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






  宫琛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展开一瞧,登时呆住了。

  云雾缭绕中盘着一条龙,双目如炬,银麟似甲,傲视天下。龙的形态如此逼真,似乎立即便要从画中飞出一般。

  天子出世。

  “……这是殿下所作?”

  帝无极并未直接应答:“原想依此画雕件玉龙,但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画亦是我的心意。”

  “殿下亲手所作,自然是重礼。……只是祝贺而已?”

  “那位陛下不必多言也知情势。”

  “其余二位呢?说起来,这三位陛下和四位国师若干预局势,殿下便大有好处。池阳文宣帝、太子殿下和这位陛下都倾向于殿下,而昊光淳熙帝因洛家的关系,也必然会支持殿下。”

  “即使三帝四师都偏向我,我也未必能得到好处。你也很清楚,择帝仪式的结局,完全是天命。”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此行十分单纯,只是庆贺而已。”

  似乎是觉得他问得多余,帝无极并未答话。

  “……殿下,四公子在溪豫。”

  “我没什么话给他,所以无需信使。”

  宫琛轻笑出声:“殿下这么做,他人还道殿下与四公子断绝了关系呢。臣明白了,臣会自行拜见四公子。……臣实在很好奇,四公子是怎样的人?如何才能引起他的注意,与他结交?”

  “见过他,你便明白了。”

  “是,臣即刻启程。”

  看他出去了,帝无极合上眼。

  宫琛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所以必然不能理解罢。他只是单纯的想与那人结交,向那人讨教而已。

  提起那个人,他眼前便浮现出他渴睡困倦的神情,轻笑时微微挑起的嘴唇。

  五年,很漫长。

  不曾见面,也从未听得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只因他从未特地问过,而国师们也从未特意提起过。

  很想念他。

  体温相伴的时光,已经睽违多时了。

  不过,快了。

  他就快来了。他似乎已经能闻见他的气息,听见他的脚步声。

  帝无极笑了。鲜少流露于人前的温柔笑容,一如从前。倘若下属们得见,定会目瞪口呆罢。

  再度张开眼,帝无极仍是那冷静得令人生畏的云王。云王不需要太多的表情,也没有过多表情。

  他立起来,推开西南方向的窗。

  数千里之外一定十分热闹。但,不久之后,这里,日升之处,也会同样热闹起来。

  下午,帝无极与众将一同前往位于角吟南郊的大营。

  先帝治军严谨,亲自训出一支虎狼之军。当年,全军不过三十万,却击败了拥有雄兵百万的争位者,直取京城。他继位后,军队扩至百万之众,个个善战,令隐藏着的对手彻底断绝了正面夺取皇位的希望。不过,自他驾崩后,便陆陆续续有不少意志不坚者叛变。但仍有半数效忠先帝,忠于太子。

  初闻太子被困,汝王、景王欲杀他问鼎帝位,军营率先骚动起来。将士们奋起反抗,拖住对手几乎所有的兵力。当时并无任何军队支持的云王帝无极才得以闯入深宫,救出太子殿下。

  经国师调停,战争暂时避免。太子舍去位置,被封灵王,出宫设府。匆匆忙忙地举行简单的封位礼时,灵王率着他所有的臣下们,发誓效忠云王。

  先帝和先王的恩怨虽在,但云王众家臣并不觉得意外,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先帝臣属。昔日死敌都成了同僚。云王的平等相待也使得这些心怀忐忑的臣子渐渐不再防备,最终彻底臣服。而全军上下也都只信服“强者为帝”——云王,无疑便是继先帝后的最强者。

  如今,论兵力,汝王、景王占得六成有余。云王只有五十余万兵马,却并未处在下风。因为,由云王主持操练的虎狼之军变得更加强大。勇士的威名已经传遍了四国。

  云王属下大都集结在京南,汝王、景王属下扎营于京北。两大营各设一阵维护营地,隔着京城相望,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争。但,双方也都明白,一旦战事起,角吟必将化为灰烬。以京城为代价太过沉重,因此两方依然顾虑重重,力求在战前击败对方,避免国破之局。

  数骑奔入京南营中,早已守候多时的几位将军迎上来。

  率先自马上下来的,正是云王帝无极。这位沉静无比、俊美非常的云王,素来令将士们又敬又畏又慕。

  “殿下,请。”

  将军们早已清楚这位的性子,多余的话语和招待都省去了。

  帝无极微微颔首,朝校场而去。

  在他跨入校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目光中不乏紧张与惧怕。他在点将台上坐下时,一切仿佛都已经凝结住了。

  帝无极平视着校场上,缺乏表情的脸和没什么情绪的双眸,使得旁人摸不着他的心思。

  见他什么话也不想说,将军们示意继续。于是,偌大的校场上,各军的操练接着进行。

  原本,军中并未特别分出不同的军部,至多有骑军与步军之差而已。但帝无极将五十万大军分为了箭、枪、剑、刀四部分。平日里他们所侧重的武技都有所不同。在武器训练的基础上,再分骑军与步军。骑军重兵器、灵力与马术,步军则重兵器、灵力与搏击。另外还有一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军队,平日并不轻易露面。他们的训练和作战方式始终是个谜。

  帝无极端坐着,望着兵士们射箭,搏斗,刺杀。

  战场与比武场不同,只求能在瞬时间重创敌人,甚至一招杀敌,以求自保。因此,军中武技并不求花架势,狠辣非常。

  看了一会,帝无极侧过脸。

  他身旁的大将军轻声道:“殿下,您看……如何?”

  “兵器交给他们用了么?”

  “是,各参军都已开始熟悉用法。几天后,全军上下便都能使用新兵器。”

  “精钢炼制得如何?”

  “工匠已造出类似的铁,但……仍有些难处。”

  “我知道。不强求他们造出传闻中的精钢,只要类似便可。”

  “殿下,要去瞧瞧新兵器么?”

  “也好。”

  帝无极起身,走下点将台,忽然道:“西南角那些兵卒练得不错,搏击术十分纯熟。重赏。”

  “是。”

  离校场不远处便是将军大帐。帝无极走入大帐,随手掀起主案几,案下便露出一条通道来。他率先跃了下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无数累积起来的盾。他取了一张,以自己的功力试了试。比起四国军中现下所用的盾,这种盾显然更加坚固,甚至比叛民所用的盾还要好。一时之间,也不可能要求工匠制作出更坚固的铁了罢。弓则在连发弩上下了功夫。不仅加了“望山”作为简单的瞄准器,一次还可发四箭。箭头、刀和剑则变得更加锋利,虽然离削铁如泥还有段距离,但已经是不错了。

  在地下的武器库中走了走,帝无极微微有些释然。

  他曾经也想过是否需要火药。但转念想想,倘若火药作为武器现世,四国必定不得安宁。即便让他得知火药武器的存在是天意,他也应当尽量避免这种危险的东西盛行起来。浅淡的此世不能掀起腥风血雨,否则必难罢休。

  何况,当初皇舅父也是以相差悬殊的兵力击败了对手,他相信,他亦能做到。

  多数将军都立在帐中,并未跟下来,因此,帝无极在武器库中并未待太长的时间。

  众人暗暗觉得殿下的心情似乎不错,都松了口气。

  “终于做得像模像样了些。”帝无极坐下,十分平静地道。

  “是,臣等不才,直到现在才……”

  “粮草还有多少?”

  “可供四个月之用。”

  若要拨给灾民,恐怕便只有三个月了。近来由于对手四处收购米粮,粮价已经飞涨,他们显然是想靠粮草取胜。

  幸得曾经有此顾虑,储存了一些粮食。不然,众将士们近日只能忍饥挨饿了。

  不过,对方一百六十万人,用的粮草自然要多许多,花费的用度么……四处征用财产么?正好,到时候推行新政也顺利许多。

  “银两还剩多少?”

  “兵器开支过大,只剩下月余之数了。”

  已经将当初寄放在四位国师处的珍宝卖完了,也无法填补军饷的需度了么?帝无极微皱起眉头:“想法子拖这两个月。”

  “是,殿下。”

  汝王、景王究竟得了什么人物?本来只需杀几百人便能解决的事情,非要令千万人卷入其中么?又想起困扰自己多时的心腹之患,帝无极立起来。

  北营的大阵,就连他也无法解开。前所未有的奇异阵形,使他根本无从下手。当然,他所设的南营大阵亦是和皇戬一起想出的怪异阵形,想必那人也无法解开,所以才僵持至今。

  世外高人……么?

  既然连武艺极高的杀手也能笼络,世外高人也能寻得着罢。

  当务之急,就是拿到银两和破解此人的身份。

  银两么,长年的默契,用不着他太过担心,至于——

  “殿下,回府么?”

  “……”

  “请殿下过几日再度驾临,指点将士们如何用新武器。”

  “好。”

  纵身上马,勒紧缰绳,帝无极倏然觉得有些不舒畅。毕竟,要他放下敌意,主动邀重霂前来帮忙,委实是件郁怒难平的事。大概,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因此事而耿耿于怀罢。

  第三十八章 清宁登基

  溪豫皇宫,御花园。

  晨雾尚未散尽,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透过轻雾洒上湖面。翡翠色的湖面泛起星星点点的粼光,宛如星空。湖边的殿阁中,丝竹声声,少女们翩翩起舞。悠扬的乐声,宛转、隐约的歌声,和绝色少女们亦魔亦神的舞蹈,引得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醉。

  美景,美人,天籁之音,人间极乐大概也不过如此。

  殿中的主位上,准皇帝端着酒樽,侧身靠在挚友肩上,似醉非醉地笑看着身姿曼妙的舞姬们。

  察觉到陛下的目光,少女们脸颊上飞起红晕,更添几分妩媚。

  承受着身旁人的重量,洛自醉心中暗叹着:到这种时候还能美人笙歌,我行我素,不愧是后亟琰,即将登基的清宁陛下。

  “怎么,不好看?”

  “不,这才是真正的十六天魔舞。”少女独有的柔韧和身姿更适合这舞蹈,这舞蹈最美之处也确实是少女们所舞出的韵味。当年在池阳宫中训出的十六天魔也十分出色,但仍然不及眼前艳丽的舞姬们。

  洛自醉微微一笑,啜了一口酒。

  殿中央的少女们神态中多了几分羞涩,眼波流转,娇嗔痴态,动人无比。几个胆大些的舞到主位前,不敢对陛下不敬,便都朝洛四公子施展了柔媚攻势。

  洛自醉不动声色,仍然淡淡地笑着。原本他十分不擅长面对这些美丽少女,但时候一长,也被迫习惯了。后亟琰的舞姬可比这些少女大胆多了。在齐王府的夜宴中,她们总是如蝴蝶般在席中穿梭飞舞,巧笑倩兮。她们对他的兴趣也很浓,察觉他无法自然地应对她们似有似无的挑逗后,便在后亟琰的默许下戏弄他。从开始的强作镇静,到如今的平静以待,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可怕”的夜晚。

  洛四公子纹丝不动,甚至连嘴角的弧度也未改变,上前的少女有些失望地退下了。

  “啧啧,你总算像个世家公子了。”后亟琰轻轻笑道,仰起首,一口将酒饮尽。

  这与世家公子有何干系?洛自醉没有应声,闻着美酒的香味,瞟了坐在左首位的史骞一眼。

  史骞会意,微微颔首,出声道:“陛下,文宣陛下和淳熙陛下快要到了,您还是稍作准备,前去迎接二位罢。”

  “不是说请两位驾临御花园么?”

  “就算如此,陛下,您先让歌舞歇了如何?这样不合礼数。”

  “那两位陛下也不是生人,礼数就免了罢。”

  “陛下……”

  “爱卿,你是吏部尚书,管礼部的事情做什么?吏部就如此清闲?”

  居然开始威胁?听了此话,身为旁观者的洛自醉禁不住露出怜悯的神情。在后亟琰身边,他每时每刻都很同情众位大臣。倘若这位不如此我行我素,礼部尚书的谏言和奏折都能当做没听见、没看见,又何必劳烦吏部尚书?溪豫的臣子们都清楚,唯有史骞史大人多多少少还能说服这位陛下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史骞接受了同僚们的请托,不辞劳苦地回应他们的期望,也委实辛苦得很。

  “微臣不敢逾矩。只是……”

  “爱卿不必担心,就当这是迎接两位的洗尘宴。”

  “若是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