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敲门
墨年看见六号像是要再上去补上一脚,他连忙跳下床阻止,反扣住他的双臂,向墙脚拖去,以免他踢到四号。然而不知死活的四号站了起来,歪着嘴怪笑凑到他们面前,指着六号道:“哈哈,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你们都不喜欢我,反正我就要走了,走得远远的,今晚,就在今晚。嘘!”他把带血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眼珠子左右转动两下,神经兮兮地说道,“我等你,你要快来,快来啊……我等你…………”
眼看着满口和着血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那种话,墨年恍惚有种熟悉的感觉,四号的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那个白色的身影笼罩在他的世界中,那声音也被另一个悠长的女声替代,仿佛魔咒般,一遍又一遍……
突然,腹部传来的剧痛感让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六号趁他走神放松时,给了他一肘子,完了又去追四号。其他人都在起哄喧哗,扔枕头的扔枕头,尖叫的尖叫,医护人员赶过来时,刚好截住举起拳头要暴打四号一顿的六号。他们把挣扎不已的他捆得严严实实,还强行打了一针。四号也逃不过被捆绑的命运,稍有不同的是,他嘴巴被封了起来,他们怕他的胡言乱语会影响到其他人。
这天晚上,墨年没有服用安眠药,他怀疑自己是有些相信四号的话的。另一方面,他对自己颈部的红印子有所猜疑,他不想让自己睡得太死。然而这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噩梦,也没有女鬼来访,反倒是墨年的耳中一直回荡着那个声音,最终使他不得不爬起来服下那颗小小的白色药丸。
第四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吃过早餐后,医护人员通知有人来探访,墨年猜一定是好友许昌宁,知道他住进来的除了局里的少数几位领导外就是他了,连家人都不知道他在这里。
一楼接待室的设施较为简陋,白色的小房间里,用绿色的桌椅隔出一个个小空间,让病人们在各自的空间里与亲朋好友见面、交谈。这天下着潮湿阴冷的细雨,墨年坐在椅子上,望着玻璃窗上的雨水一行行地滑落,绿色的枝叶在风中摇曳,仿佛寂寞的声音。
“墨年,你有在听我说吗?”许昌宁发现对面的好友在发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你是不是又看见了什么?”眉尖突突一蹙,他问道。
“嗯,有在听。”墨年轻咳了一声,正了正坐姿,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好友的身上,“你说医学会已经证实这不是病毒引起的病症。”
“对!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是不是又产生了幻觉?”
“没有,只是情绪有些低落,这两天很少发生这种情况。”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几乎没有,除了在梦里。”
“那就好,这证明你已经慢慢把意识主控权又捉回到自己的手里。”
“嗯!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苗氏夫妇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许昌宁摇了摇头,掏出烟刚想点上,突然想到这里是医院,忙又收了回去:“警力不足,再加上十一?八事件还有很多后遗症,根本顾不上了。”
“还有旅鼠?”
“有,时不时冒出一两个,没这么疯狂了,现在所有警力都投入到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上去,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统一的特征,摸不着一点头绪,找不到交集点。”
“可能我这里有些头绪了。”
“怎么样?”
“现在还不确定,只是个想法,等我找到确实的线索后再告诉你。”
“墨年,我建议你动作最好快一点儿,就像我当初不赞同你到这里来一样,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该待的,我怕你再继续下去,情绪会越来越抑郁。”
“放心,我会有分寸的。”墨年知道好友在关心他,露出个阳光似的笑容保证道,正巧这时空荡荡的房间里进来了一对夫妇,今天不是周末,外面又正下着雨,来探访的人很少,他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这对夫妇五十上下,头发有些花白,穿着洗得泛白的衣服却也还算干净整洁。男人一坐下来就要掏烟,他那张刻满皱纹的面容上显现出现实的残酷。
“别。”女人拘束地坐在那里,两只手的位置都不知该怎么摆才好,看见丈夫在掏烟,连忙制止,眼睛瞟了眼挂在墙上的警句牌,示意他看。男人瞥了眼上面的字,又慌忙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腼腆之色,刷地红上了耳背。
“怎么了?”许昌宁看看墨年又望了眼那对夫妇问道。
墨年摇摇头,收回视线道:“没什么。”其实他感觉那个男人有点儿面熟,却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些脚印,我帮你查过了。”
“怎么样?”
“那上面至少出现过四个人的脚印,其中一个是你的,另外三个分别是两个女的和一个男的,男的穿的是耐克的运动鞋,从大小上看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女的比较麻烦,还分析不出来。”
“其中有没有可能是池丽的?”
“这,还很难说,你知道,我不太方便去调查这些东西。”
“没关系,谢了,兄弟!”
“说是兄弟了,还客气什么?”
墨年笑笑,没再搭腔,男人间的友情,放心里就好了。
“狗子。”这时妇人激动的声音传来,他们又看了过去,墨年意外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男孩,这不是跟他同个病房的一号吗?
“不要叫我狗儿。”一号绷着脸,拍开他母亲伸过来的手,生硬地说道。
“你这兔崽子,有你这么跟你娘说话的吗?”这时男人砰的一声也站了起来,下意识就要去脱鞋,看样子用鞋板打孩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女人连忙上前劝阻道。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见着一面,别这样,外人还在看着呢。”说完又冲墨年两人歉意地笑了笑。
“我要的书拿来了吗?”一号看都没看自己父亲一眼,冷声冲着自己母亲问道。
“拿来了,拿来了,喏,都在那儿呢,先坐下来吧。”女人说着就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不坐了,省得又挨他揍,你给我递过来吧。”
“你这是干什么?说了让你坐你就坐,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着冲到儿子面前,扬起手就想甩一耳光上去,被急忙上前的医护人员拦了下来,女人在一旁瑟缩着瘦削的肩膀抹起泪来。
一号冷眼旁观,盯着那只枯如老树皮的手,冷冷地说道:“我又不是她生的,干吗要听她的?”说完趁着大家都不留神,嗖的一下把那摞装在塑胶袋里的书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什么态度?就你还惯着他,当初就该让他一头撞死算了。”男人气得直喘气,手指着儿子的背影怒骂道。女人一边一哭一边劝慰着,拖着骂骂咧咧的丈夫向外走去。
“你也回去吧!”看完戏后,墨年对好友说道。
“嗯!有什么事尽管跟小韦说,他这人不错,需要些什么打声招呼就行。”
“放心吧!这里住得可比外头好多了,要什么有什么。我还琢磨着以后是不是要来这里养老呢。”墨年笑道。
“去你的,这种事亏你想得出。”许昌宁笑着捶了他一记,两人这才告别离开。
墨年又回到了病房,除了六号,几个小病友都在,一人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着,一号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半躺在自己床上翻着手上的书在看,他床边的柜子上还摆着一本。墨年本想跟他聊两句的,凑上去一看,那本书的书名一下子勾去了他的注意力。
《自杀手册》。
这不是单倪新出版的小说吗?盯着封面上那个身穿白衣站在楼顶边缘的女孩,墨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书,可以借我看吗?”墨年指着那本书冲一号问道。
“随便。”
“你看过了吗?”
一号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回道:“看过。”
“这书说什么的?”
“你问别人去,他们都看过。”说完他翻个身,不再理会墨年,继续埋头在书里。
这时把小说内容大声朗诵出来的四号抬起了头,他即使是在看书的时候嘴也没停过:“这书咱看过,很有意思,说的是一个男孩被他母亲杀了,然后他就变成一个鬼魂,去帮助其他的人。”
“帮助?”
“超脱苦海,得以永生。”天生神童也搭了一嘴,瞥了他一眼道。
“兄弟,这书可有意思了,你看看就知道了,我琢磨着这里边说的都是真事,收录了很多像我们一样不幸的人,不过他们最终解脱了,真够运气的。”二号也放下手中的书,冲墨年笑道,这里头就他跟墨年的关系最好。
“我看看,什么书?”六号突然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一把抽走墨年手上的书,无赖似的说道,还挑衅地瞪了他一眼,得意扬扬地捧本书倒在床上看了起来。
墨年刚想上去夺回,却听到医护人员的叫唤声,韦医生让他过去一趟。
回头又望了眼那本收,墨年这才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换病房住得还习惯吗?”刚走到阴暗的长廊上,墨年就听见韦医生办公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看样子他还有病人在,于是他在门口停了下来,靠在墙边,低头兀自想着心事,这时一个敏感的字眼又传入了他的耳中。
“自杀手册……”
墨年脸色一变,冲动地推门进去,里面两个人都迟疑地注视着他,韦医生很快认出他来,便笑道:“你来了,稍等一下,我这边很快就完。”
“你刚才说什么?”墨年一步步走到那个说话的女孩子面前,问道。
女孩怯懦得不敢与他目光对视,低头缩着肩膀,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
“墨年?怎么了?”韦医生站了起来。
“我刚才好像听到她说自杀什么的。”墨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孩,对她似乎有种模糊的印象。
稀疏的马尾辫子扎在脑后,满脸的青春痘上有伤痕留下的印迹,一脸羞怯……
是她!墨年恍然,瞪大了眼睛,他从记忆里找到了她。那个手里捧着书,上前给单倪签名的女生,当时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正要离开的他多看了她两眼。对!没错,就是她,他们在《自杀手册》的签售现场见过面。
“我们刚才正聊起她喜欢的书籍,这只是一本书的名字,你太敏感了。”韦医生听他这么一说笑道,并且小声地让那女孩离开。
墨年注视着她那娇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问道:“她也是旅鼠之一?”
韦医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道:“你们这称呼还真贴切,没错,她也是患有自杀妄想症的病患之一,四天前刚送来的,进来的时候满脸是血,吓死人了。后来被送到重症病区治疗了一段时间,今天刚转过来的。”
“她说她喜欢的书叫《自杀手册》?”
“这只是其中一本,不过,这本书真的很好看吗?经常会听到那些孩子提起,看来改天我也该弄一本来看看了,呵。”
“《自杀手册》……”墨年低头在嘴里喃喃,韦医生后来跟他聊了些什么他也没太过脑,思绪一直在那个怪异的念头上打转。
这天晚上,外面大雨滂沱,寒风凛凛夹带着雨点敲击在玻璃上啪啪作响,牛蛙发出类似人打鼾的声音,跟响雷攀比般,一声胜过一声,闪电如箭划过天际,在荒山野岭间留下道道残痕。
墨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边充斥着大自然的声音,脑子一直在思索着那个问题,就像停不下来的机器般,无论他如何叫停都没有用,思维在高速运转。
“如果真如他所想,《自杀手册》是万恶之源,那么六号的情况又该怎么说?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捧着那本书如饥似渴,不像是看过的样子。”
墨年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跟那本书没有任何关系的话,这种巧合岂不是很奇怪吗?他越想越感觉烦躁,一骨碌儿坐起来,下床往窗子移去,望着窗外山景,他不自觉又想到了我。他希望我与这件事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但事实却摆在眼前,正如心理医生丁洁所说,如果仅仅是药物控制不可能产生这样的幻觉,此类病症通常需要受到一定的刺激才有可能引发,而我的一系列举止正是最好的刺激,属于连锁反应。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可是动机是什么?如果我是受害者的话,为什么那个人有这么多机会可以下手,却没有?我跟那个人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沉浸在思绪中的墨年并没有丧失他的警觉本能,当他感觉到有人在背后靠近时,还没来得及回头,突然被一团东西套住脖子,整个重心被迫向后,一口气卡在喉咙上,透不过气来。他下意识用左手去拉扯那条明显是毛巾毯的东西,右手反倒身后,去抓拿,手指正好戳进对方的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因为对方突然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