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柳宿 by 寒衣





  这时也顾不上许多,我转过身向院外跑去,脸上还火辣辣的疼,风刀子一样刮着脸颊,蝶儿武功倒真不弱。 
  院门处照例有人看着,此刻我也顾不得什幺隐瞒实力,施展我“后来”领悟的逆风诀,飞快闪过他们,跑出院落。看守的人主要是防备外人来侵,对内稍微疏忽一点,他们反应过来后有两人来追我,但已追不上。 
  忘了穿那衣服,幸好现在已经入门,外面的毒气对我危害不大。 
  按照记忆向花未眠住处跑去,他既然没回清院,多半就是在门主居住的毒院中。多年没来,我还能记清楚方位,一路跑过去。路上倒也遇到不少人,不过我穿的衣服是四儿给我找来的毒门中级弟子服,倒也没人拦我。 
  只是到了毒院门口,再往里进就不容易了。毒院是门主住所,外面防范甚严。守门的几人根本不认识我,自然不会轻易放我进去。 
  我跟他们说我是清院的客人,是花未眠的朋友。他们听也不听,说就算四儿过来,他们得了门主严令,也是不许进的。 
  我心急如焚,也再顾不得许多,落梅刀出鞘便要硬闯。守门的人中,任一人功力都不在我之下,但论起动手经验,他们可是差得多了。 
  自然不能伤人,我也不能拖时间,落梅刀刃尖数点,分别向其中二人刺去。二人闪身躲过,防御出现一点空隙。 
  我那招却是虚招,他们既然躲开,我也随即收招,刀身一蹭旁边门柱,同时跃起。守门诸人纷纷出手,我身形在空中凝住,然后以刀身为凭,接连几个腾挪,躲过他们的攻击,我跳进院中。 
  这一番折腾已让我气力不足,落在地上后,深深吸了口气,抬头辨别方向,脚下发力…糟糕! 
  脑袋发晕,身体不听使唤,软绵绵的无法动弹。 
  然后我才想起,毒院内的毒气,和外面是不能比的啊… 
  有什幺在我脸颊拂过,极轻柔,略微有些凉,但是很舒服。只是指端掠过的地方有微微的疼痛,像是着火一样的热。 
  对,刚才被打了一巴掌,估计脸上还有红印子呢。疼的应该就是巴掌印,女人啊,就不能用其它方法打我幺,这样实在不怎幺好看… 
  我心里这幺想着,睁开眼睛。 
  依照惯例,眼前自然是花未眠。他看起来有点糟糕,脸色惨白,身上包得好几层,隐隐还能看到白布下面的血迹。 
  他表情却有些奇怪,是生气,但怒气并不是对我而来。而且我睁开眼的一瞬,竟然还能见他眼底一丝沉溺。 
  我稍微怔了一下,看四周,似乎是他的房间。他半坐在床上,而我躺着。被上织锦滑腻,有暗香萦绕。 
  “你的伤…”我开口,声音哑哑的甚是难听,我清了清嗓子,还没等再问,花未眠已经接下:“我的伤没大碍,倒是你,你脸上这是怎幺回事?” 
  我当然不能说实话:“撞到的。” 
  花未眠瞪我:“这是撞的痕迹吗?” 
  我点头,装傻看他:“你的伤怎幺样?怎幺好象还在流血?” 
  “刚刚…裂开的…”他回答,中间迟疑了一下,转了下口风。 
  难道是…我的闯入惊动到他,害他伤口开裂的? 
  手在被里握成一团,负疚的心情蔓延,忽然觉得自己除了拖累他之外,别无所成。什幺朋友啊什幺帮忙都是胡扯,要求他放过别人结果害他受伤,甚至害他伤口裂开… 
  总觉得自己多了几十年生活经历,就能把一切处理好,结果呢? 
  羞惭无地,动动身体想起来,被花未眠按下去:“木头你做什幺?你被毒气所伤,要静养不要乱动。” 
  对,从认识他之后,就总是我在受伤。每一次都被他照顾被他保护,而他受伤的时候,我却一点用都没有。 
  无能的老头子,自以为是的老头子,真叫人讨厌啊。 
  “你呢?你伤这幺重,还坐着干什幺?”我问道,身体往旁侧,知道他不会放我下地,至少不能让他难受下去。 
  花未眠掀起被子,缓慢地滑进被里。我忙为他盖上被子,动作尽量轻柔,以免碰到他伤处。 
  他对我笑笑,伸出手摸我的脸:“木头,还疼不疼?” 
  和他相比,我脸上受的巴掌算什幺?我害他受伤,他的情人把我宰了都是应得,打我这一下不痛不痒,有什幺关系。 
  我摇头,花未眠轻道:“不管是哪个多事的告诉你我受伤,总之木头,现在毒门算是稳定下来了,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你留下来帮我,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我怎能说不?点头应允,见他脸上喜色,更觉惭愧。 
  我这样子眼高手低的老人,还是跑去什幺地方隐居,直到把武功练好再出来现世吧。总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无所不能,结果什幺都不能。 
  这幺想着,跟花未眠聊了几句。他不让我多说话,说我呼入毒气太多,再过度用嗓会出问题。我听他说着,渐渐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我好象一直在受伤,不过这一次并不严重,只是吸入毒气所致。花未眠是用毒大行家,几样药下来,我就没什幺事了。 
  他受的伤却很重。那日他本已胜过洪彦竹,正要下手杀他,湘萱跑过来挡在洪彦竹身前。花未眠顾念对我的许诺,生生收了势。洪彦竹却没有放过这机会,一剑从湘萱肩下刺透,刺入花未眠前胸。 
  所幸他躲了一躲,闪开心脏位置,让剑刺入胸口正中。也幸好那剑从湘萱身体穿过,已失了部分去势,因此刺得不深。 
  饶是如此,他也是受了重伤,一时行动艰难,被洪彦竹趁机几剑刺中,伤得甚重。当然在毒门中,洪彦竹的势力已远不如花未眠。花未眠属下很快赶来,救下花未眠,而洪彦竹趁机逃跑──他逃得甚险,自然没把湘萱一并带走。毒门中人见她有孕在身,虽把她软禁,却未为难她。 
  这样也不错,总比她跟着洪彦竹好得多。她受的伤不算很重,洪彦竹剑术了得,剑刃并未碰到她骨头。即使如此,她在怀着孕,这样的伤也是难以承受的。 
  这阵子都是我在照顾花未眠,出来进去都比较自由,也就去看了她一次。 
  寒暄了半天,叮嘱她要自己照料好身体。她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即使洪彦竹伤害你抛下你,你也…要照顾好他的孩子幺?” 
  我问,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湘萱侧头看着我,缓缓开口道:“暮生,你我在清风山上共处多年,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我在一起,但…” 
  “我并不想骗你,暮生,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湘萱道,“如果没有出来没有遇上他,也许我会听从师父的吩咐而嫁给你,但是…” 
  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来,二十四岁的我不明白,现在却多少懂了。 
  曾经的我,会因为她的别恋而愤怒伤心,现在却知道,那时的我,实在是强求。 
  我还记得前世的问题,此刻忍不住又问了出来:“可洪彦竹并不是好人,他对你也未必是真心,他甚至伤了你,你…” 
  “我爱他,并不会因为他不爱我而停止去爱他,也不会因为他不是好人而不爱他…”湘萱轻声道,“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爱我,也跟他是不是好人没有关系。天下会有人爱我,也有无数好人,更有很多人不会伤害我,可是我只爱一个人。” 
  “如果因为他不爱我因为他不是好人而不爱他,那幺我爱的也不是他。真正爱的话,他是好人,我跟着他除暴安良;他是坏人,我帮他杀人灭口。”明明是温柔娴淑的女子,此刻的表情却是以前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坚决,“如果我为他不爱我而停止爱他,只能证明我爱我自己胜过他。如果我为了他不是好人而停止爱他,那我更爱武林正义和我自己的名声…” 
  这一段话我熟悉到可以背出的地步,甚至可以指出她这段话中什幺地方和原来的有差异,哪里多字哪里语气不同都能听出来。 
  但是再听一遍,依然如第一次般震撼。那时候我对她恋慕极深,听她这段话后,足有半年的时光不停在想:我肯不肯为她抛弃武林道义,肯不肯为她滥杀无辜。 
  我不肯。因此我自以为的爱意,在她眼中只是虚伪。 
  “啪啪”几声掌声传来,我大惊,向房门处看去。守门的几人站在门外,而正中站着的,正是花未眠。 
  为什幺我每次偷偷做什幺,总能被他逮个正着? 
  郁闷中,听他声音响起:“房姑娘的感情确实是惊天动地,只是没说一点,那就是你的眼光问题。”他顿了顿,“你起初还不是以为他是少侠一名,才动了心,之后再想抽身也来不及…” 
  “这只能证明你没用,你不能以自己的力量影响他,甚至不能坚持你自己的立场,完全按照他的目标行事…”花未眠勾起唇角,声音缓和却有力,“你这个样子,完全主动送上门去,他当然只会利用你而不会爱你…你爱得也许很感人,不过眼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正常人当然很少会想你这样死不认输,明明知道自己爱上的那人不是心中想象的样子,却还要死撑到底…一般人都会大失所望之后爱意消褪,谈不上什幺更爱自己之类的,只是看清对方真实模样而不再执着了而已。”花未眠道,“我佩服你的执着,不过还是觉得你眼光真差,真的。” 
  有他这幺气人的幺… 
  不过听他这幺一说,不知为何觉得轻松了许多。虽然很多话后来也想过,但是不可能在湘萱面前再对她说,因此永远也无法与她辩驳。 
  现在,却好象可以从记忆中解脱了一样。 
  花未眠依然在说着,最后以一句话作结:“我可以为我喜欢的人做很多事情,对方让我生也好死也好,我都可以去做。但是他根本不会让我去死,也不会让我帮他杀人灭口。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我又怎幺会看上他…” 
  湘萱飞快看了我一眼:“捡我不要的,也算眼光好幺?” 
  “分明是别人不要你吧,你不觉得去日晖帮之后,他对你的态度已经变了幺?”花未眠笑起来,道,“你虽然一直对他无意,却一直也没有坚决拒绝他。你以为他看不清你是怎样的人幺,他一旦对你失望,自然就从情爱中挣脱出来…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他爱!” 
  我心下有些难受,湘萱她有意激怒花未眠,竟连我也搬出来了。她自是听了传言,以为我和他真有什幺,其实我对她的冷淡,是两世为人的缘故,而非移情别恋什幺的──前世的时候,在知道她爱上洪彦竹的前提下,我还继续那痴心,还在洪彦竹死后湘萱要求时,毫不犹豫地娶了她。 
  花未眠说的没错,我对她的爱恋,是在渐渐灰心失望中,磨成飞尘的。她可以不爱我,但她不应拿我的爱来轻贱。 
  苦笑一下,都是老头子了,还在意这些做什幺? 
  想想要不要为花未眠辩解,仔细想一下,这种事情辩不清楚,随便湘萱怎幺想吧,只要不传到蝶儿耳朵里就行。 
  我上前一步,叹息一声:“湘萱,你对他,也不过一见锺情。而一见锺情的前提,是你身边只有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傻小子…我不后悔我爱过你,我并不认为我的感情有什幺错误,我只是现在,不再爱你了而已。” 
  “你可以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你以后的生活,我也会托人照顾。”我对她说,竟然一阵轻松,“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的妹妹。至于你爱谁不爱谁,深情不深情,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说完转身,走出房门。 
  花未眠在后面跟上来,只是跟在我身后,不急不缓地走着。毒门囚人之处并无毒雾,院外毒气却比一般地方还厉害,是为防止被软禁之人逃跑。 
  我套头罩披外袍时,花未眠走上一步,到我身边。 
  “其实她很聪明。她想唤起你的感情,或者干脆激怒我…或者逃掉,或者殉情。”花未眠开口缓缓道,“甚至让你我起争执,她好寻机逃走…洪彦竹身边的人,果然不可小觑。” 
  她曾经是那幺单纯的女孩,不会耍心机,在青峰山上有些师姐嫉妒她,暗暗为难她,她连看都看不出来,更不要提怎幺应付了。 
  我微低下头,心下难过:“湘萱她…本来不是这样的…” 
  人都会变的,在过去的时间里,怎样的改变我没见过? 
  我长长叹了口气,戴好头罩:“未眠,谢谢你。” 
  他怔了一下,没有答话。 
  “不过真是想不到你会说出那一番话,想必你对你心上人爱恋很深吧?”他刚才说那番话,绝不只是做戏,大概是勾起他内心真实感情了,“你要记住叮嘱刚才那几名守卫,别把那些话传出去,万一被你心上人听到,那才叫百口莫辩。” 
  花未眠侧头,用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