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






  〃为什么?〃墨生用手撑了下巴,不解的望着流苏。

  流苏看着他那派天真的样子,清秀的眉目不藏一丝阴影,便柔声劝道:〃因为如果你打他,就会伤了他的心。〃

  〃一个人身体伤了再是不碍事的,因为有药可治。但如果伤了心,你如何能够指望他用一颗受伤的心再去爱别人呢?〃

  〃墨公子,你一定希望李公子能够爱你吧?〃

  墨生一脸笃定:〃他爱我的。他不敢不爱我。〃

  流苏失笑道:〃墨公子,爱是由心而生的,和敢不敢没有关系。你这样打他,他只会表面上屈从于你,而你永远也无法得到他的真心。〃

  〃是么?〃墨生皱着眉头反问,〃有那么难么?〃

  〃当然。〃流苏抬手扶了扶耳鬓的碎发,〃黄金万贯易得,真心一个难求。墨公子,你圈住他,捆住他,只能暂时缚绑肉体。一旦有了机会,他还是会离开你的。但你若得了他真心相待,就再没有人可以把你们分开了。〃

  〃真心?真心。。。。。。〃墨生伸出手掌,贴着自己左边胸口,〃可是我三叔曾经说过,人,都是没有心的。没有心,又哪里来的真心呢?〃

  流苏顿时有些哑口无言。目光渐渐移向不远处渐渐恢复生气的李径,心思百转。

  是啊,枉她历遍人世冷暖,也寻不到一颗真心。李径那是什么人,自己比谁都清楚。万般风流千金身价,扬州城里的名门闺秀尚且无法轻易靠近,如何容得下一个男子结亲相伴?现下,明知那方火海刀山,难道放任这个单纯的如同白绸一样的孩子去遭遇那一番生不如死的痛么?。。。。。。

  〃不过,〃墨生见流苏不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是相信有的。〃

  流苏愕然看他。

  墨生笑起来,彷佛万卷繁花齐放,〃我相信人是有真心的。〃

  。。。。。。

  大约傍晚日落的时候,流苏帮着墨生他们料理好别院的起居用度,另当街雇了个婆子去帮忙收拾做饭什么的,这才回了逍遥居。虽然惹来老鸨不快,幸好说出李径的名头,方过了关。后来,她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了。可这声浪喧嚣之地,入夜欢歌酒浓,哪里能够得到片刻的安静?且今天遇到了那么多的稀奇事,流苏自是久久难以成眠。

  窗外月光透进房间,铺撒了一地银白,粼粼微波起舞翩飞。

  流苏的脑海里总浮着白日遇见的叫做墨生的少年的笑容。

  满地霞光直棱棱的笼罩着,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了双眼。

  半生经营,风月软红,流苏当然明白那样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多少愁苦喜乐,不由自主的感情,都源自如此满心满怀包容万千的笑颜。

  而往往短暂快乐,伴随而至的是无尽的恨,无尽的悔,还有无尽的思念。

  其实,寄望没有因果的感情,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哀。何况,当局者迷了心窍,不知死活的扑上去,又有几个轻重拿捏收放自若,不至引火自焚的呢?

  爱有多深,痛有多深。

  一生累累的伤痕,唯至死方休。

  不过,凡俗世间,寻寻觅觅。

  却独独对这样的道理,没有痛过终究不能彻底懂得。

  所以。。。。。。墨公子,只愿你能得他一时真心也罢,那么即便日后离散,亦不至于两手空空了。。。。。。

  

  第13章

  窗外鸡鸣三遍,房间已经微微投进些清光。

  李径翻身不遂,惊噩连绵,兼被身上莫名重物压的憋气。他迷迷糊糊的醒转,头疼的厉害,勉强睁眼看去,只见墨生正盘根老树般窝在自己怀里,头发散了一身。

  脸侧向光,颊边添粉。

  李径一介凡人,恋恋一出活色生香的海棠春睡图。墨生那本就俊俏的面容,纯真如孩童,不似醒来时候动不动就给人招呼过来的凶狠蛮横,少了暴虐,显得脱俗的美丽。他细薄的肩胛处敞了点风,露出几寸雪白胜雪的肤色,更有一团不相衬的青紫格外刺目。尽管明知此间独处旁边无人,李径却莫名有些心虚。他伸手把两人身上被褥往上扯了扯,硬把那颜色盖了去。手指难免不经意的点到那片温润柔滑,触电生情,脑袋里一副一副的,全是春宫香艳的光景。

  男人兽欲早觉,刚一念想,下面就有了反应。

  李径尴尬为之,恐被墨生察觉出来,又不敢轻举妄动。他脸蛋发烧,耳朵似要着了火,连忙分散注意,挑些不遂愿的回忆。要说此方近日可谓成堆。李径即刻想起昨天及其昨天以前,所作所行皆不从己,被迫当了男妓不提,还要讨好对方看人脸色。况且意志薄弱无时无刻不成其弱点,自然懊恼不已。于是再不顾忌墨生如何沉睡,一气发狠就坐起了身。

  〃咚〃一响,源于某人的头自软垫摔到了床板。早晨犹自好梦中,平白搅局,墨生素来颇为严重的起床气即刻发作。他火气当即上涌,脚丫子往李径胸口狠命一踹

  李径一介书生打小娇惯的柔软白嫩,何曾受得起这般不知轻重的蛮力,哎呀尚卡在牙缝里,人业已直直飞了出去。

  接着,重重落了地。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一阵金星乱冒。

  好容易缓过来,李径坐在地板上,全身真无一处不痛。他抬头瞪那始作俑者,人家早翻身睡死过去。

  清晨地板的寒气一阵一阵窜上李径的背脊,他浑身几近赤裸,刺骨寒意似也抵不过心头惨淡。愣愣盯着墨生隔了纱帐的背影好久。薄纱起伏,风摇不定。眼前足以招人绮思的画面,李径却渐生出明晰的恨意。

  他想跑。跑出去找人回来收拾了这孽畜。可是他知道行不通。

  别看墨生粗枝大叶的作派,有些事情却格外仔细。就像这间屋子的门,就是被他临睡前给施了法术封好了。非其醒来,或者首肯,否则李径是万万出不去的。李径狠狠咬牙,拳头紧握。墨生对自己的种种恶劣之事,已然放大了数倍不止。他想着此生若然如此没有自由的继续,倒不比死了干净。

  李径心思辗转,迫切的要自混沌理出头绪。回家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墨生毕竟是只狐狸所化,妖性徒生喜怒无常,趁早了结了关系,方是上策。再耗下去,事情会演变成何种局面,他并无把握。吸食精气什么的,说不定,小命真要交代了。

  李径站起身,捡了衣服穿戴整齐,静静坐在桌几旁,等着墨生起身。

  大概日上三竿,那边纱帐内先是一小声呻吟,然后一条雪白的手臂探出帐子,掀起一个角,对着门轻念:〃开!〃一阵风柔柔吹拂,李径知是法术已解。

  墨生半边脸蛋露出形状歪到床沿,道:〃李径,我饿了。〃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的意味颇浓,显见还不是很清醒。李径僵着脸孔,好容易调出个笑来,凑过去柔声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墨生斜斜瞅他一眼:〃怎么,又想趁机逃跑不成?〃

  李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倒是未曾现出丝毫端倪,他依然秉着柔柔的腔调:〃我哪敢。。。。。。你若不信,那你赶紧起来收拾好,随我一起去就是了。〃

  墨生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撮了缕李径的头发衔在嘴里轻咬,〃我。。。。。。我还不想起来。〃

  李径知他赖床,每日都要混说半天方起,他故作为难道:〃那怎么办呢?你不是饿了么?又不准我出去。。。。。。〃李径勉强忍耐,墨生揪的他发根生疼,自己腿也蹲的发麻。偏偏脸上还要堆笑。

  墨生端视李径一会儿,后者浑身发毛,正打算放弃,好歹狐狸开了金口:〃那你去吧。。。。。。我要吃包子。〃接着,闭上眼睛又道,〃其实,谅你也不敢怎么样。〃

  李径暗喜,把墨生的头轻轻扶回枕头处,并给他拢好了被子,柔情切切的样子,〃那你再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他一步三回首,故意放慢了脚步,免得引人怀疑。刚行到门口,眼见着青天白日近在跟前,身后突然一喝:〃李径你回来!〃若非明知不可强求,李径立马想撒欢了往外跑。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得缩回了腿,踱回床边:〃怎么了?又想去了不成?那我等你。〃

  〃你。。。。。。〃墨生隔了层纱就那么瞧着李径。清亮的眼眸涌动些莫名的波光。半晌。他拿被子拢了头,闷声道:〃没事了。你去吧。我。。。。。。我只是还想喝粥。〃

  〃好。我去买你最喜欢的碧叶粥。〃李径眉眼弯弯,悬着的心算是再次落了地。他转头离去,拉门,扣锁,一气呵成。身后旧门吱嘎回响,在清晨的寂静中,突兀且生硬。

  墨生听到声响,翻身向内,忽然沉沉的叹了口气。

  李径出门不敢立刻奔跑,脚步亦刻意放低。

  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渐渐加快了步履。浑身的青布衣服被打了透湿,额头因为适方紧张的缘故渗出了层汗。他心跳一拍快似一拍,急急的走了大约一两里路,估摸身后那别院的房子是再也不见了,这才飞奔起来。

  李径腿脚如箭,惊了的兔子也不比他快。两边的景物速速往身后疾退,依稀从城外荒凉慢慢开始变得繁华。穿过热闹的市集,他遥遥看见自家大院门口的两只石头狮子。素来不觉得那两尊死物亲切,此时如同看见救星,李径不觉脚下更跑得畅快淋漓。

  最后三两步,他扑的一声就趴在那铜铸的大门环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一阵乱敲。门里初时全无动静,李径心里着急,干脆扯了嗓子猛喊开,竟仍没个人来应。他暗暗起火,心想着这门房几个小子忒不讲究规矩了,主人家门外吆喝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气儿装死,看爷待会儿不好好收拾你们。

  可到底紧绷的弦松了,李径觉察到自己四肢酸软不已。昨天折腾今天折腾的,没一刻消停,他早就不行了。便顺着滑到门边坐下,猛喘粗气。

  不想大门却被人猛开了。李径不防往后摔去,后脑勺立磕住了青石板门砖。李径眼前一黑,好半天恍过神来,大怒道:〃是谁这么不长眼睛的?!竟不认得你们爷爷我是谁么?〃7B32F802A4走没:)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杂家当何人大驾。原来是李公子啊。失敬失敬。可巧正要去找您呢。〃

  尖细的声音彷佛老鼠磨牙,或彷佛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李径听得十足难受,就着仰躺的姿势抬头一看,顿时呆了:这,这,这。。。。。。这不男不女的是谁啊?!

  

  第14章

  来人见李径目瞪口呆,旋即挽个兰花指拈住自己的帽穗晃了晃,捂嘴轻笑道:〃公子好记性,不过几年的光景,竟忘了杂家了么?〃说完,还自怨自怜的叹了口轻气。做作之极。李径听他语气熟捻,彷佛真是旧识。慌忙端正了身子,仔细一看,恍然大悟:此人居然是善喜。

  善喜。

  舌尖方圆吐露,遥远不曾念起的名字。

  此番重逢,渊源存久了,外人不足道之,乃是甘苦自明。

  李径看着善喜,依稀熟悉的眉眼,淡淡生了细纹。

  他嘴里咋不出个味道。

  想起多年往事,耳边似乎还有那声轻轻的呼喊,李径。。。。。。

  对这人,李径无话可辨,的确是他亏欠。

  既是欠的,自然有朝要还。

  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斗转生变。

  。。。。。。

  当年李径尚幼,因为姨母入主中宫,曾经随母亲在宫里陪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和皇子伴读,而伺侯自己的人便是眼前的善喜。

  善喜自小被卖为奴,可他生的细皮白肉,加之去势的缘故,虽年方十一二,却颇有些女孩长相。本朝历来男风不禁,因此这样的小太监惹些是非不足为怪。李径本来懒得张罗此等闲事,可总于他身边发生,每次哭哭闹闹,未免不厌其烦,他便随手帮了善喜几次。善喜或出于感激,或出于依赖的心态,从此一直跟随李径身后。

  初始李径不觉异样,何况善喜乖巧伶俐,他使得上手,倒真喜欢了这个懂事的孩子,任其寸步不离。后来被几个伴读的孩子看出端倪,肆意嘲笑捉弄。李径弱冠不及,年小面浅,哪知道是非善恶,一心以为被太监喜欢,是件极羞耻的事情,竭力想要撇清,只苦于无技可施。数次话到嘴边,看着善喜为他忙前忙后的,哪放得出什么狠话。善喜的心意,他不是不懂。不过一念及同为男子,又厌恶起来。日子一拖,不知谁无聊说了句,只要你骗得他脱了裤子任我们戏耍一回,便信你当真和他无事。。。。。。李径头脑发热,就一口应承了。

  赶鸭子上架。好汉梁山。进退无由。

  换后悔二字之外,还能如何挽回。

  更着实丢不起这面子。

  李径生就一张蜜糖样的嘴巴,凭空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