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之二 魏紫by 童茵






  “得!我瞧你也仅是个穷酸,只要你从我跨下钻过,趴在地上给本少爷磕个头,正正经经地赔罪便成了。” 

  这李士衡也不是个软脚,冷笑在心,斜着眼,欲洗耳恭听究竟还有什么后话。 

  “怎么?不愿?”轻蔑地睨了他一眼,赵卓不禁嘲哼道:“就是韩信吞得了跨下之辱,偏你不行?哼!不过是个穷书生,心比天高有什么用,一身的高风傲气是便给谁看?!要我是你,知晓自个儿没本事与人争,也甭在这儿作着异想天开的学,识时务者为俊杰,正经点同人下个气,这事也就完了。” 

  “是呀是呀……”众人点头称是,颇为赞同赵卓的意见,再瞧一身青衣皂靴的李士衡,眼神纷纷投以厌恶。 

  听得这样的话,真今李士衡为之气短,心底郁闷无处发,不由得垂下了头,浑身频频发颤,四面急涌而来的鄙睨宛如万针,直直扎入心扉。 

  果真是世风日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不分是非的事儿竟颠倒黑白成如此!李士衡见这般的情景,心中不住发恨,又碍着士人气度,只得咬牙隐忍。 

  “此等自取其辱的事儿,请恕在下做不来,若有不服,咱们大可上官府去,青天大老爷自有公断。” 

  “呦,想闹到官府去?你当你是哪根葱蒜?甭怪本少爷没提点,凭这样一桩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事儿,怕是进不了门,未见到老太爷的面,早给人轰出来了。”赵卓把脸一扬,仍是施惠恩泽地好言劝道:“做人就该识相些,如此才得长命百岁。” 

  “君子不做违己事,若是苟且偷生,就是寿与天齐也仅是生不如死。” 

  此番言语等同于拐着弯暗骂他为小人。赵卓气得“呸”了一声,恨骂道:“你好大爷的!什么君子不君子,我就偏当你是食古不化的书呆,如今给你脸面你不要,我便只给你个厉害瞧瞧!” 

  话音方落,赵卓朝旁使了记眼色,三、四位粗壮汉子倏地自身后站了出来,个个摩拳擦掌,一脸凶煞,直把李士衡圈成一处。 

  见到如此阵仗,有再大的态心豹子胆也免不了让人起了阵哆嗦,他知晓自个儿是没法逃了,再者若就此畏惧退却,方才的义正辞严不就成了自掌嘴巴。李士衡又是恨,又是愧,一面暗悔话说得过满,一面咬牙强撑,凭着天生的一股傲气,硬是不甘示弱。 

  眼瞧他青白交错的脸面,赵卓把唇一扬,轻摇绢扇,很是得意地道:“这原是没什么大事,何苦闹得至此?本少爷也不是个无理之人 就教发善心再给你个机会挑拣,你依是不依?” 

  只见李士衡哼的一声,别过头去,瞧也不瞧。 

  看这情形,果真是天生的牛心古怪--强拗着!既然是他甘愿挨打,那也没啥好多说的了。赵卓冷冷一笑,把扇子给阖上,大汉们了然会意,便握起拳,使了三分力,直直落在李士衡身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经得了这番毒打,阵阵拳浪袭来,李士衡唯有屈身抱头,打在紧要处上,也仅不住闷哼几声,就算是疼痛难忍,强着一身傲骨,他亦不愿作声。 

  胡乱打了三四十下,似是够了,大伙儿纷纷停下手。以为已完事,他不禁睁开眼来看,却见赵卓走到跟前,一把提发仰头,不多言即挥掌落下。 

  倏地,只听霹啪几声,左右开弓,李士衡的脸上登时“开了果子铺”,一片烧红热烫,灼痛难当。 

  瞧他面目肿破,奋力要挣坐起来,赵卓大声朗笑,哪里肯让?遂又提脚往他不稳的腿膀重踹,直往烃骨处使劲,好来个落井下石,硬是把人给踏在泥水里。 

  气喘不停,经过这番折腾,李士衡早已没了气力,只有摊着如烂泥似的身子任凭加诸上来的苦痛,就连双眼,也睁开不得了。 

  “求不求饶?看你还嘴硬到什么时候!”赵卓说着,用脚尖往他腹部狠狠踹去,疼得李士衡面目扭曲,抱腹打滚,纵是如此,仍当真一句不吭。 

  “好样的!”赵卓呸了口唾沫,心中余气未散,却也不能再打,万一要是闹出了人命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儿。收回抬起的腿膀,斜睨着眼,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遭,哼笑道:“今儿仅是丁点儿的教训,要有下回,若本少爷饶不饶得了你!”说完,便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围观看戏的众人亦作鸟兽散,独留奄奄一息的李士衡。 

  面侧泥地,衣衫零碎,买来的饽饽散落四处,打来的酒盅早已破碎洒满遍地,硬咬着泅血的唇瓣,他微微使力意欲挣挫,无奈遍身伤痕紫印,没一处完好,身里内外皆是疼痛难禁。 

  含着模糊不清的闷哼,眼前的景色再也瞧不真切,他努力撑开昏茫的双眸,忽地眼前一黑,竟昏厥了过去。 

 

 

第三章 

 

  天阴的厉害,不消半刻,便浙浙沥沥的下起雨来。 

  萧萧风飒,更漏残声。 

  李士衡幽幽转醒,张眼望着顶上木梁,一时心神乍合,魂魄不定,竟不知自个儿现身处何处? 

  只见一抹纤细悠然的人影在眼前回荡,他伸手探去,截住了如梦似幻的紫衣,惊得那人猛然回身。 

  “醒了?如何,身子还疼么?”缓步走来,魏紫连往拿着烛火往他身上照看了回,脸上依旧是惯然的笑,却仍掩不住眼底的关切。 

  李士衡自然是认得那温煦的嗓音,心念一动,挣挫的想起身,才抬手,牵了伤处,已是疼得他气喘不停,冷汗直冒,竟连一声疼也喊不得。 

  魏紫见状,忙的上前搀扶,先让他坐起,再把覆于额上消热的白巾过过冷水,往他脸上四处皆擦拭了一遍,遇到乌肯受伤的黑晕,即放松力道,一点也没有触及伤口手里忙着,嘴里也不忘问道:“该是饿了吧?想吃些什么,我待会儿替你弄来。” 

  “对不住,倒累了你,不想打点些吃食的,没想……唉……”东西没买成,洒了一地,平白丢失了那些银子不说,倒惹得一身伤回来。 

  “说些什么白话,幸好都是些皮肉伤,静心休养几日便会好了。”再将他浑身的伤势细看一遭,魏紫若照实说,少不得要撤出更多的谎言来,只得斟酌地把话圆。“那大夫人好,给了一些家传的铁打损伤药,虽仅是外伤,可有的也开了口、破了皮,想来结痂时,最是痒得难受,等吃完了药,你脱下衣来,我替你擦擦去。” 

  一听要给他脱衣抹药,李士衡竟一时讪红了脸,猛一阵,险险撞翻搁在身旁的热粥。 

  “不、不用了,既是皮肉伤,就让它顺其自然吧!”双手紧抓着微敞的衣襟,双眉打成八字结,他发窘地笑拒。 

  “哪里使得,擦些药,好的快,也少受点罪,只怕你一时禁不住,拿手给抓得厉害。” 

  没细想他的心思,魏紫仅专心一意在那看似严重的伤处,不由拿手碰了碰成块鼓胀的青紫,心口一颤,没来由地揪结起来。 

  伤成这样,哪里只是皮肉痛?就怕内处瘀血未散,留下病根。他摇了摇头,把一旁剩余的粥食让他喝尽,也不理会他的窘态,只管自柜子中拿出一小瓶子。 

  “紫儿,你、你就别忙了,我这伤真的是不打紧……不然,就这么着吧!你先把药搁着,等会儿我自个儿来便成了。” 

  “成么?” 

  “成!当然成,总不能每件事都劳烦你,这一点小事,我还做得来。”李士衡点头如捣蒜,笑得很是勉强。 

  “可这伤处……”魏紫拿手轻轻碰了下他发肿的背部,抬眼瞧着他紧皱的脸,很是疑惑地问道:“这儿,你擦的来么?” 

  真真该死的疼!李士衡痛得整个身子直发颤,偏是咬牙硬忍住险些溢出的呻吟,可仍强撑一脸笑,口里依是执拗地说:“没……没打紧,那一点伤算不得什么,就是没抹这玩艺儿,终归会好的。” 

  魏紫凝视着他扭曲强捱的脸面,暗暗地叹了口气,探出手去,覆在他揪紧衣襟的掌背上,淡笑道:“又不是个女儿家,害臊什么?!”说着,便要使力敞开他的前襟,谁料那手更是揪得死紧,抬眼瞧去,李士衡的脸上已是一片潮红。 

  一句无心的狭促,真教李士衡羞得无地自容,想自个儿是位铁铮铮的男儿郎,本不该介意此等事,可魏紫就在眼前,这袒诚是怎么也不能相见啊! 

  臊红着脸,李士衡颇难以为情地偷觑注视着自己的魏紫,瞧他仍是一脸平常的浅笑,反倒是他放不开。 

  这情丝勾缠,怕是宜结不宜解了。 

  唉……悄声一叹,没奈何,李士衡也只有动手宽衣,解下染弥血迹泥沙污渍的内衬,露出略微白皙的膀肩,后头却显出一大片怵目惊心的瘀伤、血痕。 

  乍见满布于背面的累累伤痕,魏紫何曾见过这般,不禁倒抽了口凉气,秀眉微蹙,把手轻覆于上,抬起眼,语带不忍地问道:“还疼么?” 

  灵动的水眸投注在眼底,万分恳切,一句句的柔声问语,浮浮沉沉,宛如飘流于州河的一叶扁舟,可李士衡没听真,只把那担忧的面容,深刻地印在心版上。 

  四目交接,情焰骤燃。 

  视线纠结,和那情丝一般缠成一块儿,越扯越发紧密,难以克制的欲望,蠢蠢萌发的命李士衡难以克制,闻着环伺周身的清香,他的心,几乎再也承载不住满溢的情感。 

  蓦地,一抹如花的笑靥在他面前绽放,似牡丹的娇艳,亦有清莲的高雅脱俗。 

  “李兄?” 

  “啊……嗯……”他恍一怔,细了眼问道:“你唤我什么?” 

  “李……”此话换得魏紫一愣,还未说全,便惹来李士衡一个嗔怒的眼色。 

  他刻意扳起脸面,佯怒似地道:“咱们初识相敬如宾,倒还没话说,可今儿我唤了你紫儿,你却一般的生份,这就太不该了。” 

  “士衡,可以把衣襞给披上了。”魏紫唤得自然顺畅,一如往常,神色丝毫未变。他仰首望了望狂风吹打的窗外,眉头一阵紧缩,随即又舒放开来,转回关切的注目,浅浅笑道:“要是招了风,可不好。” 

  李士衡怔愣了下,环顾自个儿全身上下,当真洒了一身的粉,难掩讶异的瞪大眼,一边依言坡上单薄的外衣,一面瞧着他背身收纳药瓶的身影。 

  原来,心神恍惚间,魏紫已不知不觉地把药全给上好了,而他,只流连沉溺于合该是见惯的笑颜。 

  双颊窜起一股热气,他低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拉拢前襟,心口怦怦直跳,似要蹦出胸膛似地,除了屋外的风萧雨打,周身寂静非常,宛如只剩下跳得厉害的怦动声。 

  整顿间,他一个没注意,大力抬起臂膀,以为惊动了伤口,正皱眉等着锥心刺骨的剧痛袭来,谁想过了好一会子,他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奇,真是奇呀!李士衡难以置信地略动了下手臂,后越性使劲活络脖梗,痛觉全无,简直是完好如初。 

  他难掩兴奋把脸一昂,不及问出口,魏紫似明白他的心思,已先一步笑着解白道:“那大夫说了,这是瓶难得的金创药,效果奇快,专治瘀血未散,抹了上去,身子自然感到股热气流窜,大夫说这是药气,不打紧。只要通血顺气,伤自然不疼了。” 

  “你这出外一趟,到底是如何惹得一身的伤?幸得仅是皮肉,没伤及筋骨,否则就算是天仙妙药,也难以一试见效。” 

  提到这事,满腔无处可泄的怒气直直涌上,李士衡立即变了脸色,哼的一声,不住愤骂道:“那些撩鬼儿,尽是干些欺负人的勾当!” 

  一开了头,便上不住嘴,他滔滔不绝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包括赵卓等人如何的仗势欺人、围观的众人又是如何的不明是非,把他给辱没了、践踏了……全给说得清楚明白。 

  魏紫始终微笑以对,在旁安安静静地聆听他宣泄不满和感慨,并无二话。 

  末了,愤怒成了积郁,李士衡不禁长声叹道:“如今世风日下,净是花面逢迎者,天下何以为归?” 

  “天下之事,自天下人担当,你何必瞎操这个心?”相对于他的激愤,魏紫反是无谓的笑了笑,不甚明白凡人的百转心思。 

  “倘若人人自扫门前雪,这天下事岂是一人担当得起?今儿走了这一遭,我才是真正地明白了。”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唇畔泛出一丝幽幽苦笑:“想我十年寒窗,千恩万想的,无非期盼金榜题名,好光宗耀祖,说到底,汲汲求取的不过是名和利,比起俗人庸材,有什么不同,仅在于自命清高罢了,是最教真名士可厌的。” 

  “人之欲,本无不可。就如腥膻大吃大嚼,回味的仍是锦锈妙口,是好是坏,全仗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