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之雪舞尘飞
敖青却没功夫计较夜魈话里的不敬,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然后看着敖玄不太确定的说道:“他记得四世之中所有的人却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感觉上似乎是无法将人和具体的事联系起来,所以无法确定身份。你觉得呢?”
“……是记忆产生混乱了吗?”
“有可能……但……”
敖青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可以确定的是小九没有失去记忆,只是重生的他面对太过的记忆无法将之整理然后一一归位,就像一个小孩子面对着金山银山不知道该怎么用一样。
敖青坐到椅子上,看着乖巧的蜷在夜魈怀里的弟弟,将身体往前凑了凑:“小九,让二哥抱抱你好吗?”
敖玄调过头,直勾勾的瞧着敖青。夜魈发现,这个一惯冷静自持的男子在亲弟弟的目光下竟开始微微颤抖,而眼神,竟仿佛带着卑微的乞求。
敖玄只是看着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敖青用舌舔了舔唇,一边注意着敖玄的表情一边慢慢的伸出手,在发现敖玄并没有拒绝他的碰触后缓缓将对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敖青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用双臂牢牢的圈住怀里的孩子,脸颊在那有些冰冷的发顶慢慢的磨娑,一脸的满足。
夜魈觉得很奇怪。敖青为何会那样的小心翼翼?为何只是一个拥抱就能让他如此满足?他们……是亲兄弟不是吗?
似乎感觉到夜魈的疑惑,敖青一边轻轻抚摸着敖玄的发一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很奇怪是吗?其实即使他拒绝我我也不会觉得惊讶,因为自他出生起他就……”
敖青没有继续说,仿佛那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一道不能碰触的伤口,即使是不经意的谈起,也会疼的泪流满面。
“小九这样的情况很奇怪,我看我还是将他带回龙王界……”
敖青的声音嘎然而止,那闪着青森光芒的长长指甲搁在他的颈部,敖青毫怀疑它可以在一瞬间将自己的脖子给切断,因为,龙爪是这世上最坚硬的武器。
敖青微低头看向一分钟前还温顺无比的孩子,心微微的抽搐。
小九,你就这样讨厌那个地方吗?即使记忆还处于混乱状态,只是听到也会如此的抗拒吗?
夜魈走过来轻轻抓住敖玄的手腕,对上那闪着锐利杀气的眸子:“君,青王不过是在开玩笑,他不会带你回龙王界的。”
敖玄看了看夜魈,然后将视线落在敖青的脸上,手没有动。
“没错。”敖青点头,声音苍凉而苦涩,“我只是说笑而已。”
敖玄看着对方的眼,像要望进那幽暗而深沉的心里头,良久,终于收回了指甲,却也不愿再呆在敖青怀里,反过身朝夜魈伸出双臂,然后蹭着对方的肩低低的说了句话。
夜魈听不明白那是什么话,不是真言,仿佛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吟唱一般悦耳。
“那是龙族语,他说他饿了。看来他连人类的语言都不记得了。”敖青站起身朝屋外走去,“我去叫人给他准备吃的,你陪着他吧。”
“青王殿下!”夜魈忽然叫道,敖玄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们……到底曾对他做过什么?”让他对龙族厌恶到这个地步。
“……我们……什么也没做……”敖青垂着头低声回答,然后离开。那背影在夜魈的眼中竟有些沧桑与悲凉。
敖青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背靠着墙壁扬头看天。当年那个坐在围栏上一边晃荡着双腿一边笑的甜美纯真的孩子仿佛依然存在,却其实,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已被碾碎在时间的车轮之下。
是的,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现在想来,或许正因为什么也没做,所以才更加的残忍!
敖玄一直都很安静,他可以不言不语的呆坐着一整天,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将一片片散乱的记忆重新拼凑。偶尔,他会向夜魈谈起他零散的记忆,用他几天来就练的很熟练的人类语言淡淡的讲述,但每次都用着旁观者的语气。敖玄怎么样,九玄怎么样,白天灏怎么样,还有天机怎么样,似乎那些都不是他,而他,不过是在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情形让夜魈有些担心,如果眼前的人认为自己谁都不是,那这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夜魈……”
夜魈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看向对面敖玄的侧脸,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容。
“嗯?”
“你说,同样是囚禁,以爱为名和以恨为名,哪一个更残忍?”
夜魈皱起眉,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君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囚禁?是在说白天灏因为力量而被父母囚禁的事吗
敖玄看着波光鳞鳞的湖面上有鱼儿跃起然后再潜入水下,语气淡然:“敖玄啊,一直一直住在很大很华丽的宫殿里,从宫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需要花去半柱香的时间。那里头什么都有,只要是这世上能有的宝物那里都有,但是,在这个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服侍他的女侍们总是压着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头都不敢抬,连话都不敢说,好像她们眼前的人不是龙子,而是什么不祥的怪物。所以有一次敖玄在她们离去的时候故意拉住了其中一位的衣袖,结果那女侍立刻跪了下来,浑身颤抖着不停的磕头。敖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愣在原地看那女侍将额头都磕出血来。然后,第二天那名女侍就没有再来,因为她冒犯了龙九子,被处死了。呵~她有什么错呢?错的是他呢,是那个本不该存在的龙九子!一定是因为他是不祥的怪物所以才会被关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一定是因为他很讨人嫌所以自他出生后父皇母后还有八位哥哥才会不来看他,一定是因为他很可怕所以那些女侍才会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君……”夜魈惊异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些,是敖玄的过去吗?
“但是,其实不是这样呢。”敖玄抬起手,将脸搁在撑起的手臂上,“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爱!因为敖玄是银龙,拥有最纯净的灵魂和力量,却极易被外界的力量和他人的情绪影响,特别是邪恶的力量与人性的黑暗。一旦敖玄无法承受这些力量的侵蚀,他会疯,然后死去!但不管是人还是神,内心中都会或多或少的拥有黑暗的一面,所以为了保护他只有隔离,给他华丽的宫殿,给他最好的食物与衣物,给他训练有素的女侍,代价是,在他的力量稳定之前他将不能踏出这宫殿一步,不能与任何人交谈,不能接触任何有感情的物体。所以,自己是被爱着的啊!只要这样想,就可以忍受那快要让人疯狂的孤独,就可以不用在黑夜中无声的哭泣,就可以不用像个游魂一样没日没夜的在宫殿中游荡,就可以不用看着结界外茫茫的海洋连心都冰冷,就可以……一直一直这样说服自己,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仍然只有他一个人。只是,还要忍受多久呢?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是不是当自己老死之时,还是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呢?是不是当沧海桑田都变了颜色,自己还是只能留在那为了活着而活着?所以夜魈,与白天灏的遭遇相比,同样是囚禁,以爱为名和以恨为名,哪一个更残忍呢?”
敖玄掉过头去,却看到夜魈落满了泪水的脸庞。
“夜魈,你怎么哭了?”
他站起身想要为夜魈抹去脸上的泪,却被夜魈一把抱到了怀里。
“夜魈,你别哭。敖玄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哦。”
抱着自己的双臂更紧了一些,温热的泪落在自己的脸上,有种悲伤的痛。他越过夜魈的肩看到敖青震惊的表情和苍白的脸庞,慢慢的垂下了眼。
是的,敖玄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了。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欺骗自己的时间太长,长到他忘记了什么是痛,什么是悲。所以,可以让他离开吗?可以让他自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吗?可以……实现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愿望吗?
——呐,夜魈,同样是囚禁,以爱为名和以恨为名,哪一个更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将前面章节中的BUG解决了一下;特别是天机拿剑时出现的灵魂碧幽小妹妹;俺对不起你啊;竟然把你给忘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把你给删了。。。。。
说实在的;这文写到这份上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不管是天机还是敖玄其实都被困在无法排解的痛苦中;为什么会这么写呢?其实囚禁可以有很多意义上的理解;可以是身体的;也可以是灵魂和思想的;或许我也只是想问一下自己;同样是囚禁,以爱为名和以恨为名,哪一个更残忍?
我想这样写下去;因为内心困惑笔下才会困惑;不管会有怎样结局;希望喜欢的朋友都能看到最后。。。。。
《天机之雪舞尘飞》秋原草 ˇ章五十九ˇ ——
“坐下喝一杯吧。”敖青随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一抬手将一杯酒灌下肚。
夜魈坐下,看敖青将酒当清水一样不停的自斟自饮。
“……银龙是至纯之性,只要有银龙在,龙王界的灵气就会不断的得到净化,有利于族人的生存和修炼。由于银龙已几千年未出现,小九出生时,全族的人都很兴奋,特别是母后,天天抱着小九不肯松手,让我们几兄弟都很嫉妒呢。”敖青惨然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但我们谁都没想到,小九竟比以往的历位银龙更容易受人情绪的影响。只要碰触他的人心中有一丝不快,他都会哭闹不停,连带的整个龙王界的灵气都会动荡不止。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两种力量——真言之声和玻璃之镜,我们不得不将他隔离。”
敖青用手紧紧的握着杯子,痛苦的闭上双眼:“我们都清楚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会孤独,会寂寞,可……可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痛苦!但是……但是……”敖青摇着头,将脸深深的埋入双掌中,带着低泣的沙哑声音幽幽响起,“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那种无奈的悲伤与深沉的爱惜混合而成的心痛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夜魈默默的看着眼前掩面而泣的男子,神情复杂。
这个人或许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岿然不动,这个人或许可以面对刀枪剑戟谈笑自若,这个人或许可以忍受一切苦痛坦然自若,却在发现亲人的寂寞与悲伤时潸然泪下。爱人的人有自己的理由与无奈,被爱的人有自己的坚持与痛苦,同样是痛,哪一种,又更痛呢?
夜魈不知道,如果面对这一切的是自己,他会怎么做?他希望君活着,但若真的如此痛苦,只是单纯的活着,是否已没有意义?然而,若不活着,谁又能知道奇迹会在何时来临?
两难,无解,旁观者永远不会知道当事人心中真正的痛,他能做的,只有守候而已。
夜魈叹息,刚想离开,空气忽然震荡起来。敖青猛的站起,惊叫一声‘小九!’,人就没了影,夜魈见状急忙了跟了上去。
敖青在王府门口拦住了想要突破结界离去的敖玄。
“你想去哪?”
“……离开……”
“你疯了!”敖青一把拉住敖玄的手,怒吼,“回风正在和开云开战,负面的情绪连天都能遮盖,难道你看不到吗?”
敖玄的目光缓缓的落在敖青身上,那目光中有种清冷的光芒,像冬日的寒冰让人心中一凛。
“所以,二哥还是要将我关在这儿吗?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等战争结束吗?还是等你将我带回龙王界继续留在那华丽的牢笼里做着永不可实现的梦?”
“小九,你……想起来了……”
“想起?”敖玄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起。因为敖玄想这样做,所以我要离开。”
“不可能!你哪都不准去!”
敖玄偏了偏头,忽的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很美,很媚,却仿佛染在青森刀刃上的一抹红,血一般诡魅。
“二哥,当年你拦不住敖玄,如今,你如何拦的住我?”
“小九,你别这样!”敖青一把将敖玄搂到怀里,痛苦的在他耳边低喃,“二哥知道你痛苦,但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父皇下令每年你出生的那天族里禁止一切歌舞娱乐?你知不知道母后一想到你就默默垂泪?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每天……每天都在水镜里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的痛苦,你的寂寞,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