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之治
李世民想了一下:能舍弃性命求法,可以不必惭愧。而且你是僧人,与一般人也不一样。不过……路途遥远艰险,沿途风俗又很不相同,法师怎么度过的呢?
玄奘慢慢抬起头来:陛下天威广被四方,四海都景仰陛下的仁德,所以凡是由东方西去的人,都被尊敬。玄奘在天竺,曾被国王问到“秦王破阵乐”,由此可见陛下的威信。
李世民高兴了:真是奇妙,法师坐近些。不知法师走了多少路呀?
玄奘移近:玄奘为求法,每个与佛法有关的地方,都要去求证。大概行脚五万余里,经一百一十多国。
李世民:你比博望侯张骞走得更远,一百多个国家,世上真是有那么多国家吗?许多国家大唐都不知道吧。
玄奘:是。住下来讲经的有二十八国。
李世民:你来回有十七年,去过的地方,都还记得吗?比如距长安多远,当地有什么物产,气候如何……
玄奘:假以时日,我还是能一一回忆起来。
李世民:那太好了。你安顿好了,把这些都写下来。
玄奘犹豫了一下:啊,我带回长安很多经卷,都还没有翻译。
李世民:不,你先写我们说好的。这事不难,你只说,找人录下来。
玄奘:倒也是。
李世民高兴了,注视了一会儿玄奘:我看,你的阅历丰富,性情专注,这样吧,还俗到我手下吧。
玄奘:我所求的,是法,不问政务,一旦还俗,其实于政无功,而且所学的就会腐败。
李世民:那就随我出征,路上我们还可以再谈。我马上要征伐漠北。
玄奘:陛下真是难为我了。佛家戒杀,军旅之事,是万万不行的。陛下还是放我译经吧。
李世民:好。你打算在什么地方译经?
玄奘:距洛阳不远,嵩岳少林寺就很好。
李世民:不好。你还是在长安好。长安弘福寺,我看很好。
玄奘:也好,我带回的经卷,现在都在长安。
李世民:你要记得,我们说好的,就叫《大唐西域记》吧,要先写出来。这样,我叫司空房玄龄安排你的事。
玄奘:谢陛下。
玄奘回到长安后,立即在弘福寺展开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最大的外来文化翻译工程,翻译方式采用玄奘主持译场全面工作,辨析名相,证解微义,断定疑义,集体翻译,分工负责。
此外,直中书杜行扉、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吏部尚书来济、礼部尚书许敬宗、中书侍郎杜正伦、守黄门侍郎薛元超、守中书侍郎李义府等,充任笔受、监阅、润色等。
玄奘主持译经,日夜相继,如白天有事耽误进度,就在夜间补足,全部完成。三更暂眠,五更复起。
郊外,辩机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高阳公主骑马从后面赶上来。靠近辩机后,高阳公主放慢了马速,轻轻跟在辩机身后。
辩机觉察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到高阳公主,辩机惊愕。
高阳公主:你去哪儿?
辩机:师父命我去办事,我刚刚办完,正要回去向师父禀报。
高阳公主:你这么大的学问,在玄奘面前也只能做个徒弟。
辩机:玄奘师父的学问,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比的。
高阳公主:到别的寺里,你最起码也是个住持。在这儿,你却只能给玄奘做个助手。你不觉得屈才吗?
辩机:做了住持学不到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是给玄奘法师做一辈子助手,也不算枉费今生啊。
高阳公主:想不到你是个这么没抱负的人。
辩机:佛门弟子追求的是真义,不是人间的荣华富贵。
高阳公主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辩机:我想不通,追求到了,又能怎么样。
辩机:公主若想的是“能怎么样”,说明公主想的还是凡间的事情。追求真义与世俗无关,的确不能带给人什么,但却是佛门弟子最高的追求。
高阳公主盯着辩机:这么说,你是不会为凡间的事情烦恼了?可我看你并不快乐。
辩机语塞,回避高阳公主的目光。
高阳公主:上来!
辩机困惑。
高阳公主:我让你上马来,我送你回去。
辩机:公主,这怎么可以?
高阳公主:我说可以就可以。
辩机:若是被别人看到,公主要怎么解释?
高阳公主:你不是刚刚说不会为凡间的事情烦恼吗?怎么,你这位大师连我这么一个俗世女子都不如?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怕。
辩机不答话。
高阳公主:既然你害怕别人看见,就不让他们看见。到了有人的地方,我会把你放下来,让你自己走。但是现在我先载你一程。
辩机:公主的话,句句不错,可有些事情……
高阳公主几乎是在用命令的语气对辩机说话:你怎么这么啰嗦,快上来,你师父还在等着!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辩机见躲不过,只得上马,坐在高阳公主身后。高阳公主一把抓住辩机的手,让他搂住自己的腰。辩机脸色发红,却无法拒绝。
高阳公主策马疾驰。
定州御帐外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骑马并行。
长孙无忌:定州之后,陛下还是要带太子吗?
李世民:是啊,叫他到疆场上看一看,知道兵戈是怎么一回事。
长孙无忌:兵戈之地,胜则势如破竹,败则如山倒,我们是老兵了,太子如果有意外,事情就麻烦了。我看定州此地不错,不如将太子留在定州,进可到漠北,退可回洛阳、长安。
李世民思索:到幽州吧。
长孙无忌:幽州自古是争战之地,无险可守,不如定州。
李世民:嗯,好。留太子在定州。
因漠北气候恶劣,李世民下令班师。
暴风雪中,士兵们艰难地整理军资、武器。士兵们在拆卸一部分营帐。还没有拆卸的营帐孤零零地立在风雪中,似乎马上就要被风雪摧毁。
李世民独自坐在帐中,神情严肃,像一个末路的英雄。
野外,李治的队伍向李世民的队伍迎上去。两支队伍的军容有着明显的区别。
李世民显得疲惫不堪:我从定州出发时说好,等再见到你,才换身上这件衣服。这几个月,我都没有换,你看,现在又脏又破了。他们劝我换了,我说,将士们都一身破烂,我一个人穿新的,稚奴,我教给你,穿了新的,士气就没有了。
李治拿出新衣:父皇,现在可以换上新衣了。
大帐内李世民趴在席上,李世民屁股上生疮化脓,不能骑马,李治用嘴为李世民吸脓。
两仪殿内,李世民斜卧在御坐席上,萧瑀、张亮对坐。
萧瑀:陛下,有些话我不能不说,虽然朝廷重臣都讨厌我,可是,我不能因为他们讨厌我,我就避嫌不说。
李世民:你经常争吵,房玄龄他们说不过你,可是,有些事也确实因为你而耽误了,你不知道吗?
萧瑀:陛下既然提到房玄龄,我就不能不说了,房玄龄跟中书、门下官员,结成党羽,辜负国恩,手握权势,情同一体,陛下却不知道,他们只是差一点没有谋反。
李世民不悦:你说得也太过分了。不能因为房玄龄总掌朝政,联络官员,就说他勾结党羽。我选择贤能做自己的心腹和四肢,应该诚心相待,不要求他十全十美,我不算聪明,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好坏不分、忠奸不辨,糊涂到这种程度!不过,你还是一个忠心的人。
刑部尚书张亮在一边手数着念珠。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你既然叩拜佛祖,为什么不出家当和尚?
张亮一愣。
萧瑀:我也信佛,我一直想出家为僧。
李世民:那我就顺从你的意思吧。
萧瑀:啊……我,我现在还不能出家。
李世民面露厌倦,众人退下。
李世民看着他们退下,对在一旁的李治说:看来,萧瑀还是不能留。你来帮我起草诏令。我对于佛教,本不信仰。萧瑀声称他看破红尘,但心意是邪是正,难以识别。只祈求自己一个人的福祉,不但对上冒犯君王,对下更倡导浮华风气。萧瑀自己请求出家为僧,一会儿工夫又加改变,忽东忽西,只看他一念之间,是对是错,在文武百官面前随时反复,违背栋梁应有的坚定和见识,我一直忍耐到现在,可是萧瑀却没有悔过之意,不妨派他去商州,撤除爵位。
李世民看着李治写完:明天一早,就把诏令发出去。
李治:是。可是佛真的是不可信吗?
李世民:佛是不是可信,我不管,重要的是你要有理由处置一个人。第四十九章
甘露殿,李世民躺卧在席上,武才人在一旁调药,看了一眼李治。李治跪在李世民前,展阅手卷,收卷,看了一眼武才人。
李世民断断续续地:修身和治国的方法,都在这里了,我一旦走了,也就没有什么话忘记告诉你了。你多读史,向古代帝王学习。学高,能达到中,学中,只能达到低。我其实内心喜欢奢侈,又喜欢巡视,给百姓增加了负担,不要学我这些。统一天下是我的功劳。你没有我的功劳,却要继承我,所以要非常非常谨慎。什么事立难,失易?是社稷。什么易失而难得?是帝王的宝座。
公元648年,贞观二十二年,正月初八,李世民将自己写的《帝苑》赐给李治。
李世民躺卧在席上,从疲倦中恢复了一些元气:无忌,你看我是不是不行了?
长孙无忌将手按到李世民手上:陛下,你全面掌管朝政,精力应该是不够了。如果静养调息,身体会好起来。
李世民:我觉得有时候身体好像不是我的。以前,我射箭的时候,想都不用想。现在,我甚至要拿一杯水,都要想一想,我该用哪里的力气去拿。
长孙无忌凝视着李世民,流下泪来。
李世民积攒了一下气力:我觉得我要把一切都交出去了。交给稚奴,我还是不放心。我想交给你。
长孙无忌:我不是在辅佐稚奴吗?
李世民点点头:在稚奴接替我之前,我要有一个在朝政上信任的人。
长孙无忌:房玄龄不是在呢吗?
李世民:前两天,萧瑀说到房玄龄勾结党羽,我虽然不信,但是又不能不想。
长孙无忌:房玄龄为左仆射,掌管朝政时间长久。长久了之后,做起事来总会重用熟悉的人,房玄龄可以相信,可是他手下的人出了差错,你说是房玄龄的错,还是他手下人的错?小错积累起来,就是大错,大错会乱啊。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要你说呢?
长孙无忌:陛下,如果信任我,我会压制房玄龄。我和房玄龄跟从你多年,我们之间没有芥蒂。可我会和他多年的人脉有隔。有隔,就难做事了。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将长孙无忌的手拉近:两者之间,我选你。
弘福寺院中有大理寺捕快进入。小和尚奔入译场,告知玄奘。玄奘走出来,辩机随后。
捕快施礼:我们捕到一个贼,身上带有玉枕一只,说是偷自弘福寺。我们带这个贼来确认,请上座给我们方便,查验一下。
玄奘:出家人不戒备,施主请自便。
玄奘领捕快随押着的小偷走在寺院里,小偷走到僧房前,边看边走到铺前:就是从这儿拿的。
捕快问玄奘:这是哪位的铺?
玄奘看看身后,辩机脸色大变:我的。
捕快:我们得请这位出家兄弟走一趟了。这个玉枕,是当朝陛下的高阳公主所有,师父得到大理寺说清楚,讲明白。
辩机:这个玉枕是高阳公主施舍的,我去大理寺说清楚。
玄奘:佛门无私财,你怎么扣留施主的施舍?
辩机:我去大理寺说清楚,回来再跟上座说。
玄奘问捕快:辩机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译场上还要用他。
捕快:这就说不好了,或者去去就来,或者还有什么耽搁。
房玄龄府内,房遗爱坐在席上,眼睛无奈地转来转去:你和那个秃头弄在一起……
高阳公主:你说谁是秃头?!
房遗爱:你还真叫我说出来,好,你和辩机弄在一起,我不管,只要不碍房家的事。
高阳公主:你还有什么事?你不是整天跟着我哥哥转来转去,以为有什么好处,你的魏王不行了,流放均州,还不是因为我,你才逃过一劫。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房遗爱:我是驸马。
高阳公主:我休了你这个驸马。
房遗爱:只有男休女,哪有女休男。
高阳公主:我们李家就是可以女休男。
房遗爱:好了,好了,现在怎么办?大理寺抓住你的把柄,朝廷议论的可是房家啊,议论的可是父亲左仆射呀。
高阳公主:我不管!你不许再跟我这么说话,我烦了,敢把长安一把火烧掉。
房遗爱:我信,我信。可是父亲要是受这个事牵连,你到底是房家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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