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5
顿了顿,「而那还是我这十四年来,除了报仇和光大山庄之外……第一次清楚地有了想寻求什么、想得到什么的欲望。」
如此话语,让听着的白飒予不由得为之一震。
这么多年来,他也是头一回从弟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家人和山庄,而是「白冽予」这个人单纯地渴望什么、想要什么……一直以来总是背负着愧疚与自责、一心只为复仇与山庄而活的弟弟,也终于懂得为自己而活了。
但却是因为那个男人。
望着眼前神色淡然一如既往、却已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带着防备却又故作坚强的弟弟,以及一旁正无比关切地凝视着弟弟的男人……那俊朗面容之上毫无造作的在乎,令白飒予终只得一声长叹。
他一个抬掌,轻轻抚上了弟弟的面庞。
「你真不后悔么?像这种……不同于常的感情……以你的条件,日后定能遇到许多合适的好姑娘的。可你若真选择同东方煜相守,万一不幸暴露,一世清名,便也……」
「『白冽予』本就无甚清名可言,又何需在意这些?」
「可我却一直盼着你真正站在阳光下散发出璀璨光华的一日——爹若在世,定也十分期望见到的。」
「成就如何与名声如何可是两回事。当初那些好事之徒会因我的容貌就妄加揣测侮蔑,又岂会真正在乎我是什么样的人?假使有朝一日我真能不负爹的威名有所成就,说不定他们还会自顾自地因我未曾婚配而安上什么『除武道之外别无他求』之类的名声……若所谓『清名』就是靠这些人来评判的,我又有何在乎的必要?」
「冽……」
「在我而言,只要我所重视的人们能理解我,也就够了。」
说着,他神色一柔:「就如飒哥,当初虽撞见我和煜裸身相拥而眠,却也未曾怪我败坏门风,而是气煜对我出手……不是吗?」
「事实本就是如此。」
虽明白弟弟提及那事儿的用意,可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白飒予就不禁怒从中来:「你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几次,又从不流连清楼……会发生那种事,自然是给东方煜拐骗迷惑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了,让充分感受到「大舅子」怒火的东方煜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认命地给他打个一两掌泄泄愤比较好?
可白飒予似乎没有动手的打算——他只是狠狠瞪了眼东方煜后,回过头叹息着轻轻抱了抱多年来总是放不下心的二弟。
「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东方煜……可这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也会尊重的。」
顿了顿,「当然,东方煜若敢负你,就是拼着与碧风楼为敌,我也绝——」
「我不会的。」
威吓的话语未完,便给东方煜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打了断。
闻言,白飒予双眉一挑,凌厉的视线再次望向先前始终保持沉默的男人。只见俊朗面容之上一派毅然,早先一直有些心虚地闪避着自己的眸光,此刻却再笔直不过地与己相对。
染满了那双深邃眼眸的,是名为坚定不移的色彩,以及瞥向二弟时自然流露的深挚情意。
东方煜走上了前,当着白飒予的面轻执起情人的掌将之紧紧收握。
「我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冽。」
没有刻意加重音调,更没什么「若违此誓,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类的诅咒……可正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白飒予终还是松开了弟弟,任由男人将他一把揽入怀中。
原先凌厉的目光,亦随之转为了几分无奈与交杂。
纵仍有些不情愿,但身为兄长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二弟的选择,并继续守护着二弟而已。东方煜的人品还是相当不错的,将冽交给他,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
不过……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从进门到现在始终保持着正经的面容瞬间转为颓丧。
「冽,你此来碧风楼……玩得还尽兴吧?」
「嗯。」
「那么,你打算何时回山庄?炽和堑都很惦着你呢!而且这些日子来少了你的协助,书房都快给公文堆满了。」
「既是如此,飒哥还有闲千里迢迢地来找人?」
「我可是千拜托万拜托才说服了莫叔代为应付一阵,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的,怎么称得上『闲』?不过说起莫叔……他好象也猜到了这件事,临行前还托我传话给东方兄呢。」
「咦?」
知道「大舅子」从满口的「东方煜」变为原先的「东方兄」就是代表他已承认了自己,东方煜方松了口气,便旋即因白飒予的话而为之一怔:
「莫前辈?」
「嗯。他要我转告,说『你很幸运,要好好把握』……应该也是在警告你别辜负冽吧?」
「……我看起来当真那么不值得信任么?」
给白飒予所言弄得无比沮丧,东方煜叹息着将头靠上情人肩头,委屈的音调让听着的青年不由得一阵莞尔。轻拍了拍男人搁在自个儿腰际的掌充作安慰,白冽予略一思量后,才同兄长回答了先前的问题:
「应该就在近日吧?此来碧风楼的目标都已达成,也确实是时候离开了……煜,你呢?」
「自然是要跟着你了。」
「那咱们就先定七日后启程吧?难得伯父伯母团聚了,也得让你多享享天伦之乐才好……」
「好,我晚点就去向爹娘禀报此——」
「那倒是不需要。」
「为什么?」
「算是现世报吧?咱们下午做过的事……刻下也在外墙边上演呢。」
先前确实因忧心兄长的反应而疏忽了,可一旦事情了结、悬着的心放了下,厅外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注意。
——毕竟,外头的高人们里还有个最为德高望重,却半点不会武的卓常峰。
其余二人这才注意到了隔墙有耳。东方煜因而一阵尴尬;不清楚前因后果的白飒予则是有些困惑地望向了弟弟。
可白冽予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都将话点明了,在外关切的长辈们自也没有必要继续遮遮掩掩下去。
也就在青年一笑扬起的同时,偏厅的门由外而启,几名长辈神色各异鱼贯而入。可多少明白这些人身分的白飒予还没来得及见礼,长辈们却已先一步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喔!这位小兄弟便是冽儿的大哥飒予吧?不仅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比咱们煜儿稳重多了,真是值得信赖啊!白兄能有你们几个儿子,想必十分宽慰。」
「唉……反观煜儿,想不到他竟敢在人家哥哥眼皮下拐骗弟弟,还给抓——那个在床,实在是我们几个叔伯教养无方,还望白贤侄多多担待、大人不计小人过呐!」
「是啊!而且小煜以往风流史虽不少,这几年却早已金盆洗手,就是给请去青楼也顶多是听听曲聊聊天而已,绝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他对白贤侄——我是说冽予——的一片痴情日月可鉴,绝对不会辜负冽予的。」
「飒予贤侄,你放心!煜儿要真敢辜负冽儿,我狄一刀首先跟他过不去!」
也不等他有所反应,几名长老便一个接一个地又是道歉又是劝解的,让从没见过这等阵势的白飒予完全愣了住。一旁的东方煜则是给长辈们先数落一番才帮着他说话的举动弄得好气又好笑,心中却已是一片暖意。
「煜儿,你还挺有一手的嘛!就这样拐了人家的弟弟。」
便在此刻,熟悉的女声响起,正是同样从头听到了尾的东方蘅。见娘亲也给他安上了一个「拐人」的罪名,东方煜有些委屈地正想辩驳,却见母亲面上笑颜逐开,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表情:「拐得好,真不愧是我东方蘅的儿子。你说是吧,墨……常峰。」
「是啊。」
一旁的卓常峰也欣慰地笑了笑,继而转头望向了「媳妇儿」:「冽儿,煜儿就麻烦你多多担待了。」
「伯父客气了。若不是有煜的陪伴,冽予绝无可能像今日这般……真正走出过往的阴影。」
「去,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客气这些?倒是冽儿啊!」
东方蘅突然一把扳开儿子将青年拉到了一旁,「煜儿要是欺负你或是背着你在外头乱来,你可别默默忍着,为娘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她说这话时声音半点也没压低,故虽做出了同青年「借一步说话」的样子,却仍让东方煜听了个一清二楚。
没想到自个儿亲娘居然也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出这种话,东方煜心下憋屈更甚,哀叹道:「娘,怎么连你也——」
「煜不会这样的。」
轻轻一句接替了情人的话语,白冽予含笑开口,双眸却因东方蘅那「为娘」二字而微微湿润了少许……「冽予相信他……娘。」
最后的一唤稍显微弱,却已足让姓东方的母子俩清楚收入耳底。听着如此,东方煜一阵宽慰,东方蘅更是喜上眉梢,兴高采烈地抱住了青年。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你就把碧风楼当成第二个家,娘会好好疼你的!」
这厢做婆婆的讲得高兴,一旁做儿子的却因情人又给抢走而只得无奈地一声叹息。
只是叹息过后,浮现于俊朗面容之上的,却是一抹满足的笑意。
看着一旁正疲于应付长辈们的白飒予、正忙着「安抚」娘亲的父亲,以及刚从「魔掌」下解脱,走近身前轻握住自个儿掌心的情人……略一使力再次将他搂入怀中后,东方煜略一倾身,趁着厅中众人无暇注意的空档轻轻吻了下青年。
「怎么,等不及了?」
瞧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做贼一般,白冽予调侃道,凝视着情人的幽眸却已是一暗:「横竖事情都已告了个段落,就此离开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咱们就是走了,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察觉的。」
后头的话语是凑在情人耳边轻声说的。微微蹭过颈侧的唇瓣,明白无误地表露了挑逗的意味。
听着如此,本就有些心痒的东方煜自然更难按耐。环顾四周确定当真无人注意后,当即一个颔首,随情人离开了偏厅。
碧风楼的夜晚,今日依旧热闹非常。
——全书完——
番外篇——
「阿青,今儿个爹又传了我三招剑法,你看看。」
灿阳下、小园里,伴随着孩童稚嫩嗓音响起的,是长剑破空的细细风声。
银白剑光舞动错落,为园中童稚幼小的身影映上了一层教人炫目的耀眼光华。
尽管力道与速度都仍因年岁而有所不足,可不论是出剑的方位、时机乃至于运劲的诀窍,持剑的孩童全都把握得分毫不差,半点不像在使今日才刚学会的新招。
可饶是如此,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头却没有分毫得色。
便在剑招起始的那一刻,稚颜上的欢欣情悦全都化作了专注,对手中的长剑,也对早己熟记于胸的剑诀招式。孩童全副心神瞬间沉浸,再不受外物丝毫干扰。
待到剑停,孩童才醒觉般缓过了气回眸一笑:「如何呢,阿青?」
原先凝注于剑身的眸光转而朝己望来,澄澈灵动而蕴含着某种近乎醉人的光采——却又在下一刻,转为了为泪光所笼罩的懊悔、自责……
以及,笔直对向自身的强烈恨意。
灿阳下的小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染血的鹅黄软帐,以及母亲的遗体旁、丧失了所有气力倒卧在榻的稚子。
散乱的衣襟下,本该无瑕的肌肤为剑尖烙下了属于自身的印记。白皙的躯体衬上片片艳红,而连同那满载着仇恨的幽眸,成了一生永远无法忘怀的——
「阿青!」
即便已是十三年过去,那个曾经属于他、却又不是他的称呼,仍不时于脑中响起,而连同稚子欢欣的笑容、以及别前满溢着憎恨的泪颜,在在提醒着当年曾有过的一切。
十三年来,从未有分毫褪色。
自短暂的午睡中醒转,窗外略显阴翳的霞光透进,将他由先前的梦境拉回了现实。
那是许久没有过的、清晰真实得仿如重历其境的「美梦。,仍旧停留于脑海的、孩童带泪瞪视着自己的容颜,令他纵已醒来,却仍不禁有些失神。
「没想到居然在行动前梦到这些……是您在呼唤我吗,二少爷?」
喃喃低语脱口,对着那个仿佛正于跟前浮现的、牵系了他所有心思的身影。
「您放心,就快了……这次的任务了结后,我就能获得足够的倚仗去迎接您了。」
十三年了……这些年来,他在天方暗组派系不断谋求独立,为的就是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然后取回他在擎云山庄「寄放」了十三年的那个人。如今,一切终于到了大功告成的一刻。只要这趟来自朝中的委托能够完成,他就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持实现十三年前未竟的心愿,将那个人由擎云山庄带回、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那个……拥有了他所期盼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一切的孩子,他的二少爷、他的白冽予。
眼见天色渐晚,男子起身着装开始准备晚上的行动,却又在不觉间、心思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昔年的一切。
从小,他就一直渴望能够习剑、能够仗剑扬名江湖,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剑客。可他出身贫寒,资质也顶多是中人之上,虽费尽功夫进了当地着名的武馆,却也不过是云云弟子中的一人,从未引来特别的关注。他不甘就此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