。
顾惜朝深意看他一眼,又见题头两行小字
“‘索思西风吹残绪,依旁华灯照玉霜’。”展眉一笑,对戚少商道:
“急什么?人没死呢。胡乱开罪了王爷,不是反害了她们娘们两个?”见那人难得露出些羞色,顾惜朝心情好了些,便对完颜晟道:“既然如此,王爷有何差遣?”
“二位人中龙凤,可愿随了本王去,沙场指点万人生死,豪宅美酒饕餮飨赏。岂不好过在此处安身?”一套话好像等了很久。
“求之不得。”一句回答好像也等了很久,顾惜朝微微一笑:“我等荣幸之至。”

宣和四年十二月至次年一月间,金攻占燕京城。萧太后与耶律大石逃往漠外投奔天祚帝。后萧太后因曾告书金甘当附庸而被处死。耶律大石辩称清白获得赦免。萧干降金,后率一干人马日夜赶往上京意图收回城池,一场恶战过后,终以失败告终。童贯派部下商谈归还燕云十六州一事,金以宋未按照约定攻下燕京而拒绝归还,终以赔款了事。双方约定年后交付燕京及燕京以东六州。



17

到底谁的选择才是更好的选择……

两人随着完颜晟踏出房门,戚少商便觉得似乎周围又多了几人的杀气。他眼角瞟一眼四周,不着声色的看旁边那人安然闲适的侧脸,心里搅揸一刻,停步对完颜晟道:
“王爷,请允在下交待几句话。”
完颜晟回身笑道:“正是,本王还道是哪里来的尾巴,原来是戚大侠的朋友?”
戚少商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脚下轻点跃上房顶,运内力郎声道:
“各位看仔细了!无非戚顾二人罢了!”声音扫荡着房间屋脊而去。
良久,周围风起,风停之时,已复平静。
完颜晟看戚少商重落身原地,目光中有些询问。戚少商只是扯着两个酒窝负手站立,眼神里无辜的很。顾惜朝看他们二人眼神交战,忽的朗笑一声:
“王爷,我二人生是汉人,死也是汉人。改不了了。眼里揉不了沙子,不如兜手一战?”退身一步站那人身侧,双手一摊,满不在乎的挑着唇角。
完颜晟微怔一下,也笑了:“是本王唐突了。二位请。”
两人便点头跟随。
戚少商握剑的手里,都是汗。他注意这身边那人冷峻的轮廓在月色下散发着些微隐忍不了的怒气,在心里叹一口气。突然一只微凉的手附在他扣着剑鞘的手上。心里急跳了两声,便安宁了下来。那手便收了去,人也赶了半步走在他前面。
还有些气着……戚少商想。目光落在那人发上的梅簪,竟觉得那火辣辣的气息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燕京原是辽之南京,城中有一座豪华宅邸供驻守的皇族重臣居住。萧太后等人仓皇逃走,仍不忘把这里砸毁了大半。金兵入城才半天,倒把地方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家什就单薄了些,桌子靠柜上空荡荡的更觉得有些冷清。
顾惜朝朝四周打量一下,笑道:“果然比原来好些。”
完颜晟看微微一笑:“二位好生歇息。再过几天就是年关。大王恩典发放食物布帛与城内百姓共度佳节。本王也将小设筵宴,请二位不吝驾临。”
“王爷言重,我二人承了王爷的恩惠,自然随传随到。”顾惜朝微微一笑,“顾某一向浅眠,烦请门口的护卫在园中守护。”
完颜晟目光两人身上逡巡一遭,便张口吩咐了众人小心伺候,转身走了。
看两扇高高的房门关上,顾惜朝收了笑,回身对那人冷冷得道:
“……怎么回事?”
“什么?”戚少商仍笑着。目光似打量着这间房屋,举步一边去,挑了低垂的珠帘发出一阵玲珑叮当声,发出一声叹:“好大的浴池!”
顾惜朝便慢慢走到那人身边,果然看到一池白瘴。他收眼看旁边那人兴致勃勃地脸,忽的怒起,伸手一扯就把那人推进池中,哗啦一声激起一朵水花把自己也半身浇湿了。他跃入水中,那人正挣起身来,呛了水咳着,憋得脸通红。他过去抓了那人的领口把人拖到池边,附身压上,脸垂下,只见那人满头满脸的水珠子,此时好容易缓了一口气来,眼睛里真切的映着他的影子,胸中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脸上……越让他火大三分。
“你怎么回事!听不懂话?你怎么答应我的?!”
戚少商看着那张怒容,咧嘴笑道:“我听不懂话,也忘了怎么答应了你。”
顾惜朝气白了脸,举拳就冲那人面门去了。那人就那么笑着,平静的看着他,看他的拳头落在旁边的石磨地砖上。一声闷响沉寂,他深呼两口气,起身离开,冷笑一声:
“留着你什么用!”
戚少商又躺了一会儿舒缓了呼吸,才起身坐在池沿上。他用手把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脸上已无笑意:
“顾公子好口才,戚少商好生的佩服。几句话就把郝连春水将军和他麾下五万人收到手下,佩服。顾公子演卖国求荣的贼,让戚少商演被蒙在鼓里的大侠,佩服。”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逆水寒剑举起来,“戚少商的命就这么一路被顾公子护着。后半辈子被顾公子算计得顺当。依旧是时时刻刻的想着自己走,依旧是时时刻刻的想着让戚少商一个人当大侠去……为此吵也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戚某已不想吵了。”他把剑抽出来,从池水中往顾惜朝走去。在那人面前停住,伸手在那人腰间摸了“情天”抽出来,交在那人手里:
“今天就来个了断。我承认,以前我是试探过顾公子。不过顾公子何尝没有试探我。咱们……也算是彻平了。今天戚某不试探了,真的死一回。顾公子就来试试看,要是我戚少商要死,是不是有人拦得住!”说着就把剑往身上刺去。
顾惜朝拧了眉听他说了这么一通话,本来是有些怔住了。可看他剑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动。扛剑挡在那人脖颈间,力道震得他手心发麻,是真动了劲力。看那人眼中无神,竟真看出些死意来。
他心下一紧,怒道:“戚少商,你疯了!”
戚少商不答话,撤了剑又往肚腹去,顾惜朝急转腕子用剑去卷他的。一阵金属激撞,红白交错中白光忽然一闪脱身,又奔去削左边的手臂。顾惜朝被逆水寒的剑气震得五脏六腑血脉激荡的利害,一阵头晕目眩中看见那道白光又往手臂去了,自知他这一剑自己接不下来,急中松手脱剑,把右手搭在他的左手上。那剑光速度越快,最后终堪堪停在在他的袍袖处。空气中裂帛一声,剑刃尚未挨上之处,青衣,鹅黄外袍,白色中衣和内衣,裂出一道整齐的口子,露出玉白的肌肤上慢慢浮出一道红印子。
顾惜朝心一阵狂跳,看那剑停了,这才觉得手臂在那处被切断了一样疼得厉害。心想这人的内力竟又精进了。胸口闷着,他硬把一口血气憋着不让出口。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抬眼看那人,竟然也是一脸的苍白。想来临到了最后强收力道,也伤了自己。紧抿着嘴唇倒也在忍着。
两人目光胶着半刻,忽然都笑起来,也都吐了半口血。戚少商伸手把那人胳膊扶了往池边坐了,低头仔细看人胳膊上的伤。用手轻轻的触两下,抬头看那人脸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疼得厉害呢。
“这样还护我?”他拧眉,低低的怪一声。又低头去查探。终舒了一口气道:“好在筋骨没伤到……倒又是我伤你。”
“说了你的命是我的,谁也不许动。包括你。”顾惜朝淡淡的道,看那人闻言抬头,眼神坚定的。
“顾公子不相信戚少商保得住自己的命?为何处处为我铺后路。这次打得什么主意?你有个万一,就让我联合两个将军当个大土匪头子?一个知难而退当了盟友,一个只要是有名之师就出得兵。当真给我准备的好。”
“不是要保家卫国么?你我如今都进了套子,前面都白忙乎了。”
戚少商看那人,直看得那人撇开了眼睛才道:“又说伪心话。敢问顾公子,前几次咱们的话都白说了?只有我记得么?”
顾惜朝咬咬唇,瞪他道:“说得好听。戚大侠难道没有护我的命?你在这儿做什么!”
戚少商呆了呆,忽苦笑道:“原来如此……你我处处相护,是情不自禁。却又嫌对方处处相护,是情何以堪……”看着那人微微蹙起的眉毛,戚少商笑着低头亲吻那道新的印记,抬头道:
“既然我的命是你的,你的命是我的。既然我管不了你给我埋后路。你管不了我随着你天涯海角。那不如我们打个约定,各自干各自的。你护你的,我追我的,我护我的,你走你的。然后,我气我的,你气你的。可是顾公子心里要记得,戚少商能保住这条命……”低头在那人手心里印一吻。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顾惜朝看着他,眼角柔了柔,又柔了柔。终叹了一口气,把那人湿漉漉的龙头拽近怀里,轻吻那人头顶,道:“你这不识大体的大侠,又相不相信顾惜朝没了武功也保护得了自己?”
怀里那人闷闷得笑了,抬起头来道:
“我知道你不仅保护得了自己,连我不是也一道护得好好的?”
“……你这莽夫。刚才你真当完颜晟不会下杀手。”让他演戏都不肯。
戚少商却笑着道:“戚某演技太好,怕顾公子看了当了真。再说我答应了你的。不努力些顾大公子什么时候才会相信我。”他把人抱起来,轻轻浅浅的啄吻着那人的眼睑额头唇角,叹一声:“只怕这种架,要吵一辈子了。”
顾惜朝笑道:“吵就吵。反正你喜欢挨刀子。”
“你呢……喜欢替我挨刀子……”
“……笨蛋……”

大年三十。燕京城内一片欢腾。各家各户都可以在各个金设置的发放点上领取年货,包括布匹炮竹糕点面米甚至生肉。夜晚,天空燃放烟花,一片萧索中沸腾掩盖了战争带来的血海深仇。
东偏厅中,夹道两旁早摆好了矮桌和坐垫,除了台上的主位和右手第一位,其他人都已经就位寒暄过,窃窃私语着,灯火辉煌的厅堂里没有沾染到外面半点虚假的欢喜。他们都是跟着完颜晟一路征战过来的,却都不知道谁还有资格去坐那个位子。
忽然一阵轻笑从台上传来,主子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了位。众人赶忙起身拜,重坐下,目光不似刚才肆无忌惮,却仍都在看那个位子。
完颜晟看到台下一片压抑的欲望涌动。微微牵起嘴角。
“去请了顾公子和戚大侠么?”
旁边一个侍卫答:“是,已经在殿偏厅里等了一刻钟。”
台下听到这两个名字,果然暗潮更汹涌了些。“去请他们来吧。”完颜晟淡淡的道,向台下扫视一眼,马上恢复了鸦雀无声。
“各位,他们能不能坐这个位子……你们来告诉本王如何?”在火上加了油,完颜晟斜身靠在桌上,眼睛有意无意的在众人头顶上扫过。忽然被门口出现的两道身影引去了,不由得在心里称一声好。
前面走着的人在殿门口把身上白色狐裘披风去了,露出轻薄的青色纱衣,袖口衣摆领口上用绛红色绣着荷花状花纹,里面的鹅黄|色长袍映衬下娇嫩的滴出水来。腰间深青色的宽腰带金色的图腾烛光下那人每一走都闪一道不同凡响的光。脚下一双黑色毡靴稳当的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逍遥自在的好像走在春风细雨中。而脖颈周围一圈灰白色绒毛衬托得面颊水润。可眼睛里两道冷光却像把旁人的一切尊卑踩在脚下一般,根本未停留在任何人身上。眉毛微挑高了一边,唇边似笑非笑,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杀气。偏偏卷发上一只梅花簪子化去了身上的阴暗,只剩下无比的自信和高傲。
后面一人后半步在那人身后。唇边依旧是和煦的微笑,两个酒窝似乎真诚的很,仔细看,却是嚣张的很。两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围,看不清的心思隐藏在乌黑的眸子中。两鬓微白,一头直发脑后一束被一根乌木别着,频添了几分书卷气。却益发的衬托了他本来的江湖风尘味道。纵然他一身青丝绣纹白袍,纵然他黑色窄腰带上垂着香囊绦带玉佩,纵然他步子轻巧无声带起了外罩的玄色纱衣飞扬身后,纵然他惯拿了剑的手没有拿着剑。座下那些见惯了杀戮鲜血的汉子们却没人敢跟他对上一眼。
两人这么走着,就是一场和煦如春的腥风血雨,惨烈,悲壮,却又美到了极点。
完颜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两人停在座下,不跪,只抱了拳问了一声好。完颜晟往旁边指手,两人便转身坐下。理所应当的很。
完颜晟便举杯祝道:“愿我大金得偿夙愿。”众人和,他眼角看那两人垂着眼睑静静坐着,动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