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斗
颐歉胃R裉萌ニ悖涣鄞蠹遥』锛泼牵鸹酰 ?br /> 他的话刚说完,只听见一片呐喊,象晴空霹雳似的,——陶华、周炳、邵煜、胡树、胡松、区卓、胡柳、胡杏带领着胡源、胡王氏、何勤、何龙氏、何娇、何俭、何四伯、胡八叔、三姑、六婶、何好、何彩、何兴、何旺、胡执、胡带、胡养、胡怜等二、三十人,后面还跟着挨饥抵饿的二、三百人一面吆喝着,一面冲上前去。他们都带着扁担、竹杠、绳索、箩篸,准备搬运。这天早上,南渡口停泊着五条米艇,都装着用麻袋盛着的白米,堆得舱面满满的,看来每一条船都过万斤。他们正准备按照何不周的吩咐,收起跳板,开身前往仙汾市,却忽然碰着震南村农会来征粮。船家之中,有些深明大义的,知道震南村中饿死不少人,这运粮去仙汾市、高价粜出的勾当是伤天害理的行为,就站在一边,不加干涉。有些不明是非的,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看见震南村农会人多势众,杀气腾腾,也就不敢动弹。只有少数平时跟何不周一起走私漏税、为非作歹的人,还打算留难一下,或者悄悄溜走。那时天已蒙蒙亮,陶华、马明领着何勤、何龙氏、何娇、三姑四个人,先上第一条船;周炳、关杰领着胡源、胡王氏、胡柳、胡杏四个人,先上第二条船;其余三个组,每组六个人,三男三女,分别准备上其他的船。第一、二组上了船,马明、关杰两人和船家说明来意,陶华、周炳两人指挥众人动手打开米袋,把白米倒进竹箩里。邵煜、丘照带领第三组人马,正要上船,不料船上有个何不周的走狗,竟想抽起跳板,拒绝征粮。丘照看得清楚,一步跳上船面,举手一拳,把那走狗打进水里,岸上的人齐声喊打。第五条船见农会的纠察队来得厉害,就连忙收起跳板,大家七手八脚,用竹篙把船撑离了岸,慌忙逃走。胡松、何俭两人带领第五组人马,一面吼叫,一面追赶。恰好纠察队划着两只小艇,从横冲迎面飞来,拦住去路;又用竹钩软索,截住米艇,逼船家撑回南渡口码头,卸下粮食。
霎时之间,这南渡口堤岸上人头涌涌,欢声雷动。太阳急忙地从大帽冈那边探头出来,给震南村穷苦饥饿的人们添了光彩。大家舀着米,分着米,挑着米,扛着米;讲的是米,笑的是米,赞的是米,骂的还是米。大家碰破了脚趾,擦伤了拐肘,扭闪了腰肢,撞痛了胸膛,还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今天早上多么风凉呀!”“那些鸟儿唱得多好听呀!”听见鸟儿都开喉了,姑娘们也纷纷地唱起来;听见姑娘们唱起来,汉子们也放开沙哑的喉咙唱了。姑娘们唱的多半是龙舟、木鱼、南音、叹情,爷儿们唱的却多半是班本、粤讴、山歌、水歌,内容不同,腔调也差得远,一时祝英台和岳武穆搅在一起,一时赵子龙和孟丽君合在一块,十分好听。有个冒失小伙子泼洒一把米在地上,有个长胡子老汉就蹲下去,一粒一粒地拣在手心里,然后又连泥带土,一齐送进嘴里嚼着。太阳越升高,越明亮;人们越奔跑,越心红;小艇越聚越多,围着米艇,象蚂蚁啃大象;槐冲的水却黄澄澄地,象一槽油一样,纹丝不动。村子里有少数不缺钱、米的人家,看见那些衣服褴褛、愁眉苦脸的穷鬼,忽然兴高采烈地满街跑、满巷钻,男女老幼,奔走相告,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不知是不是红军打进村子来,连忙关紧大门,给菩萨上香祷告。也有些吃斋礼佛的婆娘们,忽然看见全村轰动,就想道:“如今才六月初头,离观音菩萨诞还远着呢,怎么就这般热闹起来?”后来她们大胆走出门外,听说今天农会分米,还是不相信地自言自语道:“你倒想!民国十九年来,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呢!——谁也不会分给谁一个大铜板。阿弥陀佛!”尽管这样,尽管没有什么慈善心肠的人,何福荫堂那些雪花白米却当真象早些时候的西水一样,从每一条冲,每一条缝,每一个社,每一个洞,流呀流的,一直流进震南村。……
在小帽冈上,马有仍然紧紧跟着震光小学校长林开泰,这里转一转,那里转一转,一步也不放松,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林开泰听见南渡口那边喊声震天,又看见震南村里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心中实在纳闷儿。他觉着这马有钉着他,不太舒服,就站定下来问他道:“马后炮,你们十大寇是不是要在今天造反?”马有用大拇指搔了一下自己的腮帮,滑稽地笑:“不知道。别人没给我说,我也不晓得。”林开泰也开诚布公地说:“老友,咱俩从小就要好,我买蒸糕、肠粉,从来也没上别家店铺去过。这如今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尽可照直说出来。你这样穷跟着我,算哪刀菜?”马有抵赖道:“谁跟着你?真不害羞!你走路,我也走路:船多不碍海呀!”林开泰没法儿,只好随他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村子,不觉来到了螺冲桥上。谁知冤家路窄,一碰碰上郭标,正狼狈不堪地迎面走来。郭标一见校长,慌忙问道:“太子爷,你看见那老王八乡长何奀来不?”林开泰反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郭标说,“反了,反了,何五爷的白米叫那些合家铲、斩头鬼抢光了!”马有看见林开泰、郭标碰在一道,自己只有一个人,那螺冲桥又是一颠一颠的,恐怕吃亏,就退回桥北去,站着不动。林开泰见他退却,就反而走回头对他说道:“马后炮,原来你们干的好事!你听着:你要是敢走前一步,我们就把你扔到螺冲里面去!”说罢,就和郭标两人快步跑到何家账房,找何不周商量对策去。马有果然不敢穷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上南渡口找陶华、马明他们去了。
谁知在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南渡口之前,震南公安稽查站的稽查们,已经在站长梁森的率领之下全体出动,并且已经接近南渡口了。大概在距离南渡口还有一里路光景,站长梁森就下命令开枪。于是稽查们就象过年放炮仗一样,霹雳啪啦地放起枪来:朝有人的地方放;朝没人的地方也放;朝天空放,朝鱼塘放,朝墙壁放,朝树林放;有不少稽查故意朝那些还没下蛋的鸡姑放,也有不少稽查聚精会神地朝那些十来斤重的小肥猪瞄准。在南渡口征粮的人们已经清理了三条米艇,第四条跟第五条才清理了一半光景,枪声就打响了。没有经验的乡亲们一听见枪声,早吓得跑光了。陶华、周炳、马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也决定将征粮队和纠察队暂时撤退,以后再说。公安稽查们打了一场没有对手的混战,却没有看见任何抢米的人,——只有七、八条狗和五、六十只鸡被“流弹”和“砖瓦”所“误伤”。也不知什么缘故,也不知走不脱还是舍不得走,倒有三个看热闹的农民和两个看热闹的农场工人叫稽查们逮住。他们把这五个不相干的人带回稽查站去,马上向省城去报功去了。……
二九 踢蛇窦
阳历八月初,快到立秋。在七月里,大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有些是人们一辈子没经历过的,有些是人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因此过这一个月,好象过了整整一年一样。一交八月,人们就叹口气道:“唉,七月过去了!”胡王氏也和别人一样叹口气道:“唉,七月过去了!”她之所以叹气,是因为她心疼的胡杏,虽然东家催得火急,总算拖拖拉拉过了一个月,还没从她身边抢走;又因为她那可爱的、破烂的家,虽然遭到西水的无情袭击,墙塌屋倒,东西也漂走了一大半,可是活着的人一钻进去,家总还是个家。有时她摸一摸胡杏那挺出的胸膛,缓缓地吞下一口野菜汤,就不免感谢神恩,苦笑起来。那何福荫堂的管账、二叔公何不周也和别人一样叹口气道:“唉,七月过去了!”他之所以叹气,不是为了胡杏,也不是为了西水,却是为了钱、粮两空。准备运到仙汾市出粜的粮食之中,九成是何五爷的,其中有几十包却是他二叔公自己的。如今不止那堆满一屋的雪花白米烟消云散,连那几口袋雪花银角子也烟消云散了。如果说这是失算,那么,这是他何不周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失算。要不叹口气简直就不可能!谁知那乡村教师周炳也和别人一样叹口气道:“唉,七月过去了!”——他为什么也要叹气呢?原来他之所以叹气,是因为他有重重叠叠的、一肚子的心事。胡杏,那可爱、可怜的小丫头,究竟保得住、保不住呢?区细走了,是福、是祸?他们赤卫队往后该怎么办?革命究竟应该怎么革法?朝哪里革起?谭槟大叔到底怎么样了?是象金端同志那样失踪了么?是象麦荣大叔那样被捕了么?还是象阿金大哥那样牺牲了呢?——正确地说,叫国民党卑鄙龌龊地暗中谋杀了呢?李子木到底是个共产党员么?是个巡视员么?这样的人是很多的、还是很少的,绝无仅有的?党知不知道有这样的人混进党里面来了?此外,还有那被关在稽查站里面的三个佃户和两个农场工人如今又怎样了?这几个无辜的人将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梁森那毒蛇会释放他们么?——七月,这短短的一个月里,竟出现了这许多事情!这许多事情就象在他的心里打了许多死结,一个死结上面又加上一个死结,——他一个也打不开!
这还不说。马有还从第一赤卫队内部,给大家添上一些新的麻烦。自从区细开了小差之后,他老是一肚子“不必”,——这也不对眼,那也不合式。那回征粮,没叫他参加征粮队,只叫他参加纠察队,又派定他去监视林开泰,——他也不满意,认为马明是广州西门口的人,不相信他这个广州南关的人。征粮之后,他逢人便说,这回征粮的行动,是错误的。他认为他们赤卫队应该去攻打广州大城,不然的话至少也该攻下仙汾市,不应该老呆在村子里,招是惹非:打打乡公所,救救火灾、水灾,征征粮食什么的。他又认为如今粮食虽然征来了,又能吃几天?——还连累了五个人无辜受罪!那何五爷岂是善良之辈,一定不肯甘休的。他们赤卫队却毫无准备,坐在工棚里面,等候别人摆布!……大家听了他的话,都不赞成。陶华、周炳、马明、关杰这些人比较稳重,就耐着性子,跟他慢慢解释;邵煜、丘照、王通、区卓这些人脾气不好,一听他这么说就恼火,开口就和他争吵,又骂他道:“你马后炮少说两句吧!你不开腔,——别人又不说你哑巴!你说了话,别人也不称赞你聪明!”丘照还走到他跟前,拿拳头在他的胸膛前盖图章似地,上下左右地揿着道:“咱们好了个开头,咱们也得好个收尾!”只有胡树、胡松两个,虽然年纪比他小,却固执地和他分辩道理。他们认为攻打广州大城,攻打仙汾市虽然是好,可那不定哪一天才能实行,那打打乡公所,救救火灾;水灾,征征粮食什么的,却是当前的大事儿,况且人命关天,他们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这样,双方就争吵起来,不肯罢休。每争吵一回,马有看见大家都不帮他,就越觉着自己孤单,没趣儿。——显然自己是占了下风了。
事情还不止这些。自从前几天农民们奋起征粮之后,二叔公何不周上了省城一回。第二天,震南公安稽查站的全体稽查和东沙乡公所的全体团丁一齐出动,到震南村中挨户搜查。名义上是搜查,实地里是敲诈勒索,偷摸抢劫,调戏奸淫,欺压报复。看见什么米、面、粟、豆、银、钱、珠、宝,一律算是赃物,加以没收。谁要是有那么一言半语,不论男、女、老、幼,便是一顿毒打。更不要说抗拒搜查,立刻就拉人封屋了。这样一来,赃物虽不少,白米却不多,外加抓鸡摸狗,倒足够二叔公何不周、稽查们、团丁们大大分肥一顿。村民之中,不管他是参加过征粮的,还是没参加过征粮的,都人人自危,觉着日子混不下去。这也使得第一赤卫队的英雄好汉们咬牙切齿,气愤不过。加上从稽查站传出消息来,说那五个无辜被捕的人,天天受着毒刑拷打,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看来过不了观音诞了。那五家人的妇女孩子,天天求神拜佛,又上二叔公家去磕头求情,又在街市上那间新观音庙门前大哭大嚷,凡是看见他们那凄怆可怜的样子的人,没有不伤心掉泪的。丘照和王通两个,看见这种情形,只拿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哽咽着说:
“叫我怎么受得了!叫我怎么受得了!”
阳历八月十三那天,正是阴历六月十九观音诞。半前晌的时光,周炳到外面去散去,信步走到螺冲旁边的胡家。胡柳、胡杏两姊妹正梳好头,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准备上街市的新观音庙去拜神。周炳看见她俩还想去拜神,就笑道:“你们不是要革命么?几时看见过革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