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史





  这个作品在当时出现,确如陆定一同志所指出的,从内容到形式都“出来了新的一套”,它在诗歌创作领域里“表示了新民主主义文艺运动对于封建的买办的反动的文艺运动的胜利”(注:陆定一:《读了一首诗》,1946年9月28日《解放日报》)。这是在《讲话》精神照耀下产生的第一首优秀的人民的诗篇。
  《漳河水》是这个时期产生的另一首优秀长诗。作者阮章竞,出生于广东中山县一个贫苦家庭,抗战前即参加革命工作。一九三八年到太行山区,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写过许多剧本。一九四七年春,连续创作了长诗《圈套》和《送别》、《盼喜报》等短篇诗作,受到人们的注意和称赞。《圈套》一诗作者标明是“俚歌故事”。这诗确实是用生动活泼的群众语言写成的,简明朴实,不事夸张,反映了土地改革运动中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揭露了地主阶级“好皮好面藏黑心”的反动阴谋,也如实地写出了农民群众身上存在着传统思想的影响和某些缺点。阶级敌人正是利用了旧传统思想的影响,展开了反攻倒算的罪恶活动。经过斗争,敌人的阴谋破产了,人民群众胜利了。这场斗争早已成为历史,但作品用现实主义手段描绘出来的富有时代特色的斗争场面和人们的思想状况,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今天读来仍然是有教育意义的。《送别》是“记豫北某村参军小景”,描绘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妈妈送儿子参加解放战争的动人情景,她确信这个革命战争是“砂锅捣蒜就这一槌,把蒋介石狗们连根拔!”因此,她语重心长地鼓励儿子走上前线:“去吧孩孩你去吧,去当咱毛主席个好部下!你娘今年七十八,还相美美的活到整一百。往日的苦时光都死了,如今的好日子我丢不下。”老妈妈的话语,真切地反映了翻身农民的喜悦心情和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盼喜报》是拟一个士兵的妻子给丈夫写信,鼓励他在前方杀敌立功,夫妻之间的关怀爱护和爱国热情交织在一起,表现得真切感人。
  写于一九四九年三月的《漳河水》,是继《王贵与李香香》之后,采用民歌形式写成的又一部长篇叙事诗。这是一部妇女解放的颂歌,反映了太行山区妇女在封建传统习俗的野蛮压迫下遭受的苦难,热情地歌颂了她们在共产党领导下获得解放和新生。作品刻划的荷荷、苓苓、紫金英这三个妇女的形象是栩栩如生的,性格是各自不同的。当她们还在“毛毛小女不知道愁”的时候,她们都有各自的生活理想,渴望美满称心的家庭生活。但在封建统治下,她们的命运如“断线风筝”,婚嫁象“押宝”一样,结果“三个人的心事都走了样”,陷入了各自不同的痛苦境地里。她们哀怨幽深地倾诉着:
  声声泪,山要碎!
  问句漳河是谁造的罪?
  桃花坞,杨柳树,
  漳河流水声呜呜!
  戏鼓咚咚响连天,
  唱尽古今千万变。
  唱尽古今千万变,
  没唱过俺女儿心半片!
  恨咱不能拔起山,
  把旧规矩捣成稀巴烂!
  ……
  革命胜利了,人民解放了,封建的古牢冲塌了,“漳河水,九十九道湾,毛主席领导把天地重安”,“妇女飞出铁笼来”,她们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的发挥,各自不同的性格也更加明朗地呈现出来。
  荷荷是作品中最富有斗争性的最先进的人物。她首先冲出了封建“恶婆家门”,果断地和那个年岁悬殊的“黑心肝”老头离了婚。她积极参加互助组劳动,找了对象,组成了新家庭,她还积极热情地帮助姐妹们翻身解放,走上新的生活道路。她对解放后的新生活有明确的认识,因此,敢作敢为,敢于向一切旧传统习惯作斗争。在她的身上,闪耀着翻身妇女的光彩。苓苓是获得解放的妇女中另一个类型的人物。她聪明能干,积极劳动,活泼而又富有风趣,在用“家庭训练班”的方式和丈夫的大男子主义所作的斗争中,更表现出她是一个善于办事的“巧媳妇”。紫金英已经成了一个寡妇,个人的遭遇更其不幸,命运的摆布使她无可如何,她在精神上受旧社会旧思想旧习俗的摧残比荷荷、苓苓更深重些,因此,她的思想觉悟过程更为曲折缓慢些。她心地善良,但又怯于反抗;旧的婚姻制度给她造成的创伤太深重了,她又不愿再婚,一心想抚养“墓生娃”成人,忍辱负重地“厚着脸皮偷偷活”,“日月糊涂过”。在荷荷、苓苓的鼓励带动下,她终于摆脱了旧的生活状况,投身于集体生产劳动,走上了新的生活道路。
  妇女的解放是社会解放的尺度。作品生动地描绘了三个不同类型的妇女从封建传统习俗压迫下解放出来的过程,指出了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是妇女解放的正确途径。但是,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作品用了较多的笔墨描写了苓苓的丈夫受到教育,获得了转变;并且还通过他对群众中仍然存在的轻视妇女的思想展开批评,反映了劳动群众在政治翻身以后,逐步从传统思想中解放出来的生动情况。这个安排使作品更具有坚实的生活基础,在更为广阔的背景上,描绘出解放区给人民群众带来的是空前未有的真正自由解放的新生活。
  作品不但成功地描绘了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在表现形式上也有许多新颖独创的特点。诗人把流传在漳河两岸的许多民间小曲如《开花》、《四大恨》、《割青菜》、《漳河小曲》、《牧羊小曲》等,加工改造,杂采成章,表现不同人物的思想感情和她们情绪上的变化,既无拼凑割裂之感,又在和谐统一中显得活泼而富有变化,比如前边提到的三个姑娘哀怨幽深的倾诉的曲调,和作品结尾用欢乐含蓄的调了,赞美光明幸福的新社会,便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漳河流水唱的欢:
  桃花坞,长青树,
  两岸踏成康庄路,
  千年的古牢冲坍了!
  万年的铁笼砸碎了!
  自由天飞自由鸟,
  解放了的漳河永欢笑!
  此外,诗人在学习人民群众的语言来反映人民群众的生活问题上,也是很见功力的。作品语言个性化的特点很突出,语汇很丰富,表达得也流畅贴切。写景抒情,衬托人物的情绪变化,都能做到景随情变,物随意迁,互相映衬,相得益彰。总之,这是一首人民革命胜利的赞歌,朴实的风格掩映着华美的内彩,明丽复兼清新,刚健而又柔婉,它是从民歌和群众语言的土壤中生发出来的一朵鲜花。
  第三节:其他诗歌作品
  解放区的许多诗人,有些本来就是投身于革命的战士。在抗日根据地的初创阶段,他们之中不少人就写过街头诗、诗传单和其他诗歌作品,宣传群众,鼓励抗战。延安文艺整风以后,在《讲话》精神指引下,诗歌更成为革命战士的战斗武器。在这期间,解放区涌现了大批新的诗人,产生了大批诗作。这些作品和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前的诗歌创作相比较,从内容到形式都有明显的变化。在内容上,大体都是抒人民之情,叙人民之事;文艺整风前那种单纯写身边琐事,回忆童年或叙述远方的伤感故事的作品基本上没有了,抒情诗也不再是抒发未经改造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不健康的感受了。诗人们置身在火热的群众斗争生活中,向群众学习和为群众歌唱的新的历史要求,使她们在诗歌的表现形式和语言运用上,也更带有民族化、群众化的特点。“学生腔”、“洋八股”大为减少。诗歌创作与现实斗争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了。
  “愤怒出诗人”。民族革命战争和人民解放战争的烈火,点燃着诗人的心。歌颂革命战争,首先成为解放区诗歌的重要内容。朱自清在一九四一年曾对国统区的诗歌创作作过总的评价,认为那里的作品“直接描写前线描写战争的却似乎很少。一般诗作者描写抗战,大都从侧面着笔”(注:《抗战与诗》)。在解放区的诗歌创作中,这种情况改变了,因为这里的许多诗人就是革命战争的战斗员,他们的诗作也正是革命战争的产物。在这些作品中,形象地写出了革命战争的艰苦性,热情歌颂了敌后军民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中坚持苦斗所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歌颂了亲如一家的军民关系,抒发了革命战争胜利给人们带来的喜悦。内容是丰富多彩的,而且都带着诗人们各自的亲身感受,因而真切动人。
  晋察冀根据地是当年艰苦斗争的前哨阵地,许多诗人都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战斗过,许多反映革命战争的诗篇都和这里的斗争分不开。长期在这里坚持斗争的田间、孙犁、邵子南等在这里创办过《诗建设》、《诗战线》等多种油印刊物,推动了边区革命诗歌的创作活动,培养了不少年轻的诗人。他们自己还写了许多诗作丰富了这个创作活动。孙犁的《儿童团长》、《梨花湾的故事》、《大小麦粒》(注:见孙犁的诗集《白洋淀之曲》),邵子南的《英雄谣》、《模范支部书记》、《大石湖》(注:见魏巍编《晋察冀诗抄》)等作品,都是歌颂根据地人民英勇对敌的篇章。田间在用“简短而坚实的句子”(注:闻一多:《时代的鼓手》)为革命战争写作许多“鼓点”式的短篇作品的同时,开始探索新的形式和新的风格,创作更趋于深沉。
  在革命战争中成长起来,并用满腔热情来歌唱革命战争的,首先要推年轻而富有才华的诗人陈辉(1920—1944)。田间为他整理出版的诗集《十月的歌》,只是他的遗作中的一部分。他的创作经历不长,但成长进步很快。《平原小唱》、《平原手记》两组作品,是他的风格形成时期的作品,以轻快的调子,生动地描绘了根据地人民的斗争生活,抒发了游击队员们豪迈乐观的纯朴感情。《新的伊甸园记》一组作品,是革命斗争生活的颂歌:
  那是谁说,
  “北方是悲哀的”呢?
  不!
  我的晋察冀呵,
  你的简陋的田园,
  你的质朴的农村,
  你的燃烧着战火的土地,
  它比,
  天上的伊甸园
  还要美丽!
  ——《献诗——为伊甸园而歌》
  在作品中,诗人诚挚地表达了为祖国献身的决心,描绘了聂荣臻同志的英雄形象,赞扬了年轻姑娘保护革命干部的英勇行为,描绘了子弟兵英勇出击的夜战场面,还反映了人民群众为支援革命战争开展的生产运动,生动地反映了边区人民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的真挚感情。这组作品正是通过上述场景的描绘,热情歌颂了根据地人民为祖国的新生而开展的英勇斗争。除了短篇抒情诗以外,诗人还创作了叙事诗。《红高粱》是为纪念战友的牺牲而写的长篇作品,用一幅幅色彩鲜明的战争图画,广泛的反映了游击队员的斗争生活,但这作品缺乏连续性的集中的故事情节,因而显得枝蔓松散,这是美中不足之处。
  魏巍开始文学创作时便是革命战争的歌手。诗集《黎明风景》收载了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的大部分诗作。一方面,他采用民歌形式写了《好夫妻歌》、《三合村》、《好兄弟歌》等生动的短篇叙事诗,愤怒地揭露了日伪残害人民的罪行,歌颂了人民群众的英勇斗争。另一方面,他还采用自己所熟悉的自由体的形式,写了许多长短不一的抒情叙事作品,饱含革命激情,是艰苦斗争中迸发出来的快乐的歌唱。《高粱长起来吧》别致地写出了游击队员旺盛的斗志和急切的求战心情。《叩门》把夜袭胜利归来的情景写得亲切感人:
  妈呀,开门
  咱们的人回来了
  启明星就要升起
  打谷场上
  落满了霜
  ……
  妈,瞧瞧我们得的枪吧
  你瞧这挺歪把子
  蓝灿灿的
  ……
  《蝈蝈,你喊起他们吧》用乐观主义笔调把艰苦斗争生活诗化了。连夜战斗之后,战士们只用刺刀割了一枝红酸枣吃下便睡了,太阳已经升起来,早饭也已煮好,但他们仍然香甜地熟睡着。谁来叫醒他们呢?诗人只好请蝈蝈把他们喊起来。《寄张家口》、《两年》是两个长篇抒情作品。前者写于抗战胜利后,通过艰苦斗争的回顾,欢呼张家口这朵“塞上之花”回顾了人民的怀抱,说明这个胜利是来之不易的。后者写于北平解放后,回顾了我军服从战略需要从张家口撤退的经过,歌颂了人民战士为收复这座城市所进行的英勇斗争。激情饱满,气势奔放,是胜利的歌唱,也是作者抒情诗作中另一个类型的作品。写于一九四二年的《黎明风暴》,是一首深沉悲壮的长篇叙事诗,反映了我边区军民在半饥饿状态下浴血奋战的情况。当时,晋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