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
李径被这景像狠狠刺痛,心底冰凉,泪落更频。他只能捧着白狐唤墨生名字,可是毫无回应。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连爬带走来到尚绮跟前跪下:〃你不是族长吗?!我求你救救他!你一定有办法救他!〃
尚绮一张素白的脸庞沐浴新阳,明艳不可方物。他冷冷看着涕泪纵横的男人,〃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生儿这样子,便是神仙也莫奈何了。〃说罢,尚绮躬下身,轻轻抚摸着白狐柔顺的皮毛,〃媚狐若不死在狐乡,定然灰飞烟灭。你顾着他好,就趁还没断气,把他交给我吧。〃
〃不,我不相信。。。。。。〃闻言惊雷,李径不禁向后跌坐,哀凄自语,〃他只是受了些伤,假以时日。。。。。。〃
尚绮面露不耐,扬袖扇了李径一记耳光,森然道:〃李公子当初既选择走了,何必多做留恋?生儿早已为你肝肠寸断。现在要死,你且放过他。也好让他死得其所。〃
第21章
〃我放过他。。。。。。你要我放过他。。。。。。〃李径埋头看着紧闭双目的白狐,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我自然是要放手的。〃
〃墨生,当初我不要你,你追着我,锁着我,喊打喊骂,如今我要你了,你偏偏却又不要我了。。。。。。既然这样,〃李径咬紧了牙,舒臂一送,〃那我们就一拍两散!〃
双手重逾千斤,李径心痛难当,彷佛被人平白撕作两半。
这一刻离别果然一拍两散,无法相见。
想起那人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笑颦无常,喜怒更迭。
从见面伊始,他就被耍得团团转。追来逐去。
来了来了。去了去了。
陡然变迁,真真情何以堪。
口里漫布铁锈的味道。
喉间哽塞,一腔激荡蜂拥弹到舌尖,突突冻结。
神伤处。断肠处。
处处不逢生,都成了死路。
李径素不知自己如此爱哭,以往见人抹泪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厌恶扫了当时雅兴。
寻欢作乐,温柔沉醉,哪里得验真情假意。
可惜凡人皆知五味甘苦,他就算堂堂男子,一番遭遇竟似乎流尽毕生的眼泪。
。。。。。。李公子,人面桃花,却生得铁石心肠。。。。。。
。。。。。。李径,你若知我心伤心痛半分,当初又如何那样对我。。。。。。
好像多年前,他也曾认真对待过一个女人,还买了房子要和她一生。后来因缘离散,他那样痛过,发誓不忘,几朝岁月,竟连样貌也模糊了。
闲暇忆起,要说下的功夫又能有几多。
他本是倜傥风流的李家世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不免坐红拥柳,妻妾成群。
他以为情爱不碍如斯。相守一时,缘尽则止。
未曾想自己会动了心。
继而难料,心倒是动了,又被弃如敝帚。
墨生,如今是你不要我。
所以我放开手,权作护你一次周全。
。。。。。。墨生。。。。。。
忽一阵刺痛传来,李径木木抬眼,居然手心捧着的小狐,不知何时醒转,正张大嘴巴颤颤咬住了自己的拇指不放。
黑色透亮的瞳眸润润盈盈,噙满了泪水。
指尖渗出一点血迹。
李径按捺不住狂喜,手脚筛沙:〃你!你醒了!你醒了!〃他从未这般开心,一蹦而起,紧抱住墨生飞转了几圈,〃你醒了!〃
天高地远,宽广无限。
繁花怒放,刹那芳华。
白狐咬罢,力竭躺倒,只一双眸子滴溜溜盯着李径。
李径心头一酸,亲亲他额头:〃你别生气,我方才说笑来着,我答应过你,我们是生生世世再不分开的。〃
白狐用脸颊蹭蹭李径伤处,呜呜叫两声。
终是闭上了眼睛。
李径轻探他鼻息,好像是再度陷入了昏迷,忙转头对尚绮道,〃他醒了就没事了对不对?〃
却见尚绮面色阴沉,盯着墨生半晌,忽然裂开嘴角:〃好,想不到你竟这么喜欢他,临死也不愿意离开他,好,好得很。。。。。。〃他明明笑颜如花,李径却平空生出恐惧,下意识的把墨生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试探性的又问:
〃他。。。。。。没事了对吧?〃
尚绮收了笑,冷哼道,〃他不过是回光返照,我说他死,他必挨不过今日!〃
李径全身血液一下子凝作一团,不禁怒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他不是。。。。。。他不是和你。。。。。。〃忆起昨日墨生房中耳闻经过,李径面红耳热,可是彷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落水之人岂有选择的余地。当下,唯有尚绮或有办法救他。
李径吸了口气,〃若不是因为你。。。。。。你若对他好些,他也不致如此虚弱,你怎么忍心。。。。。。〃
〃那又如何?〃尚绮吟吟浅笑,发丝被风吹得遮了半边容貌,更显妖异,〃我从来没有迫过生儿。〃他再次伸出手,沉声道,〃快把他交给我吧。〃
李径情知绝望,他端详怀里昏睡的白狐片刻,轻轻落了一吻于那毛绒绒的头顶,脸贴紧了,柔声道,〃既是没救,倒也罢了。。。。。。这最后一日,若然他不愿和我分开,那我定要和他在一起。〃
〃你当真不愿将生儿交给我带回狐乡么?〃尚绮逼近一步,居高临下。
他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气,脸色白的透明。
几乎能够窥见青紫的血管。
〃对!〃李径急急站起来,往后连退,如逢大敌,〃他都已经。。。。。。〃努力屏住泪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将他交给你的。〃
出乎李径意外,尚绮并未动作,而是凝神一会儿,神思讳莫高深。
须知李径纵然偷生,此时诸事了了,横竖一死,也胜过一遍遍心碎。他凛然欲走,背后忽而悠悠一句,〃也不是全无生机。。。。。。〃
李径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回头,〃你!你说什么?!〃
〃我说,也不是全无生机。〃日头灼烈,尚绮整个人好似要融化在那片灿烂无尽的光海里,〃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李径再顾不得惧怕,上前几步,惊喜道:〃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
〃不,方法不在你。〃尚绮转身,背对着李径,〃是看你要选择他的生命,还是他的记忆了。〃
〃什么意思?〃
〃媚狐体内都有一颗内丹,靠它,方能化作人形,变换法术,甚而拥有人的喜怒哀乐。那本是其修炼的元神所在。〃尚绮的声音飘飘乎乎,如九天之外靡靡梵音,〃这丹伴随媚狐多年,吸取了天地灵气,无异于救命仙药。现在只需要将之毁了,日积月累沉淀的灵气会周行全身,生儿便可保住性命。〃
〃可是,没了内丹,他从此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白狐,再不能成|人。〃
〃他会忘了你,也会忘了过往的一切。〃
尚绮骤然回首,眼中射出骇人精光,〃一只畜牲,狐乡尚且不容,你还愿意伴他一生么?!〃
李径楞了一下,随即舒心笑道,〃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已经说过了,能救他,再是如何,我也愿意。〃他怜惜的摩挲着白狐,〃纵然是一只畜牲,他也是墨生。〃
他是墨生。
不管成了什么,他也是墨生。
天下间唯一仅有的墨生。
尚绮闻言,脸色变了变,便恢复了平静,彷佛和刹那之前的狰狞可怖判若两人,〃那你将他给我,我来帮他提取内丹。〃
李径料想他应该不致出尔反尔,尽管犹豫,还是把墨生递了过去。
尚绮久久看着手中蜷缩的墨生,凝固一般。然后他俯下头,在墨生耳边轻轻一叹:〃。。。。。。看来果真注定。。。。。。无论轮回几次,重来几次,你仍是一再辜负于我啊。。。。。。燕陵。。。。。。〃
手掌猛然反扣,墨生的身体即刻悬在空中,被一团柔和的蓝光紧紧裹住。
该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白狐顿时尖锐的鸣叫,不断挣扎。
李径心痛如绞,可不知道尚绮所谓取丹需经何事,近不得远不得,只能袖手旁观。
全身早被冷汗湿透。
时间流逝,蓝光益发变得强烈,渐渐已经望不到那抹小小的身影。
里面传出的叫声初初凄厉,后来却越来越微弱。
不知是否错觉,李径依稀觉得白狐那对灵动的眼眸一直对望着自己这边。
千言万语,目落成伤。
。。。。。。不要。。。。。。李径,我不要忘了你。。。。。。我情愿死。。。。。。我情愿死。。。。。。
李径握紧了拳头。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不,墨生。。。。。。不。。。。。。我不能眼看着你死。。。。。。我绝对不能看你死。。。。。。
忘了我也罢。只要你还活着。
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第22章
暗尘吹香,醉眼不逢人。
几处破晓蝉啼声。
燕北归巢,艳红春满园。
千愁不解繁花意。
空想念。
白日秋高,逍遥居的庭院不似夜来喧嚣,正是清清静静的时候。
转过三两个弯,曲巷通幽,朝凰阁里的数棵红枫,轻轻叶落,洒了满堂赤绯。
李径躺在靠窗的软椅,用齿牙细密的骨梳给睡在腿上的小小白狐梳理毛皮。
小狐微微蜷缩着身体,脸颊全藏在爪子下面。
尾巴时不时的摇动几回。
李径就那么一遍一遍的梳着被毛,不厌其烦。眼里盛满了宠爱。
〃你这样子,旁的见了还能不奇怪?哪里是对一只狐狸,分明是情人。。。。。。〃忽而一人悠悠叹道,〃李大公子陡然这么转了性子,扬州城的痴情女子可要哭死了。。。。。。〃
李径拿起一旁的软毡,放轻动作给白狐盖上,抬头笑道,〃流苏,你明知我来这里就是图个清净自在,又何必总是调侃于我?〃
流苏站起身,随手从玲珑紫砂壶里倒了一杯香茗,莲步轻移,〃喏,你要的雨前龙井,〃看李径接过举到嘴边认真吹凉,方又叹气道,〃你人刁钻也罢了,真不知养这狐狸怎的也如此刁钻,竟非此茶不喝。。。。。。〃
〃好了,我知道为难你,〃李径吹了一阵,又拿起身侧的银箸,将里面的残茶一片一片挑出来,〃可是他喝惯了林中清泉,平日就不太喜欢喝一般的井水,我想尽办法才找到这一种他勉强要喝的。。。。。。〃眉头打了皱,〃怎么买糕点的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流苏你可是嘱咐清楚了?〃
流苏抿嘴一笑,〃这城南城北的,好歹要一个时辰吧?我知道你疼它的紧,也不用心急,我保证一会儿你的宝贝墨生醒了,一定吃得到,〃她斜斜靠上窗棂,衣襟发丝微扬,侧脸映了晶莹水色,〃只不知你一番苦心对他,他能否体会得到。。。。。。〃
李径揉揉小狐露在外面的耳朵,笑若云淡风轻:〃流苏,我何曾在乎。〃
前尘仿似俱赋一场恶梦。
今日能平安相守,他真的万分满足。
明明不能求。明明求不得。
他求了得了,还要如何。
上天已待他李径不薄。
其实那日究竟经历了什么,李径并不太清楚。等他清醒,取丹毁丹似乎进行完毕。
他呆呆看着匍匐地上对自己龇牙咧嘴的白狐,便再是明白从此天地间再没有能哭会笑的墨生,而是多了一只真正的狐狸。
野性难驯,不复记忆。
李径心头闷痛,尚绮何时离开的,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那么紧那么紧的抱住白狐,一任尖利的爪牙把自己撕咬的鲜血淋淋。
。。。。。。你可曾后悔了。。。。。。
。。。。。。流苏,我是真的爱了他,何况他今日之苦皆因我而起。。。。。。
。。。。。。流苏,你不懂得,若失去他,我也不能独活。。。。。。
毕竟他还在。
还好好活在自己身侧。那样,亦是足够了。
。。。。。。
动身回家之前,李径亲手安葬了善喜。他伫立坟茔端视良久,削块木牌刻上两字,喜儿。这本是当年他服侍他时,他唤他的名字。喜儿。
面红回应,转首成笑。
却不想,情窦初开,仓猝破碎。
喜儿,我李径负你的,今朝无救,来夕我还想要和另一个人前缘继续。。。。。。你要的,我势必给不了你。。。。。。只愿你入土为安,来世能找个知你疼你的人,赋你一生快乐。。。。。。
。。。。。。
一路上,李径虽舍不得拴住墨生,可又没办法控制他乱跑,着实费了脑筋。所幸往家行了一段,正碰上大帮人马四处找他。皆如善喜所说,狐乡静谧,世间已是天变。
自己的父亲果然联合了旧部,一举翻案。
他的身份依然还是尊贵的城南王世子。
不日功夫,李径顺顺当当的回了老宅。
重聚天伦,自然少不了与父母唏嘘一番。问及遭遇,李径用自己早就想好的托辞搪塞过去,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关在牢里时被人敲晕了带走,于山中胡乱呆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