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染尘心(完)
我能听到他激动的呼吸,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解下腰上的袍带。
“啊~~”他惊叫,又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着,无措的瞪大眼睛。
“别怕,”我放慢动作,将他拢在胸口,“别怕……”
七月初,秉承天朝一贯的慷慨大国的风范,我授令内廷为即将踏上返程的息金使团预备礼物,其中包括大量的丝绸,茶叶,古玩,珍宝、经书、营造工技著作、医学论著和医疗器械、农作物、蔬菜种子以及种种中原物产,驮满了数百匹驼峰。殷远坐在我对面的书案边,翻开长长的礼单,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念那些形形色色,包罗万象的物品条目。
我微笑着坐在他对面,“你看这些都足够么?”
“当然”他笑逐颜开的看着我,“息金正是需要中原的文明教化,如果早有这些医术医药传到乌苏里,父亲也不会……”他说着,神情却黯淡下去。
压抑着心里泛上的一丝苦涩,我安慰他道:“也不必太伤心了,朕以后还会召集中原有学识的人,去息金传道授业。”
“他们三日后就启程了,”他低声道,“我……”
我不愿意听他说出什么想要离开的话,忙支开道:“这几日待在宫里闷么?不如朕带你去清旖园逛逛?上次说了要去看鸳鸯的。”
“皇上”他打断我,“我想捎一封家书回去。”
悬在怀中的心这才落了下来,笑道:“那还不容易,你赶紧写了,我叫人送去天都苑。”
“嗯,已经写好了。”他自袖中掏出一封信件给我,我顺手拿了交与太监,吩咐送交息金大使。
思政殿上书房内,左相任历学,户部和兵部两部尚书,四位郎官皆在座上。
“呵呵”我轻笑道:“以时间计算,待兵马赶到息金之时,时机正是恰恰好。”
“正是,从此时行军,待到西域,宁古必定已经攻打息金,若息金被破,便可以盟军之名剿没宁古,收复息金,纳入我朝版图;若宁古事败,则亦可……”任历学拊掌笑道,“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计算是极好的”兵部左侍郎沉吟片刻道:“只是我军刚刚大胜,原该回京犒赏的,如今一事才平,一事又起?”
“宁古,息金都不过是蕞尔小国罢了,兵力有限,至于犒赏,哈哈”我笑道:“那就借息金国库当个药引子吧。”我明晰的看见自己的贪婪,然而那好像是我本性的一部分,并不打算阻止它。“令孟叶凡带中线主力回来,其他的则交给顾郂离,领兵西去吧。”
“就这样了吧”我的声音落下,事态已定。
“臣遵旨”黄烈起身道,“臣立即以密函知会将军,从西翼带兵前往乌苏里。”
洗尘*指婚
梅妃害喜,极嗜酸物,园中的葡萄还是青色的便叫人摘了来吃,盛在缠丝玛瑙盘中,瞧着真如碧玉一般。
“皇上干嘛呢?”她小腹已经隆起些许,身子微有些笨拙。
“没什么”我笑道,“看你吃这个,朕的牙齿也要跟着倒了。”轻抚她腹部,仿佛已经可以感觉有生命在里面生长的迹象。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垂头按住。
“若是个皇子就好了。”我轻声道:“父皇在朕这个年纪,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皇上……”她唤我,声音中隐隐不安。
“呵呵”我微笑道,“生男生女这种事情,大半靠的不过是天命,强求不得的,爱妃也不必太紧张了,保重好身体要紧。”
此时天气渐渐热了,太阳移到这边来,便扶她起来道:“还是里头去坐吧, 这光线照得人眼晕。 朕要回去了,今日王仁与孟叶凡带兵回朝,朕要到午门前迎接呢。”
我站在高耸的城门之上,正午的日光照耀着远处军队兵士的铠甲,反射出一片银光。微微眯着眼睛,以手挡目,遥望过去,恰如一条银甲神龙盘旋而置,旌旗飘扬,大书一个极醒目的“孟”字,看得我心头大喜。
队伍慢慢走近,领头的两匹白龙驹上,一侧深蓝内监服色的,正是王仁,而黑盔黑甲位于正中的那个指定便是孟叶凡了。两人率众下马,齐齐跪倒,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是无数将士雄浑声音的汇集,让我胸口腾上一股火热,交杂着这年来终于放下的疲惫,焦灼,心机,矛盾,兴奋,我努力克制着嗓子里的颤抖,高声道:“众爱卿,请平身!”
我速速走下城门,扶起还跪在脚下的孟叶凡,“孟将军,辛苦你了,快起来吧。”
“皇上”和半年前相比,现在的孟叶凡已经全然不同,那个隐身于深宫里的颀秀青年在帝都的日光下,容颜未改,眼睛却沉着如一潭深水。
“不负皇上当日所托,微臣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只有我听得见。
“回来就好。”我深深看他,“将军辛苦了”,又转向王仁笑道:“这回的差使你倒是办的不错,不枉朕放你出去一趟。”
“奴才谢主子称赞。”王仁倒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是憔悴了些,原来圆圆的脸,瘦成了长形,想是不惯军旅的缘故。
“好了,都起来吧。”我挽起二人身后跪着的数位副将道:“今晚朕要在慕华宫为诸位设宴庆功。”
“这是什么?”我的手在昏暗中触到一道隆起,不自觉便抠动一下。
“咝~~”他吸了口冷气,抓住我的手道:“别使劲。”
“让朕看看”我落榻,取了烛台过来细照,只见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痕嵌在叶凡肩头,伤口已然痊愈,新肉粉红,比别处突出一点。“这是什么?”
“是箭伤,已经好了。”他不甚在乎的转过身来,笑道:“真是好了,并不碍事。”
“怎么伤的?”我将烛台放回,不慎倾了倾,一滴烛泪落在手背上。
“中了流箭而已,羌人的箭法真是极准的,只是弓箭不良,射程有限。”他说着话,身躯缠绕上来,全然不似从前的温柔腼腆,眼里倒流动着火光一样,炙得我心头发烫。
“我想你……那时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没有,只是痛,不过那时觉得,有痛都是好的,只怕要是死了,倒是痛也不晓得,冷冰冰的躺在地上, 原来书上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竟是真的。”他说着,“如今又回来了,还在这宫里,真像是做了一场梦般,所有事情都回来了。”
“那么以后就待在朕身边吧”我睡意朦胧的揽过他,“如今杜兴,彭超毅,你,还有王仁都回来了,多好,和旧时一样。”
他悄不可闻的声音道:“是啊,和从前一样”。
“臣请皇上旨意,这一百二十七名羌族俘虏该当如何处置?”上书房内济济一堂,伐羌之战虽然结束,然而后事还是不少。
“哦?”我摆弄手中玉扇坠子道:“这个还是听将军们的意见吧,王仁这次身为监军,功不可没,也可以说说。”
王仁见点到他的名字,便从后侧走出半步道:“奴才以为,这些羌族人骠勇强捍,若是一味杀压,恐不仅不服王化,反而要生出不少事来。”
孟叶凡也赞同道:“王公公说得极是,羌族人性情勇烈,宁可一死,不肯屈降,这路上押送回京,不少俘虏都企图自杀,以逃避羞辱。”
“真是有趣,这倒是难为朕了。”我笑道,“难不成还要当贵宾招呼着?”
“陛下若想收服人心,也只得这样。”
“朕却懒得费这个心,便是杀绝了又如何?”我懒懒靠入椅子,随手一掷,吭噔下,扇坠子落在笔洗里面,溅出几点水花。
“皇上!”任历学和黄烈皆脸色大变。
“好了好了,怀柔就怀柔吧,去拟个旨意,封那羌族大王子个什么爵位, 至于那些公主之类,若有到了婚龄的,便指与未婚的将军怎样?”我顽心大起,“这样做可好?朕便学学那些戏台上的皇帝来个乱点鸳鸯谱?”
王仁在一边凑趣道:“皇上不知,那羌族公主金瑜生得极美,性子也柔顺,若是指给哪位将军,怕是真会成段佳话呢。”
“哦,那是很好”我点头道:“孟将军此战立了首功,又是未婚,朕就将这位公主以为奖励,指给将军如何?”
“臣……”孟叶凡脸色一阵青白,顿住不语。
直到众人散尽,他留了下来,站在案前,定定看我。
“叶凡”我叹道:“你莫非不喜?”
“臣不敢不喜。”他这样说,眼中却透出孤绝。
“别这样”我拉他到身边,“朕再是爱你重你; 究竟没有把你拘在身边一辈子不放的道理。若是那样只求一己之私,你将来心里也难免不后悔。你是怎么样的人才,难道要朕像对待后宫女子那样对你才好?既是男儿,终该有所成就才是。”
“微臣明白了”他摔开我的手,冲了出去。
我伸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心里也空荡荡起来。
“皇上”王仁端了茶进来,劝道:“为何不要……”
“不要他留下来,和从前一样,跟着朕,侍奉朕?”我惘然笑道:“既然将他放了出去,让他尝到了生死滋味,权势的魅力,他就不再是从前的他了,绝不是这深宫里的一点薄情浅爱耗得住的。这会是他没想明白,真要想明白了,不定怎么谢朕呢。”取过茶杯,泯了一口,“倒是你沏的这茶味道和以前一般无二,多好。”
“可是,皇上……”他托着茶盘,仿佛还看着孟叶凡冲出去的影子。
重瞳*割舍
才踏入紫息殿就听得里面莺声燕语,几个妃嫔围坐,正不知说些什么,见我便都住了嘴,站起身来。
我笑道:“方才说什么呢?真是热闹。”
几人都不说话,还是梅妃道:“在说起羌族来的几个公主呢,孟大人如今将她们押在辛衣库旁的禁苑,宫女们有撞见的,都纷纷传了议论进来。”
“哦?”我在她身畔坐下道:“有什么议论,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梅妃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女儿家家的,无非议论些容貌,打扮之类的闲话,说给皇上还怕不耐烦听呢。”
“是么”我道:“朕也听说里头有个叫金瑜的,容貌娇好,倒不知道你们听到的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皇上也听说了么?”梅妃诧异道:“外面传言,这位金瑜公主相貌殊异,生有重瞳。”
“重瞳?史记记载‘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朕还只道是重瞳为帝王之相,没想到一介女流,竟然也生得有。然而羌族却亡于我天朝,真不知是否……”正说着,艾月带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也不跪,大叫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大公主她……她……”
“若泯怎么了?”我腾的站起身来,便往外跑。
“大公主在莲池那边,溺水了。”那太监忙跑在前头带路,我跟在后头往御苑后花园追去。
莲池边上,正是一团乱糟糟,王仁也在,见了我脸色青白的过来,忙赶上前道:“皇上别着急,大公主已经救上来了,这会正在边上休息呢。”
“在哪呢?”我一颗心微微放下,又问:“若泯还好么?”
“发现得及时,只是喝了几口水,吐出来就好了。”
池畔,若泯在林嬷嬷怀里,裹着张羊毛毡子,只露着一张小脸。
我怒道:“还不送公主回自己寝宫,在这里做什么?”
林嬷嬷脸色苍白道:“冷瞳,那孩子还没上来。 公主闹着要等,不肯走。”
“先送若泯回宫。”我皱眉狠道:“刚着了凉难道还在这冻着么?混帐!糊涂油蒙了心!这样的事情也由得她?她才多大的孩子?还不快送回去。”
若泯受了惊吓,本是有点呆呆的,这会听到我吼人,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乖,别哭,父皇在这里。”我忙将她接到自己怀里安慰。
“我要母后,母后在哪里?”若泯环顾四周,见只有我在,便哭得更厉害了几分。
一面安抚若泯,一面命人在池中寻找还不知下落的冷瞳,我已是焦头烂额。
刹那,水面突地绽开,一个少女冒了出来,怀里拖着个没声没息的孩子。
莲池里正在打捞的内监,侍卫们团团围了过去,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却是不理,拖着怀里的孩子爬上岸来。
“你是什么人?”她的衣着虽是湿漉漉的,但一看便知不是宫中服色,再说普通宫女,又那又入水救人的胆子?我打量着她,心里疑惑。
那女子看来极是疲惫,脸色苍白,又抱着个孩子,这时放也不是,抱又无力,看上去十分狼狈。可她仍然没有放手,勉强走到一处干地,这才将孩子平躺下。她吸了吸气,敛足几分精神,开始按压孩子腹部。
“冷瞳,冷瞳……”若泯在我怀里闹着要下去,被我揽住。
经她按压,冷瞳口鼻之中渐渐冒出水来,虽还未醒,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