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 by 宁江尘
西南双旗主位空缺,考虑军情人事,四旗合并,以陆虹城为正,风驰云为副,直接受令于圣命。
兵部尚书一职由秦天接任,并赐黄金千两,良田千顷,府地一座,以彰其功。
苏恩宣读完毕,略顿,续朗声道:“皇后娘娘由御医诊断已怀有身孕,暂停参与朝政事宜,全心安胎。”
朝臣一片安静之后,跪地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陆虹城难掩心中的惊骇,他偷睨上位,但瞧那俯视的目光里竟是毫无悦色的一片沉静,心不由暗暗称怪。
后宫,平和一片。懿旨是只由寒烟照顾,宫女们乐得清闲。只是苦了侍卫,要挡下一波波有着各种头衔各种身份怀着各种目的来探望的人,一句“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娘娘”说了无数遍。
“主子这是画的什么?”寒烟磨着墨,歪着头看向画纸。
“晋州,我着尉青先去的地方。”沈灿若略停手,凝视着。
寒烟道:“那便是我们将来要去的地方了。”她笑起来,“真美……街上的人来人往,有房屋有小桥,真想快点到那里去。”她好似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主子,住在这么繁华的地方不要紧吗?”
“大隐隐于市,越是这种地方越不会被人找到。”沈灿若道,“更何况,他并不会来找……”
寒烟不解地注视,沈灿若一笑,“你也累了罢,先去躺着歇会,别老站着。”
寒烟打个呵欠,“奴婢一躺下就会想睡觉,主子都把我骨头养懒了。”
“想睡便睡就是了,我这里也不会你侍候。”
“那怎么成,哪有主子醒着婢子睡下的道理?待此事了了,奴婢还得再努力服侍主子,这懒病可生不得。”
沈灿若放下笔,“寒烟,待你生产完,我便让皇上封你……”
“奴婢不要!”寒烟立时跪下,“奴婢什么都不要。奴婢只认得主子,做这些事也只为着主子,主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沈灿若叹了口气,扶起她,“寒烟,我对不起你和尉青。”
寒烟摇头,“尉青若知道,也会同意这么做的。因为他和奴婢一样,心里头只有主子。”
沈灿若被她那样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夜静,御书房让灯烛照得通亮。门被轻缓推开,李鉴看眼前的奏折,只作不见来人。苏恩退下,将门重新掩上。
“皇上。”
李鉴看向他,微怔。解下裘皮大衣只着薄纱软衫,长发披散垂腰,未上妆的脸上清丽无瑕。这样装扮的他,在记忆里都变得很久远了。
他走下御桌,将身上披的将他裹住,沈灿若拉住他的手,“皇上,你瞧瞧我,仔细瞧瞧,我……究竟是男是女?”
李鉴手一顿,“你……自然是……”他哽在那里。
沈灿若上前一步,伏在他胸前,轻轻地说:“李鉴,我快变成女子了。”
李鉴闻着他的气味,感受他的温度,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
他懂他的话,全部都懂。因为,他们是这样深刻地相爱着。
沈灿若退离开,“皇上,有一个关于秦天的赌,我输给了你。愿赌服输,今日,我便为君舞一曲。”
“旗亭谁唱《渭城》诗?两相思,怯罗衣。野渡舟横,杨柳折残枝。怕见苍山千万里,人去远,草烟迷。 芙蓉秋露洗胭脂,断风凄,晓霜微。剑悬秋水,离别惨虹霓。剩有青衫千万泪,何日时,滴休时。”
此种模样的沈灿若,李鉴从没见过。艳绝,亦凄绝。不是义正言辞侃侃而谈的飞扬风采,不是执剑飞檐无人可挡的英姿飒爽,不是威仪庄端不可侵犯的大气凛然,而是……有些自己情绪,会伤心难过会痛断肝肠的……他的皇后。
“灿若!别跳了!”李鉴喊道。
(84)
沈灿若好似没有听到,直将一曲舞了完全。他背对著李鉴,语音略显低哑。“皇上,这便是你想看到的,我不隐瞒著,让你看得清清楚楚。你可还满意?”
李鉴深吸口气,“灿若,为什麽……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媚觅封侯。” 沈灿若回头,望向他。
这一眼,令李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那个时候,绿杨荫里,惊鸿一瞥,便注定了这一世纠缠麽。
沈灿若道:“皇上莫怨其它,这是你我共同选的一条路。纵是再选一次,我亦不会反悔。各人志向不同,我就是认准就不回头。”他一步步走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李兄,我们无路可退。”
宫灯被风吹得摇晃,火苗在动,人影被扯得七零八落。
浮香殿,空荡的内室,中间摆著棋局,黑白交错,胜局已定。
谢问蝶将子放下,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在唇边轻闻其香,眼神望向一旁的宫女,脸上落出温婉的笑意,“双刹既已到访,何不同座共饮一杯?”
宫女笑出声来,“我在季银儿身边多时都未识得,在蝶妃娘娘面前才一刻就被看穿,看来娘娘果真是深藏不露啊。”
“阮公子见笑了。问蝶只不过对身边熟悉的东西比较敏感。”谢问蝶含笑道。
阮萍道:“你又怎知我是男非女?”
“难道你没看出,蝶妃娘娘与你乃是师出同一门?”易焚剑不知何时走出来,落坐客位,冷冷地哼一声。
阮萍凑近,仔细端详,“不会吧……难道说你这脸……”
谢问蝶道:“阮公子不必看了,这脸是真的,我也确是谢氏问蝶。”
“我们对你是谁没兴趣,今天来只是取消我们之间的约定。”易焚剑出声道。
“哦?”谢问蝶好似一点都不吃惊,“莫非是灵霄岛主的命令?”
易焚剑不语,显是默认了。
谢问蝶站起身来,“你们隐身季银儿身边,伺机相助於我。这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而且也成功地利用季氏把沈灿若打入天牢。虽然让他侥幸逃过一劫,但只要我们联手,一明一暗,必可扳倒他。未知秦岛主作何反悔?”
阮萍道:“能令我们岛主反悔的人,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
“阮萍!”易焚剑一道冷光射过去。
阮萍摸摸鼻子,“我不说便是,明明就是尽人皆知嘛。”
“是他──”谢问蝶脸色一变。
易焚剑道:“你明白就好,他想保护的人,天下没人敢动。我劝你最好放弃伤害沈灿若的念头。”
谢问蝶道:“我不能放弃。沈灿若毁了我的一切,就算是他──就算是他──我也不会放弃的!”
“这麽说……你是要与他为敌了?”易焚剑有些意外,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竟是如此的坚持一个信念,她竟要与江湖最强大的势力去斗争来实现一个复仇的目的。
阮萍惊望向她,“不会吧,那样你就是背弃师门了,入门立誓时种在你身体的蚀骨盅会发作的!”
谢问蝶道:“我管不了那许多了!当初拜入他门下,只不过是要追随……一个人。就算肠穿肚烂,我也要报这个仇!”
易焚剑一扯阮萍,“你要如何我管不著。总之,我们得先告辞了。十倍的毁约金会付给你。”只见人影一闪,阮萍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他扯得走了。
谢问蝶望著,眼神沈下来,恨声道:“没胆的废物!没你们我一样可以做到!”她手抚上肩头,那里有一个印记,不久之後,这里会成为她疼痛的源头。她咬著下唇,自语道:“我不会输的,谁也不能阻挡我,即使是你,司马绪。”
第二日的早朝被传旨取消,就在朝臣们纷纷扬扬传著各种猜测的时候,李鉴正与沈灿若相拥坐在龙泉山上,普华寺的锺声刚刚响过。
朝阳升起得很快,晨雾也在慢慢散去。
李鉴低头看一眼闭著眼睛靠在他怀里的人,将手再收紧些。
“李兄,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李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沈灿若站起来,俯瞰著整个京城,“我想保护这里,让每个人都能安定地过各自的生活。纵使这个愿望会失去很多东西,我也不改变。”
李鉴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他回过头去,很耀眼的笑。
春暖花开,夏日荫长。
苏恩抱著一堆奏折向凤仪宫内飞奔。
朝政繁杂,每天递上来的折人能把人活埋了。但是无论怎样多,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得到批阅并传达下去。朝臣们对当今圣上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言所遇明主,国必富强。百姓也从治水安民等诸多实事多感受圣恩,“永康盛世”的童谣在街头巷尾传唱。
但谁又清楚,在这里面,也有皇後的功劳。每个值得争议的问题,都是两人仔细商议认真推敲之後所作的决定。一个个看似简明的旨意後面,凝结了多少不眠不休的夜晚的辛苦。
有时候,他们也会出现分歧,两人都据理力争,有时候会闹得很僵。有一次两人差点打起来。苏恩吓得赶紧上前去拦,一同相劝的还有寒烟。皇後便先安静下来,继续坐下来看奏折。皇上大概也自觉无趣,这事险险平息下来。
苏恩想到每天侍候著看到的事情,便止不住笑意。侍候得久了,就会知道一些事。然而,作奴才的最要懂得装聋作哑,不该知道的就当不知道。
那两个人,任哪一个都是人中龙凤。他们一同!翔於龙庭之中,国家的富强指日可待。
凤仪宫就在眼前,他望一眼那个匾额,提步向里走去。
正厅只坐著皇帝一个人,苏恩将折子放下,把茶换上新沏好的。
李鉴看了会,端起茶喝两口又放下,大声道:“天气怎麽那麽热啊,再扇用力点。”
小太监吓得拼命扇,扇子都掉地上,“扑通”跪到地上求“皇上饶命”。
李鉴挥手,“没用的废物,滚下去。”
苏恩给个眼色示意其退下,上前道:“连日的批阅如此辛苦,皇上不若休息片刻……”
李鉴没好气地道:“休息?我休息各省的官员可不休息,拼了命地往上递折子,当朕有一千只眼看一千只手写不成?”
“皇上若变成那副样子,可就要恕臣妾不能相陪了。”沈灿若施施然从内室走出来,语带调侃。
李鉴立时神采来了,“灿若,朕的好皇後,你可来了。苏恩,把你刚才搬来的那堆给皇後娘娘看看。”
苏恩忍著笑,回望皇後,果不其然是认命兼无奈的笑。
(85)
暖冰斋,陆虹城先依例行了礼,待奴才们退下,陆饮雪则转拜父亲。
“一入侯门深似海,饮雪,转眼你入宫也这些时候了。”陆虹城捋须叹道。
陆饮雪将茶奉上,“父亲此次入宫,怕不只是找女儿叙旧吧。”
陆虹城沈默片刻,道:“你可知,凤仪宫究竟是葫芦里卖得什麽药?”
“不管是什麽药,太子的出生都绝不会是坏事。”陆饮雪淡淡地说。
“可是皇後怎麽可能生──”陆虹城自觉失言,立时停住。
陆饮雪冷笑,“父亲到如今还想瞒住女儿?”她放低了声音,“宫中最大的秘密,或者说皇族最大的丑闻……”
“饮雪!”陆虹城声色俱厉,“你知道也只能放在肚子里,一旦捅出去可不是闹著玩的。”
“父亲尽可放心,这麽有趣的事情女儿怎会破坏呢?”陆饮雪道,“不过,真的很好奇这个太子是从哪里出来罢了。”
陆虹城道:“我正是担心皇族的血统。你仔细调查一番,务必弄个水落石出。”
“女儿遵命。”陆饮雪垂首答道。
当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凤仪宫内,闪过就不见踪影。此人便是陆饮雪。她伏在屋梁上,伺机进入内室。这时,宫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屏住了呼吸。
“娘娘的安胎药好了,你好生端进去,小心别有闪失。”
宫女接过,走过回廊,陆饮雪稍一沈思,跟了过去。
但见那宫女走著走著,忽然闪身到假山後面。她不好跟得太近,竖起耳朵什麽也听不见。一会,宫女又端著药走出来,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前行。
“娘娘,药弄好了。”
“放在桌上,待会寒烟会来服侍。”
宫女退出去後,帐幔掀起,沈灿若走出来,端起药道:“寒烟,该吃药了。”
寒烟撑起身体,“主子让奴婢自己来吧,这样如何使得,不是让奴婢折寿麽。”
“现在你是千金之体,这些些小事只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沈灿若在床边坐下,舀起汤水送到寒烟嘴边。
“不可!”一声轻喝,陆饮雪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几把剑同时从各个方向刺向她,沈灿若扬声道:“住手。此事由我来处理。”
影卫收剑行礼,陆饮雪暗吁口气,差一点,她就因为一时好心而成了剑下之鬼。
沈灿若走过去,“未知梅妃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陆饮雪道:“来求证一件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