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
就在这时,凭空飞来几十名黑衣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洛自醉与黎巡身上,举剑砍杀数十位禁卫军兵士,直朝皇后袭去。
黎巡和皇后也都正望着洛自醉,一时没有察觉周边的危险。待感觉到杀气时,刺客已经近在眼前,将皇后、黎巡和洛自醉围在中央,举剑便砍!
“有刺客!!”
“保护陛下!!”
“有刺客!!”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已经逃过一难,还能躲过这劫么?!
皇后举弓,挡住几剑,但马已被刺客砍翻,摔倒在地。他边试着站起来,边嘴里念着什么,几道光瞬地自他身上爆发出来。但瞟一眼也落下马,被黎巡护在怀里、正望着他的洛自醉后,光便小了许多,转为柔和的风护住他们三人周身上下。
就在他犹豫间,上百支箭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破了风阵,射向三人!
洛自醉只觉得右臂一阵剧痛,整个人便都被黎巡紧紧抱住了。
“黎二哥!”
视野几乎全被遮住了!
眼角余光见皇后站起来,按着右腹。那支箭已经穿腹而过,伤口汩汩流着黑色的血。
“破天!”皇后一声高喊,数道雷电从天而降,把周围十几名刺客劈成了灰烬。然而,不知何方又射出的上百支箭已经近在咫尺!
“当心!”
“父后!”
一声厉喊,长公主忽然跳出来,护住皇后,背上连中三箭!
皇后略略一怔,两人便都倒在草地上。
“有叛徒!快剿灭叛徒!”
接着便是狂风卷过,飞沙走石。
洛自醉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神智渐渐远去。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人半拖半抱起来,低低的呜喃声一直不间断地响在耳边。
第二十九章 真真假假
午时末,洛自醉出了卧房,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神色一如平常。他才走了没几步,唐三便匆匆迎上来,满脸忧心忡忡。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已不妨事了。”洛自醉回道,径直走向书房。
“公子还是多休息一会罢。”唐三紧紧凝视着他,随上来。
“方才,我听见大嫂的声音。”说听见,其实也并非很确定。隐约察觉常亦玄的声音,正是与洛无极缠绵,意乱之时,听得并不真切。那时侯,想的也只是,难道洛家已经都知道他和洛无极的纠缠,并采取了默认态度?
现在想来,常亦玄应当正在向唐三交代照料他的事罢。他和洛无极之间的事,洛家人也必定是宽容以待,所以如此坦然。
“常太医大人刚刚奉旨去了内宫。”
洛自醉点了点头,在书房门前稍停了停,便举步向外而去。
唐三一个闪身,拦在他跟前,肃然道:“公子身体尚虚,不宜多行。还请用过午膳,喝了药,再睡一睡罢。”
洛自醉定定地望了他好一会,缓缓道:“我如何能睡得下?现如今,你可会告诉我,宫中是什么情形?”
唐三显得有些为难,道:“公子,二公子在半个多时辰前来过,令小人切要顾着公子的安危,不能让公子单独出紫阳殿,也不能随意让外人入殿。现下,无极还未归,因而,小人绝不能放公子出宫。”
“二哥来过?没提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么?”在他等待无极回来传信的时候,洛自持来过了。九年来,洛自持到紫阳殿的次数屈指可数,任何事都会让洛自节和常亦玄传达。但,这回,在下朝之后,他便过来了——
事态果然已经无法控制了么?
唐三没有再开口。
洛自醉明白,洛自持大约也不会提起这些事,便越过了他,朝长廊行去。
这时,就听元儿喊道:“二公子未提起任何事!只是交代小的们好好伺候公子!不过!黎将军说,丞相、大学士、礼部尚书在朝上力主废后!他们好不容易得此翻身之机,定不会放过!”
洛自醉沉默了。虽已经料想到事情已无法挽回,实际明白状况后,却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唐三又道:“现下,众多文臣都静坐在议政殿前,要逼圣上作出决断。”
洛自醉神色仍未有任何变化,接着向外走。
“公子!”唐三不能伤他,只得追上前,唤道,“公子请留步!留在殿内!”
“公子!小的方才出去探过,外头混乱得很!”元儿也急道。一干小侍都立刻奔出正殿,欲截住他。
洛自醉已走至长廊尽头,回首冷道:“有一处,我非去不可。别担心,不会有事。这时候,谁也不想触怒圣上。”
是,非去不可。
有一阵,他曾信任宁姜,还对洛无极说要去献宜殿谢他赠的香袋。然而,万万没料到,这一切都是布置好的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虽然他一直对这个人保持警惕,明白时时刻刻都不可放松,但,人总会有松懈戒备的时候。即便是他,对人向来心存忌惮的他,也是如此。
悔不该给后亟琰那酩香花袋。倘若只他一人戴着,也不至于出现如今这样难以控制的局面——虽与洛无极在意识清醒的情形下接触亲密,也非他所愿。不过,尽管非他所愿,此次意外于他而言,也正如初言所说,是契机。
于后亟琰而言,这却会是怎样的灾难?或许,他已有应对之策?
如今,应当有两处非去不可了罢。
步出紫阳殿,洛自醉沿着小渠,朝西而去。
紫阳殿外较他想象中的还要闹腾。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北面和东面传来的嘈杂声,令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难不成,他们以为熬过了一场大难,对手反陷入绝境,便可高枕无忧了么?
洛自醉放缓了步伐,微眯起眼睛,淡淡一笑。
不知他们是否清楚,“代价”二字的分量呢?
风鸣宫西的献宜殿,是涧雨君宁姜的宫殿。九年多以来,洛自醉往来此处不下百次,已是十分熟悉了。
抬首扫一眼拱门上的匾额,洛自醉毫不犹豫地踏入殿内,穿过前庭花园,顺着条僻静的小径,朝内而去。
献宜殿内异常宁静,丝毫不似其他二殿那般肆无忌惮。
越过几座楼阁,依然半个人影也无。
洛自醉觉着有些意外,不过,这也正合他心意。倘若被宁姜的侍从遇见,免不了动手,又得费一番工夫。此番他并不欲多生是非,只想冷静地见见宁姜,希望他能一一解自己的疑惑罢了。或许,这举动不能算理智——宁姜在成为皇帝陛下的箭靶后,必不能保住性命。为了寻条生路,他可能会将他作质。但,仔细思考过后,无论如何他都想问一句,长公主当真值得倾命以护?这些年来,他分明看得很清楚,谁更适合为帝。难道为了不确定的家族利益,他便甘愿做一个错误的抉择?甘愿牺牲自己?
宁姜对太子的评价是假的,和悦态度是假的,待他们的坦诚是假的,这些他能相信。
不过,若说宁姜的机敏和判断力是假的,他却无法相信。
洛自醉与后亟琰曾以为,以宁姜的秉性和机智,绝无可能成为直接对他们不利的人。毕竟,他是宁家三公子,才华出众,绝非可随意丢弃的棋子。
然,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
即使是一瞬间的信任所生的背叛感,依然令已久久不曾尝到这种愤慨滋味的洛自醉难以忘怀。
所以,他来了。
还因宁姜深深伤害了他的友人,所以,他来了。
献宜殿大大小小的楼阁中都没有人。
洛自醉在宁姜的寝殿前立了半晌,敏感地发觉,附近有杀气浮动。他侧过身,望着寝殿后方。
宁姜寝殿后方是片杨树林,林子后有座园子。他来献宜殿虽也算勤了,但从未去过那后园。一则似乎连宁姜自个儿也忘了有这么个去处;二则论风雅之事,他们三人的兴趣都不及后亟琰——宁姜宁可去校场看人操练,黎唯宁可待在殿中布阵破阵,他宁可躺在榻上小睡。因此,他也从未想过要去看看这可能是杂草丛生的园子。
林间是一条幽暗的小道。
洛自醉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前方的不详气息愈重,他的神色愈加平淡,步伐愈加谨慎。
走了一阵,豁然开朗。
小道尽头,是几畦淡紫色的草,枝繁叶茂。在深秋时节的暖阳下,与绝大部分同类相反,这些奇瑰优美的生物生机勃发,仿佛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寒冷。
洛自醉稍稍停了停。
这些便是酩香花了罢。虽早过了花期,其独特动人的姿态依然值得欣赏。
而且,空气中,似乎仍留有余香。淡而雅,缭绕不散的清香。
继续在花丛中穿行,却渐渐地闻不见花香,取而代之的,是血腥味。
洛自醉拧起眉。浓重的血腥已全然盖住了香气。他举目四望,稀疏的花木遮挡住他的视线。
又走了几步,他才发觉,酩香花畦边的土,已被血染成了怪异的颜色。循着血流朝前看,便见一名小侍,趴倒在花木间。
他背部的伤口极深,几可见骨,血仍在流。
看来应当刚死去不久,不然,血应该已经凝固了。
宁姜在么?
洛自醉转过身,又望见不远处的另一具尸首。他认得那张脸孔,是献宜殿中司。不过,平素自若的神色,被极度恐惧和慌乱的神情所取代。
一路走着,他总计发现六具尸体。
几乎都是极尽恐慌的模样,杀人者毫不留情,且剑法出众,一击即中,没给他们任何逃走的机会。
绕过一小丛已半枯干的花木枝,洛自醉瞧见一座六角亭。亭子前,宁姜正一手抓住他的书童子烛的衣襟,一手举起沾满血迹的长剑。
那子烛浑身颤抖,满面惊惧,泣不成声,满目绝望。
宁姜神情冰冷异常,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剑没入子烛体内时,他望见洛自醉,目光刹那间变得凶狠,随即又是恐惧和无力。
但,那一刹那,洛自醉却猛然觉得,面无表情的宁姜更为绝望。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望着。
血溅了宁姜一身。
他身着银线软甲,显是匆匆自御林军营赶回,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便找来所有下人,一一盘问之后,就立刻痛下杀手。
宁姜抽出剑,子烛软倒在地,大片血在他身下晕染开来。
洛自醉站在原地,九年之间的点点滴滴,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都迅速地在他脑中闪过。他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让那几丝疑虑溜走了。
如今,他只明白,意外,或许并非意外,发生了。
宁姜似才察觉他在场,缓缓回首,望着他。
原本有许多话要质问,如今,洛自醉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问出口。事情扑朔迷离,又或许,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他仍然十分平静地任宁姜望着,以依旧冰冷的目光望着。
“栖风二哥。”宁姜倏地出口唤道,神色和煦不少。
洛自醉仍只是淡淡地瞧着他,没有半分动作。
宁姜收剑回鞘,道:“栖风二哥可还记得,九年前,封君那日,我第一个到紫阳殿拜访?”
洛自醉颔首。
“少时听了许多你的传说,对你素来仰慕。只可惜你久病在家,不见外人,宁家和洛家也并不交好,一直没有机会与你相识。在选妃的宁宜阁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想着,这就是洛四公子啊,与你结交的机遇,终究来了。”
洛自醉眼神微变,依旧不语。
“我仰慕二哥,敬佩大哥,可,你们从未信过我。”话毕,宁姜忽地一笑。
洛自醉忆起,九年前,初见他时,他亦是这样笑着,和善近人,亲切无比,教人生不出任何防备之心。
其实,他信过他,即便只一瞬,也信过。
不过,洛自醉仍未言语。
宁姜怆然大笑,道:“无论我如何说,如何做,在你们眼中,也只是作戏罢!不过,依你的性子,如今这时候还会到献宜殿来见我,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洛自醉微怔。出紫阳殿前,他便知此举卤莽之极。尽管如此,他还是来了。明知可能有危险,还是来了。他以为都只因自己太在意后亟琰之事,且有五分笃定宁姜不会轻易动作。但,现在想来,他向来认为有五分危险便不能行事,这回却并未多加思考。这并非只是愤怒之下的冲动,而是,正如宁姜所言,他潜意识中,仍认定宁姜不会铤而走险——尽管一切都对宁姜不利。
正因九年的交情,多少能辨此人性情的真假,他才并不认为宁姜会加害他罢。
此时,令他不冷静的怒火已经完全消解了。
他和后亟琰的判断是正确的。宁家三公子,绝对是宁家最出众的人物,这回却做了棋子,于情于理不合。宁家人,怎么舍得下这个儿子?经这次风波,皇颢断然不可能放过他。
宁姜斜看着他,好一会,冷笑道:“究竟谁曾信过我?”
洛自醉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几分悲哀。
很熟悉的悲哀。
隐隐的绝望,也是很熟悉的绝望。
宁姜笑了一阵后,瞥向洛自醉身后。
洛自醉这才发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