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 by 宁江尘
“父亲。”
听到他的呼唤,沈重方抬起头来,“你来了。”
“你还敢来?!你这个沈家的叛徒!”沈从辉大骂道。
另一边的沈亦煌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我们身为皇后娘娘的大‘姐’啊!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贤后啊。”
沈灿若只作未闻,寒烟递上酒,他倒出三碗,“父亲,弟弟,你们喝了这酒,路上也走得安稳些。”他端着碗,递到沈重方面前。
“好,好儿子!哈哈哈……”沈重方咬住碗,一饮而尽,再将碗甩到地上。
沈灿若再递到两个弟弟面前,没人接。
沈重方道:“喝吧,都喝,这是兄长敬你们的酒,不喝是为不恭。”
两人怒瞪着,皆从言喝了。
“多谢父亲。”沈灿若跪下,磕了三个头。
沈重方大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子啊。最后还能有你给我送终,为我戴孝,我沈重方真是不枉此生了。”
沈灿若仰头看向他,目光哀凄。
“我沈重方一生,筹划良多,满以为能将这千里江山收归所有。没想到的是,最后是被自己的儿子——你,弄得满盘皆输。”沈重方刀一般利的眼神狠狠地剐着他,“沈灿若!你忘记你赫连的血性,忘记你沈家的姓氏,你置父亲兄弟于死地,坏祖先家业于旦夕。你不忠不孝不知廉耻,不是我沈重方的儿子!”他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
“够了!”李鉴大喊,“行刑!”
手起,刀落。
血溅到沈灿若的脸上,身上,他没有表情,跪行向前。
雪飘下来,落得到处都是,却覆盖不了血红的颜色,是因为那是用生命写成的么。
尉迟青推来一辆车,沈灿若跪在地上,将父亲和弟弟的头和身体搬上去,然后,他推着车,向前走。
灿若……李鉴看着,却知道此时此刻,他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荒地,已摆好三副棺材。沈灿若将尸体放入去,然后拿起铁锹,在地上挖坑。
尉迟青想上前帮忙,被寒烟止住。“不要去,这是公子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公子的伤还没好……”尉迟青担心地看着。
“身上的伤不重要,我只怕他的心……”寒烟隐下后面的话。
沈灿若挖好之后,尉迟青过去,帮忙把棺材放好,再把土掩上。然后他拿起地上的木板,咬破指尖,写上名字。
寒烟将祭品摆好,轻声道:“公子,节哀吧。”
沈灿若没有反应。
寒烟一使眼色,尉迟青上前相扶,发现他的嘴角正流出血来,立时吓得大叫,“公子!”
沈灿若眼一闭,嘴出一大口血,喷在坟地上,人瘫倒下去。
他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两边什么都没有。
前面站着一个女子,他走过去,“是你……鸿华公主……”他低头,“上次是娘,这次是你,你们都要我回去吗?”
“不,我只是在这里等你。”刘雁雨笑了笑,“我要走了,所以向你辞行。”
“你要去哪里?”
刘雁雨道:“来自哪里,去到哪里。”
他看着她,“为什么我觉得你并不属于人间……”
“你也不属于啊……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慕阳真人……”刘雁雨转过头,她的身后是万道的霞光,“我该走了。”
他欲言又止,刘雁雨摇头笑道:“这毕竟是你用万年的道行换来的一世情缘啊。慕阳,莫白来人间走一遭,好好受用吧。”
“鸿华——”沈灿若猛地坐起来。
“娘娘醒了!”寒烟惊喜道。
(82)
“……两情人,各一舟,总春心不自由。
只落得双飞蝴蝶梦庄周。
活冤家犹然不聚头,又不知几时消受。
抵多少眼穿肠断为牵牛……”
侬音软语的“错葫芦”,寒烟哼唱得颇有味道。
斜靠在榻上的人浅浅一笑,“寒烟莫是怪我迟迟不放你与尉青出宫,用这曲子来提醒啊。”
寒烟脸顿时红了,“主子笑我……奴婢几时说要与……要与他出宫来著?”
沈灿若缓缓坐起,“是该好好安排你们的事了。”
寒烟见他样子不似开玩笑,遂面色一正。
自沈氏一事彻底解决之後,皇上将各方言语一手压下。沈灿若托病再未上朝,身体一天天好转,眼底的事也越藏越深。她隐约感觉到,主子下了某个决定。
沈灿若道:“过些日子,你就随尉青出宫去。带的东西要去的地方我会交待好尉青,你们这一走就不要再回头。”
“主子,奴婢说过要随你一生的,你不走,奴婢绝不会走。”寒烟斩钉截铁地说。
沈灿若望向她,寒烟也壮直胆起迎视著。片刻,沈灿若笑出声来,“你这傻妮子……”
他的笑是那样温柔,望进去有些许久不见的东西在闪动,寒烟几乎要惊叫出声,“主子──”
沈灿若将食指竖起放在唇边,眨眨眼。
寒烟按著胸口,主子真的决定了吗?要离开这里,离开皇宫?
“只一事,终是我欠他们李家的……”沈灿若叹了口气,“若我不安排好,以後诸多事端,於心难安。然此事……”他皱起眉头,“纵有大罗金仙,我也没法子办到啊。”
寒烟一脸疑问地看著,弄不明白他在说什麽。直到她走出内室,到花园里去瞧正在整土的尉青,还是摇头晃脑地努力想著。
“寒烟姑娘,你在想什麽?”尉青忙不迭地将工具移位,以免绊倒佳人。
寒烟自顾自地在树下石凳上坐下,单手支颌,想了许久终是没结果。尉青见她这样只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寒烟想得烦了,心道还是等主子想告诉她的时候再说。此时她方反应过前面的人是尉青,红晕浮上脸颊,移步轻声道:“尉青……”
尉青回过头来,见她咧嘴笑道:“你总算理我了。”
寒烟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昏迷醒来见到尉青,模模糊糊记得一些,自身抗拒著去回忆。这个男人,因著主子的命令,一直陪著。这个宫里到处都是冷的,她拼了命地想护著主子,结果是事与愿违。尉青的出现,让她暗吁口气,像是找到同伴的感觉。她希望,能和他一起去照顾沈灿若,让他以後不再有波折。
“尉青……你说,主子还有什麽事做不到?”
尉青想了想,一脸迷茫,“这可真难倒我了。公子文武全才,心怀天下,现身为皇宫,天下皆为所有。我还真想不到有什麽事能让他犯难……如果真有,大概只有天底下男人都不能做的一件事了。”他笑了几声。
寒烟追问道:“那是什麽?”
尉青笑道:“这是你们女人人人天生会的──除了生孩子还有哪样?”他自顾自地笑著。
寒烟愣在了那里,喃声道:“孩……子?”
入夜。屋外风急,侵不了一室暖意。
双棋对弈,不动声色的对垒,悄无声息地用兵。棋面上杀得生生死死,下棋的两人却是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欲躲不成。
沈灿若打个呵欠,笑道:“皇上饶了我罢,这棋再下也没个尽头。”
他们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也知都不屑手下留情,步步为营,难分高下。
李鉴使个眼色,寒烟与宫女们退出去。他移身将人抱住,“你又瘦了许多,得费多少时候才补得回来。”
沈灿若安然依偎著他,眼眸流转,“补胖了让你吃不成?”
“灿若……”李鉴连呼吸都是热的。
“你进来我便知今晚是躲不过了……”沈灿若叹息道。
李鉴将他抱著往销金帐内走,“既然知道又为何以下棋为托辞?”
“若不先用棋泻你些许火气,我怎受得住……唔……”话被封住。
唇挨著唇,“你就不知越下我这火烧得越旺吗,恩?”
眼里映著彼此,“总归……是我玩火自焚了……”笑笑的道出此句,几分甘愿几分挑衅几分不可捉摸,此中风情怎不令李鉴迷醉其中无法自拔。
“灿若……朕真恨不得将你吞进肚里……”李鉴亲吻著他的眼敛,呼吸灼热。
他闭上眼,“那便吞了去罢。”
李鉴低吼一声,一把扯了帐子,搂著他滚进了龙榻。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寒烟望著天空,直到天边鱼肚白,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
如例常服侍主子整齐後,寒烟端出两壶茶,放在他面前。
沈灿若有些不解,拿起一壶,“这是寒烟你新近研究出来的新茶吗?”
“主子尝了便知。”寒烟吸口气,端起来倒上一杯,手微微颤抖。
沈灿若端到面前,并未瞧出与以前的有什麽不同。他正要喝,寒烟抓住他的手,“主子,不可。”
沈灿若望向她。
寒烟道:“这是为皇上准备的……春药。”
沈灿若微眯眼,沈下声音,“寒烟,你意欲何为?”
寒烟“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绝不是有什麽非分之想,只是不想见主子终日烦忧此事。奴婢只是想……只是想……”
沈灿若叹了口气,扶起她来,“寒烟,你无须这样做。我会尽快安排你和尉青──”
“主子!”寒烟道,“奴婢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主子怀著天下,不愿因子嗣问题再惹风波。主子想做的事,奴婢就是拼了命也要帮忙。主子,你就让奴婢帮你这一次吧!”
沈灿若怔怔地看著她,他有些不懂眼前这个陪了他太长时间的女子。他本以为,她会很乐意地去和尉青过一生,相夫教子,白头偕老。这不是每个女子最大的梦想吗。从小母亲就是这样子告诉他,而且她的一生也是如此。然而现在,这个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却告诉他,她要放掉一切帮他。
寒烟的目光是那样坚定的神采,好似前面是山她就翻过去,是片海她就越过去,什麽都不能阻止她。
沈灿若微笑,自己太小看女子了。
(83)
“皇上,请用。”
李鉴从沈灿若手中接过,一饮而尽,“是什么新茶?”入喉即觉不对,他望向一脸平静的某人,“灿若,你认为晚上让你休息太多了吗?”
沈灿若退后两步,轻击掌,寒烟仅着中衣,微微颤抖地走出来。
李鉴问道:“你这是何意?”
“皇上,国家需要一个太子。”沈灿若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不容错认。
李鉴攥紧拳头,“朕说过,不会再碰别人。”
沈灿若垂下视线,“皇上,若你我是平常百姓,子嗣有无只是个人家事,尽可过得自在随意不顾他人眼光礼教束缚。然你是一国天子,身系万千百姓,一国无储终是难安。宫闱倾轧权力纷争,历史上的悲剧还少吗?”
李鉴道:“朕有提在子侄辈子选贤能之士……”
“皇上!”沈灿若澄净的目光望向他,“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些宽慰的话么。永康王爷战功赫赫,一门忠烈,哪个不晓?李氏家族以战死沙场为荣,人丁凋零,谁又不知?纵是你从远亲处选得,为保以后,那一支脉的人……必是不能留一个活口。”沈灿若摇摇头,“此种事情,我实不愿意再见到有发生。”他走近寒烟,将她牵到李鉴面前,“皇上,这一次当沈灿若求你。”
“灿若……”李鉴缓缓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大仁大义让朕很痛。在你心里,朕只是天下的代名词,只是你实现大同世界梦想的一个工具。朕永远只是排第二位。”
沈灿若微怔,嘴唇蠕动,却不能张口一言。
李鉴闭上眼,又睁开,“朕……答应你。你要朕做的朕都会去做。”他凝视着,“朕欠你一个江山,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沈灿若身形有些踉跄,他感受到了,从李鉴身上传来的痛。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是对的,为天下,为黎民,有何不对?圣贤孔孟之道,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何不对?把自己的不甘不愿全吞下,以天下为己任,有何不对?他做得辛苦,做得心痛,做到筋疲力尽,但一直相信是对的。然而,现在,看到李鉴这个样子,他不禁扪心自问,全是对的吗。
几乎是逃避地,他转身,手碰到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大喊,“灿若!”他僵在了那里,不能回头,也不能动。
“我后悔当这个皇帝!我恨这个天下!”
沈灿若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冲出去。
许久,寒烟走过去,“皇上,我们一起来帮公子实现梦想吧。”
李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外面,风越刮越大。什么时候,它才会停下来。
金銮殿,旨意达远。
鸿华公主处理好驸马后事,即于当夜殉情。圣旨厚葬,并封驸马冯遇春为定国将军,封号世袭。
西南双旗主位空缺,考虑军情人事,四旗合并,以陆虹城为正,风驰云为副,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