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






“小子,回答我刚才的话!”老爷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常扬身上,语气颇为严厉。 

在老人的责问下,常扬毫不慌张,稳稳迎向爷爷的目光,张口就说: 

“今天我就是为工作而来的,老爷子,我有正事要跟您谈!” 

好小子!真直截了当,是他的风格。 

我微笑起来,功成身退,识趣地带着在边上发愣的小姑娘离开他们身边。 

关于常扬如何措辞向老爷子提出贷款,我并不担心。因为在我看来,这是常扬在接受考验后首次在老爷子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和常扬已策划和练习过多次,只要今天老爷子有意向,详尽的计划书和相关资料,我自会安排在随后送到他手上。 

我有信心,这两爷孙能谈到一块儿。 

一路上独自沿着小径漫步,庭院里的冬青全部没有修剪,反倒显出难得的自然、随意,甚至透出一种萧索,庭园深处,树影之间,深色的帘幕似有若无,散落树阴里的桌椅不少,我挑了一处无人的坐下,隐约有丝竹之音入耳,令人生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正待闭目养神,有人走近,坐下,带笑的声音: 

“放心常扬单挑老爷子?你不在边上看着点么。” 

“他应付得了。” 

我眼也不抬,淡淡回答。 

伍健微笑着递过一支烟来,居然是我习惯的双喜。 

我就他伸过来的火点上烟,发现他把烟盒、火机随手丢在桌面,自己也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火。我想拿火机,被他拦下: 

“不用,我不吸烟。看你坐这儿无聊,特地买过来跟你搭讪。” 

我略略一怔,接触他的眼神,心里浮上一丝怪异的感觉,不由随口岔开话题。 

“你和老爷子一起来的?” 

“是啊,我一眼就看见你们了,还向老爷子告状来着。”伍健仿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支双喜,“不过,常扬祖孙两这一见面,我恐怕是没机会了。” 

“什么机会?” 

“把你骗到我公司的机会啊,呵呵呵。” 

“嘿,上次你果然是唬我!”我也笑了,“依我看,老爷子对常扬这个男孙很重视,爱之深才恨之切,这一场考验也只是希望能多锻炼锻炼他,只要常扬不是太废物,年底寿宴上正式承认他是没问题的。” 

“呵,没错,除了常扬和他那个姐姐,我们都知道。”伍健闲闲地说,“也正因为这样,在不希望他进门分一杯羹的人眼里,常扬更危险。” 

“谢谢你。”我看向他,由衷地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伍健不知为什么把脸转开,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能做的我都做了……老爷子的家事,我还是不方便介入太深。” 

“我能问个额外的问题吗?” 

“哦,说来听听?” 

“为什么要做这些?就像你上次说过的,你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你不会有兴趣,但是,我仔细想过,你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虽然也提过所谓交换条件,但是其实条件是否能实现你并不在乎。” 

伍健避开我的目光,低头凝视手中的烟: 

“这么说吧,我只是二选一。和那个人相比,我宁愿在老爷子之后掌握家族大权的是常扬。别忘了,除去我们两家的私交,台林和他们家生意也来往不少,我也得为将来打算。” 

“就是如此而已吗?不要敷衍我。” 

以我对伍健个性的揣摩,直觉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于是又逼了一句。 

“算了……请你不要追究这个问题,可以吗?”伍健终于抬头,诚恳地看着我说,“我保证这和你们要面临的问题并不相干,也没有利害关系,就算是我的一个秘密吧。” 

虽然说着婉拒的话,黑夜般的眼神却异常热切,像是要直看到我心里去。 

之后,伍健陪我坐了很久,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常扬的事,反而相处得比较愉快。 

从管理公司的经验聊到资金运作的窍门,从房市聊到股市,似乎很久没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了,我的感觉倒有点儿棋逢对手,两人都需要一个肯定的听众,也需要一个同级别的对话者,在相互交流中进一步完善自己的论证。 

等常扬带着灿烂的笑容来找我时,伍健又已经“适时”地先一步离开了。 

不出所料,老爷子希望看到更详尽的资料再作决定,但常扬显然也自老人处得到了某种鼓励,情绪相当高涨。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17(上) 

然而,当我们回到公司,一盘冷水却当头浇了下来。 

张太太期期艾艾地向常扬报告: 

她到达会场时,洽谈室已经只剩下楼上最后一间,没有选择余地了。 

常扬怒道: 

“不是说了这个会议很重要吗,你为什么没有按时去?” 

“我……早上银行通知我去处理一点公司的帐目,我已经尽量赶过去了,只不过晚了十分钟……”张太太脸上阵红阵白。 

常扬浓眉一竖手一抬,似乎有话要冲口而出,却又强压下来,挥手让张太太出去。等办公室里只剩我和他时,这才拍了桌子,毫无顾忌地咆哮: 

“交易会竞争激烈,我们公司又是新面孔,等客人走到楼上最后一间洽谈室,前面的单子也定得差不多了,靠,我们还怎么拿大单?” 

我也觉得今天这一步实在失算,大意失荆州。 

“算了,事已至此,我们更要把广西加工厂的事办好,在工期和价格上突出优势,做生意不全是靠位置,也得看实力。外商也懂货比三家的道理,硬件差的话,就是坐在18号洽谈室也没戏。” 

“……对,只能尽力而为了!” 

沉默半晌,常扬呼出一口气,突然长身站起,走出总裁办公室,脸上已换了笑容,对员工们拍拍手: 

“最近为了备战下半年全国交易会,大家都很努力,也辛苦了,今晚我请大家撮一顿!地方你们商量,等下让LILI来告诉我就行。” 

在欢呼声中,常扬回来,豪情万丈地一拍我肩头: 

“拼吧!最后一间又怎样,我就不信这个邪!” 

而当我们携众人来到定好座的饭店时,另一件意外发生了。 

有个陌生男人急步抢在我和常扬前面,拉开饭店的落地玻璃大门走了进去,然后,大力把门往身后一摔。 

眼看常扬和其他员工说笑着正走到门口,我怕他被撞上,当下无暇细想,踏前一步伸手拉住门把,反方向用力一顶—— 

足有三米高的厚厚玻璃大门突然脱离了门框,以泰山压顶之势,摇摇晃晃向我们砸下! 

我的手还拉在门把上,逃走不及,本能地弓起身体闭上双眼。 

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发觉自己被人猛地拉进了怀里,然后才是预料中的撞击。由于抱住我的人以身体挡在我和玻璃门之间,我只觉有股大力钝击过来,仿佛隔物重锤,尽管不是直接受力,也令我身体剧震,喉头发甜! 

只听身边人也一声闷哼,我忙睁开眼,果然,常扬的脸就在面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我什么都来不及做,那扇还靠在常扬背上的大门已悄然滑落,下端当地触地,开始从下向上碎裂,连锁反应的碎片直飞十数米方圆! 

异变在瞬息之间,我们只能矮身就地一滚,常扬死死把我压在身下,身边众人的尖叫惊天动地,我几乎听不到玻璃破裂的响声。 

一切就像电影中的无声镜头,缓慢却异常真实。 

饭店大门的碎片亮晶晶铺了一地,常扬软软自我身上歪倒,周围尽是四散奔跑的腿脚、惊慌失措的面孔,我半抱半托着常扬的身体,跪倒在满地的玻璃渣子上,嘶声大吼: 

“快打电话,帮我把人送医院去!!” 

幸而,在去医院的路上,常扬的神智已清醒过来,但是鼻血长流,十分狼狈。 

我担心他是否震伤内脏,一边帮他擦拭,一边问他是否疼痛。 

“疼倒是不疼,就是晕得厉害。”常扬靠在我身上,吃力地说,“你呢,没事吧……” 

“没事没事,放心。” 

“别让我姐知道……” 

“行,我知道怎么做。” 

出租车在路上风驰电掣,向最近的医院开去,我仍然觉得太慢。 

低头看常扬,这小子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地躺在我怀里,平时生气勃勃的样子不见分毫,虽然明知道他还在呼吸,但我的头上仍不禁渐渐渗出汗水,心里阵阵发慌。 

“伤者骨头没有问题,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现在他的情况主要是头部也受到冲击,所以有轻微的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检查过后说:“至于撞击有没有伤到他的脏腑,详细的情况必须做一个核磁共振才能清楚。” 

直到听见医生的回答,我才松了半口气,立刻依言而行。 

然而做核磁共振不能马上就拿到检查结果,医生建议让常扬先住院观察。 

安排好常扬住院后,我在电话里费了一番口舌,分别瞒过常莉和罗萍。 

写了一张便条,轻描淡写地说抱歉常扬因意外住院,没能亲自把材料送过来云云。让公司一个机灵的男职员明天把便条和有关贷款的材料给老爷子送去,并嘱咐他,如果对方问起今天的事,照实说。 

“你回家吧,你还担心什么?”职员们离去后,常扬躺在床上低声叫我,包着一头一身纱布,他硬是勉强地笑了笑,“何必让罗萍担惊受怕。” 

我叹了口气,坐到床边: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这次真的像意外?” 

常扬睁大眼睛看着窗外,一副沉思的表情。 

喧扰过后,病房里格外静悄悄,其他病人已经陆续睡下了。 

“想什么呢。”我拍拍常扬。 

“你这么安排,老爷子明天会知道这件事吧?” 

“你不希望他知道?” 

“不是,我在猜他会怎么处理,呵呵,也许有人要倒霉了。”常扬突然小声说,“对了,林涛,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事?”我附耳过去。 

“我有时会想,老妈为什么给我起单名一个‘扬’字呢,是取杨的谐音吗?老爷子姓杨,我以后认祖归宗,岂不是得叫杨扬??一个大男人叫这名字,恶心了点吧。小时候,我记得她还经常抱着我叫我不要恨爸爸,嘿,爱得昏了头的女人啊……” 

“……” 

臭小子,居然有闲心想这种事! 

“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吧。你要叫杨扬还早,老爷子还不一定肯让你姓杨。”我三两把常扬身后靠的枕头抽走,按他睡倒,被子往他身上一盖,再顺手掖好。 

“老爷子一定会认我的。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常扬平静地说,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我停下动作,打量这小子: 

“看出来了又怎样,不代表你可以松懈,公司你还得做,危险你还得扛,不到年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唔,我知道。”常扬嘟囔一声,合上眼睛,忽又睁开,“林涛,你会唱歌吗?” 

我挑起一边眉,看着他。 

“我睡不着,给我唱个哄你家宝宝睡觉的儿歌吧。” 

“要不要我打电话叫常莉来给你唱一支?” 

“哎,别……”常扬委委曲曲地说,“你不知道病人的心灵是比较脆弱的吗,只是想得到一点点安慰而已……”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病人?我看你比我精神!” 

“随便吧,随便吧,给个晚安KISS也行啊……” 

“去去去,以后找个女朋友,天天KISS,安慰你受伤的心。” 

我忍不住敲了他脑门一下,顿时弄得小子呲牙咧嘴的,猛想起他有伤,又不禁后悔下手太重,“弄疼了?” 

“呵呵,”常扬脸红红地傻笑,“没事,老姐常这么敲,我脑门这块早炼出来了。” 

17(下) 

请保镖的事,终于这次意外之后被正式提到日程上来。 

常扬行动比我预想的要快,第二天,几个一脸江湖气的青年出现在病房里,看上去比常扬大不了几岁,我皱了下眉,私下跟常扬商量,最好不要和道上的人关系太密切。常扬不以为然,还解释说都是他以前的哥们,从小在街上混大的,靠得住,而且非常时用非常手段,也不为过。 

我只得做罢,向常扬告个假,准备回家看看。 

常扬口上答应,但脸色有点犹豫。 

“没事的,我会小心。”我笑笑走了。 

到家时已近中午,打开家门,一个小东西连滚带爬扑到我腿上: 

“吧吧吧吧……” 

我一把抱住她,高高举起,扛在肩上,伴着那软软脆脆的笑声走进房里。 

“罗萍,还有剩饭吗,加班了整整一个晚上啊,常扬这小子真是个拼命三郎……” 

我的声音嘎然而止,房间里没有妻的身影,邻居家放暑假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看漫画书,闻声抬起头来,眨吧眨吧眼睛,看着我。 

“林叔叔,阿姨出门去了,让我帮忙看一下宝宝。”小姑娘快乐地合上书本,“你回来了,那我可以走啦。” 

我觉得纳闷,自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