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惊动中南海
刘建军的妻子便说:“太欺侮人了,要整人也不能不顾事实。地纪委发到县里的通报,怎么还发到我们影院来,想把人整死?这不成心来糟践我吗!我还有什么脸再去上班。”这是一位朴朴实实的女工,几次被评为全市学雷锋标兵和模范工作者。她没有大的奢望,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电影院为观众服务好。
儿子和媳妇在单位都是老实人,可现在好像变成了黑五类,“人家都不拿正眼看我们……”
腐败产生冤案
刘建军听完了家人的苦诉,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反反复复地想,他的这封情况反映信,是不是写对了,做错了?如果自己是个老百姓说句真心话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一个县委书记说了真心话,就不知要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正在沉思中,有人敲响了门。
出现在门口的竟是一位农村妇女,看上去30岁上下的年纪,肩背一个布袋,没等让她,便进了门。她见到刘建军,跪在地上就磕起了头,当她抬起头时,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您的事乡亲们都知道了,俺是代表大家来看望您的,俺拖着条跛腿围着个保定府转了一天,才打听到您的家门……”说着把背着的布袋放在了刘建军面前。
刘建军这才想起来,她是唐县人。
那是1989年,他任唐县县委副书记不久,见县委大院里天天有个女人,披头散发,跛着腿,跑来转去,在县委大院里挨着门地喊冤告状。一次次撵走了,她又回来。刘建军想,这个女人一定有冤屈,不然她不会这个样子。
他问起这件事,有人告诉他说,这女人告状已经四五年了,谁见了谁躲着,说她是个疯子。
刘建军说,一个女人常年告状必有冤屈,要查明原因,为什么要躲她、撵她?
为了这个案子,刘建军查了全部案卷,同县法院座谈四次,骑着自行车三下这个女人所在的村子,往返行程几百里。他把这个案子向中级法院反映,直接找院长汇报,终于查出了真正的罪犯,判了刑,为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伸了冤!
眼下,刘建军自己蒙受着冤屈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位妇女,他感慨万千,心想:刘建军啊刘建军,你真真是个大傻瓜,面对腐败的现象,你有了职务可以帮助老百姓伸张正义,澄清冤案,如今没有了这个职务,还怎么去为老百姓说话呀!这个妇女临走时对刘建军说:“刘书记,您可要挺得住,唐县的老百姓都惦着您。当年,八路军小米加步枪打垮了小鬼子,俺没有什么送给您,给您背来了5斤小米,吃了它您就忘不了老区的人民,记住老区的人民在支持您跟腐败作斗争,您吃了老区人民的小米,去跟腐败作斗争,老区人民最恨腐败,最热爱共产党!眼下再黑,还是共产党的国家,只要共产党在,就没有申不清的冤。”
刘建军看着这个从老区来的纯朴的妇女,心想,如果自己的这个冤案得不到公正解决,不知要伤害多少老百姓的心。他送走了这位农村妇女,手攥金灿灿的小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想,自己这次蒙冤,不仅仅是个人的事儿,这是一次腐败和反腐败的较量,他的事曾向最关心他的老市委书记说过,这位久经考验的老前辈语重心长地说:“战争年代,冲锋陷阵的战士,为革命而死去成为烈士;在改革的年代,要与腐败进行斗争,很可能会成为囚徒,这恰恰说明了反腐败斗争的重要性和残酷性。腐败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政党的毒瘤,它不仅会使一个时代产生冤案,还会导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政党的衰亡……”
一书鸣冤状
整整一夜,刘建军都没有合眼,他在用心血和泪水,写着一封争道义、正人伦的鸣冤状——《我冤枉在哪里?》
刘建军这样写道:
他们不是办错了案,而是没办就把我冤整了。到如今我也想象不出,对我一个县级干部的“整”,究竟立案了没有,根据是什么?在党风不正常的情况下,出现办错案很难说,但我的案没办就错定了调子,不是调查不彻底,而是没有调查。或者叫只调查被反映一方,不调查反映一方。
我的信开宗明义是“向省委反映一个信息”,即XXX发牢骚、其儿子开车轧死人等。这不是在告状,怎么成诬告的?好比我没有高血压,硬说我偷吃了“降压灵”了?br /> ∫环伙从承畔⒌男牛绻4碓跄茏奖环从橙耸种校谷欢米ㄕぞ叨晕壹?0多名县级干部进行侦察,两条信息开除党籍,超过反坐一百倍?br /> ≡诒6酱沃馗吹潜ā⒎⑼ūǎ谷缁岫贾栏鎄XX的下场!人为地加上分裂党的政治帽子,暗喻人们:谁反对XXX,谁就是诬告,谁就是分裂党,谁就是犯罪,就是反对党?br /> ≡诘车氖笠院蟮慕裉欤鱿终庋陌缸樱凳舻湫汀话彀妇鸵汛砹耍幻挥卸ò敢谰菥徒岚噶耍幻换程ゾ头置淞耍幻挥懈孀淳汀拔堋绷耍幻槐;ぞ俦ㄕ叻吹拱驯痪俦ㄈ斯睦耍?br /> 刘建军写完了他的鸣冤信之后,感到神经受到了一种刺激,黎明的时候,他倒头睡了一觉。那时候,他几乎绝食了,睡了几个小时,他又在噩梦中醒来,睁着绝望的双眼想了一会儿,拔腿就走。
刘建军走进了省委大院。
庄严的省委大院,那铁灰色的房子在晨曦中透着一种孤独和威严。
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双腿怎样踏入了省委大院,也不知他的双眼看见了哪些同仁,他双眼直直地,直冲入省纪委的一个办公室。
按照规章制度,他认真地填写了一张表,这张表通过几个程序,才报到了控审室。
他找到了控审室的主任,这位主任是位女同志,她旁边对面桌上还有一个小伙子是刚刚调来的。刘建军轻轻坐下了,把包往地上一搁,就开始陈述起他的委屈。已经陈述了3000多遍的委屈,对刘建军来说已是倒背如流了,并且还能够抑扬顿挫,标点符号都十分准确。
陈述完之后,出乎刘建军的意料,人家态度是很好的。
那位女同志说:“你的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呢?这个案子过去我们不知道,我们没有办,也没有审理,你这个申诉我们接受了。”她说得很果断。
那个小伙子说:“这个事好办,又没有经过什么审理程序,手续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调查怎么就处理呢!怎么让人信服呢?这也太简单了,我们接受了。”
刘建军听了两人的话很高兴,这时候他感到组织上的巨大温暖,他想,看来这个事情依靠组织还是能够解决的,他的冤屈还会平反的。
这天晚上,刘建军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来了。他轻轻走到镜子前面,头发已经被尘土滚成了一缕一缕的,他用梳子轻轻地梳理开,又把脸洗了又洗,还用香皂。
刘建军来到了省委大院,出乎意料,昨天那个接待他的小伙子对刘建军表现得非常冷淡。这时,已经陆陆续续走进了几个办公的人员,包括那个女同志。他们都不和刘建军说话,刘建军感到气氛已经十分压抑了,心中的希望很快变成了一堆希望的废墟,变成了两颗眼泪,咽进了心底。他望了望那个小伙子说:“我打个电话吧?”
小伙子抬起头说:“你别打电话了,要打到别处打去。你这事情比较麻烦,这是领导上办的,我们这个机构也没法弄这个事情,你是不是找一找省里的常委书记,或者找找组织部,或者找找省里一把手,你千万别说见到我们了,昨天我们说那话是因为不了解情况。”
那些人显然有些心愧,却又不愿多说,只是冷漠地用眼睛偷偷瞅着刘建军,屋里安静得丢一根针也听得到。
刘建军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们也这么害怕,那么我只能谢谢你们告诉我真情,我绝对不会再到这个门上来了,我也不会因为我而影响你们的前途,给你们各方面带来麻烦,从此以后不再给你们找这个麻烦了。”刘建军说完了这句话,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有点经不住昨日的巨大希望和今日巨大的失望。屋里静静的,他所看到的是一排排明亮的办公桌、彩色的电话机和低下去的黑黝黝的头。
三
这里只有同情
刘建军从此不再找当地部门了,当天他就找到了省委常委的秘书办公室。
他一进屋就大声问:“哪位是常委秘书啊?”他的声音非常洪亮,而且气质不凡,使得一位秘书立刻站起身来说:“我,我就是,您是什么地方的?”
刘建军说:“我是保定来的。”
这个秘书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刘建军:“哦,你是不是刘建军呀?”刘建军说:“是,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另外的两个人突然笑了起来,他俩一笑,刘建军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他想:党啊,我的母亲,难道这次你能张开双臂拥抱我吗?
刘建军说:“你们大概都知道我整个的情况吧?我也就不再叙述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党有党纪,一切都是有程序的。就因为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开除党籍就开除我了,这怎么能行呢!好歹,我也是个处级干部,我也为党工作了几十年。说句不中听的话,打发黑奴,也不能这么绝情。”
一位同志接下来说:“要说别的看法纷坛不同,可是处分决定把你的年龄、党龄、学历、参加工作时间故意写错了,确实有点不像话,太不严肃了。”
有一位秘书说:“别的我们不管,起码你这个年龄和党龄应该再改过来,人嘛应该有做人的权利,那些其他的我们管不了,你最好找一下组织部,组织部是参加处理这个事情的。”
刘建军说:“那好吧,我希望你们把处理决定上的假年龄给我改过来。”
那个人点了点头说:“这个事情我们能够做到。”刘建军从大门里走出来,四下里打听组织部在哪里。他知道,组织部长的门是很难进的,于是他找了他的一个熟人,这位熟人还是个大胆的人,很仗义。他们帮他先找到了组织部长的秘书。那位秘书说:“你有没有材料?”
刘建军说:“有材料。”秘书说:“材料先放在这里,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很同情你。”
只因为这个同情,刘建军就无限地感慨了,他坐等部长的到来。
刘建军在组织部终于等到部长来上班了。刘建军踏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冲将上去。他正要道出委屈,可是部长突然打断他的话说:“这可是纪委处理了,你最好去找一下纪检委。”部长说话和气,找不出任何的毛病。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决定去找省委书记。
XXX是省委的副书记,刘建军知道他那封信就是从他的手里转到XXX手里的,既然信是他转的,这里面的情况就相当复杂了。刘建军搞不清XXX转信的目的,而这样地找上去,明明白白潜在着危险。
省委书记的秘书接待了他。秘书对他说:“本来都是领导同志嘛,把信转给XXX看一看就完了,怎么XXX反过来处理你呢?”
在场的其他人也插嘴说:“怎么这件事情能处理写信的人呢!”
看来这里有一个敢说真话的气氛,刘建军又一次感到要见真佛了。
这位年轻的秘书把刘建军带到了XXX书记的跟前,XXX书记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说:“XX同志管纪检工作,也是省委的副书记,是二把手,你找他吧,他领导的我。”
刘建军面对这张陌生而严肃的脸,不敢多说什么。
不到黄河心不死
刘建军在第三天下午,又来到了纪检委。接待他的那位书记开会去了,由另一名书记接待了他,那位书记说:“我已经问过书记了,书记说千万不要介入他的事情。”这种答复虽然不使刘建军感到吃惊,但他感到愤怒。刘建军感到他已经完全绝望了,他感慨地说:“感谢你对我交一个底。别的,什么也甭说了。我老刘至死,也会感激你在这个节骨眼对我说真话。”此时此刻的刘建军已经没有眼泪了。他认为对他说真话的这位书记是个好心人,他只能说他是个好心人,他对他说了一句实话。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中,把皮鞋脱了下来,他发誓再也不穿这双皮鞋了。
他躺在床上滴水不沾,脸色黄黄的,泪水把整个枕头都湿透了。
他的妻子连哭带叫地摇晃着他说:“建军哪,你能死在这上面吗?想想我们,可怜可怜这一大家人吧,你虽然在社会上没有了地位,可是在家里你永远是有地位的。”
刘建军恼怒地对妻子说:“难道我是为了这个地位吗?我从小到老就没有想在官场上混个什么名目,我只是争一口气,怎么连你都不理解我了吗?”
老伴说:“我不是不理解你。建军,你一定想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