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之治





  辩才慢慢抚案:这个案子是师父传给我的,师父在这里一住三十年,圆寂之前,把《兰亭集序》真迹传给了我,从此,《兰亭集序》就是永欣寺镇寺之宝。不断有人来过,要以重金收买,镇寺之宝,又是师父传给我的,怎么可以卖?!
  萧翼沉思,若有所思:是不能卖。师父……我不知何世修来的福,得见师父,又亲传笔法于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缘,见到《兰亭集序》真迹?
  辩才合十:镇寺之宝,看一次确实不易,要沐浴焚香,要斋戒,要做法事。
  萧翼:当然。我行旅偶然过贵寺,居然要看《兰亭集序》真迹,应该是佛家说的妄念了吧?
  萧翼沉默良久,之后,欲擒故纵:师父,我也该走了,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不多打搅了。
  萧翼拜,辩才回拜。萧翼起身,走向门口。背后传来辩才的声音:施主,施主如此诚心,真是少见,难得。我想,施主是有缘人。我倒想收施主为佛家弟子。
  萧翼掠过一丝惊喜,回身拜:我还是做个俗世弟子吧。我家有妻儿,应该是俗缘未尽。
  辩才:唉,出家出家,哪里是出俗世之家,是出生死之家啊!
  萧翼惊异,沉默之后有所感悟:啊,原来是出生死之家!
  辩才合十默祷了一下,感叹:是啊,无论出家在家,都要出生死之家。只不过出家为僧,是专门出生死之家。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感叹的就是生死。说到这里,我倒真想做一次法事,再次瞻仰师父传下来的《兰亭集序》。《兰亭集序》,我临了总有千遍以上,现在倒有五六年没有再见过了。见一次吧,我还是有俗世情怀的。
  萧翼跪,拜:缘分,缘分。
  法事结束,有僧人请萧翼进住持僧房。辩才揭去丝巾,露出漆盒打开,一层一层剥去包裹物,取出真迹手卷,放在案几上。
  辩才:施主诚心诚意,缘分真是到了。我特意留住一天,请施主鉴赏。
  萧翼膝行至案几前,取过手卷,展开,阅,激动得流下泪来:神品,神品!
  辩才:当然是神品。
  萧翼小心地收好手卷,放在案几上,将手卷层层包好,放入漆盒。
  辩才注视着漆盒,将漆盒捧起,递向萧翼:施主放在身边仔细鉴赏。
  萧翼大惊:镇寺之宝……
  辩才:佛家讲究供养,所以我将稀世珍宝供养给佛。佛家又讲慈悲,施舍,所以我请施主仔细鉴赏,也是佛的意思。不过,它明天要回藏了。请施主小心。王羲之笔法传续,也是功德。施主是有心人,见过真迹之后,传续笔法,功德无量。
  萧翼接过漆盒,沉思片刻:佛家讲不贪,为什么世人很难做到?也曾听过讲经,佛家讲空,可是,为什么我怎么也做不到空?
  辩才:因为世界是空,贪能贪到什么呢?不过是欲念罢了。贪,只是贪的一念,世人贪来贪去,只不过是执贪的这一念想。做不到空,还是因为执,你执这个空,就不是空了,所以,就是不要执。
  萧翼:一夕谈,十年书,受益匪浅。
  僧房,萧翼在灯下阅看《兰亭集序》真迹,入神,长叹。有人敲门。萧翼一惊,知道是探子来了,随即将真迹收好,萧翼起身开门。
  探子入:这个老和尚!我们去看了,东西不在,你知不知道他把东西放在哪里?
  萧翼百感交集,沉默,终于说道:在我这里。
  探子惊讶:你偷到手了?!
  萧翼摇摇头:住持许我看一夜,明早奉还。
  探子:那我们还不快走!
  萧翼:我不能走,我不能背信弃义。
  探子:好好好,你做好人,把东西给我,我走。
  萧翼沉默了片刻:理该完璧归赵。
  探子:完璧归赵?什么是完璧归赵?
  萧翼:东西没有损坏,怎么借,怎么还。
  探子摇摇头:县令交代下来,谏议大夫又等在驿站,你说我这个差怎么交?我吃这一口饭不容易啊。
  萧翼沉默:是啊,我倒没想到,这件事原来比偷难多了。
  探子取出匕首:你这么婆婆妈妈,我只好硬取了。
  萧翼看着匕首,拿出漆盒:贪,贪啊。你拿走吧。
  探子拿过漆盒:咱们走吧。
  萧翼:你去吧,我不走了。
  探子:你不走?你不和我走,在县令大人面前,怎么交代是真的还是假的。
  萧翼:是真的。你走吧。
  探子:镇寺之宝没了,你不怕他们把你吃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吧。
  萧翼流下泪来,停了一会儿,置之度外:拿了镇寺之宝,就是取了他们的性命,取人性命,要以命偿命!我就在这里偿命吧,任他们处治。这样,也对得起陛下,也对得起辩才大师和永欣寺。第三十九章
  萧翼跪在永欣寺台阶前,满脸是泪:奉大唐皇帝陛下旨,永欣寺镇寺之宝,王羲之《兰亭集序》真迹,子时,已快马递送长安太极宫,弟子萧翼不能亲自回去销差,留在这里听凭师父发落。陛下说过,若师父出让《兰亭集序》,则为永欣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辩才大吃一惊,茫然了许久,向西趺坐,合十,流泪满面:佛慈悲,佛慈悲。昨天你问我贪与执,我就应该想到。可是,嗔与怒,都是佛家弟子不为的。只是,《兰亭集序》真迹一入帝王家,就再也不是供养了,俗世也就从此再也见不到了。罪孽,罪孽。
  两仪殿,李世民坐在御坐席上。长孙无忌奉上漆盒。李世民打开漆盒,打开一层层布,手卷显露出来。李世民抬眼兴奋地扫视诸位,展阅,嘴里发出赞叹的咕噜声,接着问:用费多少?
  长孙无忌:陛下不是说过吗?若辩才出让,就为永欣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李世民一边看帖,一边点头:当然,为永欣寺佛像再塑金身!你们有功,我要重赏。
  褚遂良:此次,萧翼功劳最大。可是,萧翼留在了永欣寺。
  李世民:为什么?
  褚遂良:陛下应该明白,辩才是不可能出让《兰亭集序》的,因此,萧翼自愿留在永欣寺,以命偿还《兰亭集序》。
  李世民惊诧。
  褚遂良一一讲述了取得《兰亭集序》的经过。
  听完这些,李世民也有所领悟,急忙打开手上的《兰亭集序》,觉得一阵热血沸腾:是不能卖。当初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许以重金便能得到《兰亭集序》。我若是《兰亭集序》主人,我也说什么都不会将它出让给别人的。我曾想过,《兰亭集序》,一辈子能亲眼看一眼,便是福分了。更何况拿在手上。
  褚遂良:陛下已经是它的主人了。
  李世民慢慢放下手卷,陷入沉思。
  褚遂良看着李世民:陛下?
  李世民:武取天下,要以性命相搏;文治天下,也有人以命相许,这萧翼,当得我一员大将啊!
  卢兆玄家,众人围坐在一起。
  卢兆玄:《兰亭集序》真迹一入深宫,再也不可能为世人所见了。不过,陛下为《兰亭集序》肯如此费周折,天下文人,再也不能视关陇李家只能以马上得天下,以文来收服人心,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李世民亲自撰写《晋书?王羲之传》,并加赞语评论:所以从古到今详细地考察,研精篆素,尽善尽美,难道不是只有王羲之一个人吗?看他的点曳之工,裁成之妙,仿佛烟雨霏霏,露水漫结,字形好像断了,其实气势连接;凤翥龙蟠,字势倾斜其实矗直。赏玩不觉得疲倦,阅览不知道开端,心中倾慕手下追摹的,仅此人而已。其他的人就不必提了!
  公元638年,贞观十二年,《大唐氏族志》改订完毕,以唐朝官位品秩定高下,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姓为第三。整理出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七月二十七日,任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两仪殿。
  李世民:房玄龄真是固执啊。请他做太子少师,就是不要做,就是请辞。
  长孙无忌:换作别人,也是不太敢做,陛下登基以后,他一直在朝廷高位,单单这个,就足以让人嫉妒了。陛下的女儿又嫁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女儿又做了韩王的王妃,朝廷权位,皇室亲家,恐怕别人天天在想如何弹劾他了。我劝陛下不要再让他做太子少师,太子将来做了皇帝,少师就威震朝野了。
  李世民:不,我就是要他做太子少师。既然朝野以为我会废太子,我就是要用这件事堵住别人的嘴。
  长孙无忌:可陛下对魏王确实不一般啊。情之所系,陛下难免有一天不转换心意。那时候,陛下不是害了左仆射吗?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说:无忌,我这两个儿子,你到底怎么看?
  长孙无忌:我是他们的亲舅舅,我能怎么看?可是我妹妹去世前,不是嘱托陛下不要废掉承乾吗?废掉承乾,是朝廷大事。青鸟也确实读书不错,但是成为太子,就是惊动朝廷了,难免引起纷争。
  李世民:我现在开始明白当年太上皇的心情了。真是难啊。
  李世民向几案走去,书写手敕:不过现在还是要维持太子。
  东宫,李承乾坐在坐席上,看向殿外:陛下下诏断表,彻底回绝左仆射请辞少师,怎么还不见他来?
  贺兰楚石:他不敢不来吧?
  李承乾:是啊。我也需要他这个朝廷重臣。
  房玄龄坐在家里。
  房遗爱:父亲真的不去吗?
  房玄龄:太子宫摆下仪仗实在是招摇过分。我真的是害怕了。太子少师是最招人嫉妒的,因为太子一旦即位,我就是皇帝太师。这不是永远地把我放在油上煎吗?
  房遗爱:我可以在魏王面前保你啊。
  房玄龄瞪了房遗爱一眼:轮不到你说话!
  房遗爱:父亲,孩儿也是为了你好。现在谁都看得出来,魏王才是真正能得天下的。这个时候得罪了魏王,恐怕不好。
  房玄龄:你怎么就知道魏王要得天下呢?
  房遗爱:这还不够明显吗?我们且不说魏王如何。父亲你看太子像个成事的样子吗?
  房玄龄没了底气:有些事情,有时处理得的确不大妥当。但谁能没有过失呢?
  房遗爱:恐怕不只是不大妥当吧。我看陛下对太子殿下好像很担心呢。
  房玄龄叹气:既然太子没用,父亲又何必在他身上再下工夫。父亲早早辅佐魏王,也算是对陛下尽忠啊。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的心思都花在这上了。
  房遗爱:父亲是大才,孩儿是小才。可有些事情,只有小才的人才看得清啊。父亲不觉得是这样吗?
  贞观十三年,正月,礼部尚书懿公王珪去世,年六十九岁。
  王珪的灵堂,李泰守灵,房遗爱陪着李泰。
  李泰:你看老师说走就走了。人生如朝露。
  房遗爱:殿下,读书人不可以不弘毅,人生如朝露,感慨归感慨,不可以丧志。谋太子的事,不可以放松。
  李泰:谋太子,谋太子,你让我怎么谋。父皇那儿,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就差冲进东宫去把太子弄掉了。你还要我做什么,现在一点可做的文章都没有。
  房遗爱想了一会儿:现在就有一件事,可以大做文章。听说,太子最近迷上一个宫女,叫称心,不可小瞧。此女曾经是侯君集府上的人,颇有些来历。你听说过此人吗?
  李泰:什么来历?
  房遗爱:此女虽不是哑巴,却从不说话。过去在侯府的时候,侯将军问她话,她都不答。
  李泰:哦?这是为何?
  房遗爱:这我也不大清楚,可是现在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
  房遗爱凑近李泰的耳朵:人们说她是妖女,张嘴说话会给主人带来灾难。是真是假先不必管,你就没想过这里面有文章可做?
  李泰:有这等事?逼她开口,给太子降灾?
  房遗爱着急地:你莫非当真了?我是说借这件事在陛下面前做点文章。陛下历来最恨这些妖法邪术。当年的左仆射裴寂就因为这个被革了职。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还不明白?
  宫中,高阳公主在马上和一个青年禁卫军军官说笑。高阳公主策马离开,青年禁卫军军官注视着她离开,神色暧昧。房遗爱站立着,看到刚才的一幕。
  高阳公主策马过来:书编得怎么样了?
  房遗爱:魏王很勤奋,我们都有点跟不上。
  高阳公主:你们这些废物!我哥哥可不是一般人。
  房遗爱:太子也是你哥哥。
  高阳公主:当然,他是将来的陛下。
  房遗爱:魏王觉得不一定。这么看,魏王确实不是一般人。
  高阳公主:所以你每天就混在魏王府。
  房遗爱:而你每天和那些贱人在一起。
  高阳公主怒,用鞭尾指房遗爱:你要敢管我的事,我就叫人把你捆在树上,用马鞭抽你!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