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敲门






老太太的手一颤,勉强平静下来,手中的钥匙一扭,推门进去,嘴里解释道:“这是我老伴生前住的旧房子,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家了,这地方就空了下来。我服侍了苗家老老少少二十几年,苗苗现在又变成这样,他们谁也不愿留我,反正我的积蓄也还有些,干脆就先在这住着,等苗苗好些了,再想法子。”

门打开了,墨年跟在老太太后头走了进去,越过她满布银丝的头顶,一眼看见被绑成个粽子似的苗苗。

房间不大,一张双人床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床下边烧着盆炭火,整个房间暖烘烘的,但有些闷,空气不好。苗苗整个人蜷曲在床上,包裹着床厚棉被,整个身子让尼龙绳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仅露出张脸来透气,一双浑浊的眼瞳无神地落在某处。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这孩子就像丢了魂似的,一会儿跳舞,一会儿又叫又跳,还砸东西。我怕她伤了自己,这不,天又冷了,我只好把她捆住……”

“您怎么不送她去医院呢?”

“医院?”老太太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是说,只有夏医生能救这孩子吗?”

她这话倒提醒了墨年,忙掏出相片,递到她眼前说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您帮忙看看,这是夏医生吗?”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接过相片,瞅了好一会儿,才欣喜地直点头,泪光在眼眶里打着转:“是她,是她,我还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

“你确定?”

“是她,虽然那时候她是头黑发,还戴着副眼镜,可我能认出来,就是她。”

墨年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手指着白雪道:“您说的是,她?”

老太太顿了一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可没老到这地步,连个人都认不出来,夏医生是这位黄头发的小姐,就是这张脸,错不了。”

“吴妈,谢谢你,那你还记得,夏医生第一次上苗家,是什么时候?”他接过相片,又问道。

“这……”老太太的眼神在游移,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九月底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来,后来又隔了半个月左右,才来得密了些,有一阵子,天天都来。”

“您能回忆起具体是哪一天吗?”墨年又追问道。

“九……九月二十七号。”

“您肯定?”

老太太又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就是那天,错不了,我记得那天是老太太大寿,太太和先生吩咐说不回来吃晚饭。夏医生就是在他们刚出门没多久来的,我还给他们打了电话,害他们急急忙忙往回赶。”

“九月二十七号?”墨年自言自语,回忆白雪父亲说过的话,白雪是在二十七号当天出的事,第二天醒过来……

“对!错不了,原本说好是二十五号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太太打了几次电话都联系不上,当时还挺闹心的。”老太太这下子全回记起来了,“墨警官,您帮我们联系上夏医生了吗?她什么时候能来?”她期待地望着墨年,就仿佛他是根救命稻草般。

看着她,又望望床上的苗苗,墨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苦涩道:“快了,就快了,等我们跟她联系好之后……”

“太好了,太好了。”老太太泪流满面,扑到床前,抚着苗苗的脸欣喜道:“苗苗呀!咱们可是遇上大贵人了,你就快要好起来了。”

墨年沉默地走上前去,俯身望着苗苗,脑中闪过她曾经天真烂漫的笑靥,耳边仿佛能听到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墨年哥哥……墨年哥哥……

想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哽咽在嗓子眼就是吐不出来,手抚了抚她凌乱的头发,所有的话,又吞了回去。

望着苗苗,墨年思绪又飘到了远在异地的我身上,苗苗与我的脸在交互重叠……

“救命……救命……”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穿透浪涛的声音,冲击着我的鼓膜,让我突然打了个冷战,清醒了过来。触目所及是悬崖下的沙滩,距离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这种俯瞰的感觉使我眩晕,尖叫声、哭喊声、呼救声……我分辨不出哪些是男人的?哪些是女人的?可我能听见婴孩的哭泣声,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被什么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她)的身体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的鼻子快被压扁了,感觉呼吸困难……坠落……碰撞……声音……

再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我已经不再有意识,都是小静姐告知的。

当时眼看着我就要掉下悬崖,她怕自己拉不住,只能拼命地呼救。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完蛋的时候,我突然自己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前驶去,像块雕塑般定定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小静姐不敢放松,试图一步步往回拉。幸运的是,来了一群孩子,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两才得救。

当我好不容易从呆滞状态清醒过来时,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其中那双最大的,就是小静姐关切的眼眸。

“好了,小沁姐姐已经醒过来了,你们先自己玩去吧?等会儿我再去找你,琪琪。”

我听见小静姐的声音,紧接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欢呼着跑开去,两三个年龄大些的,仍回头多望我两眼。

“好些了吗?”看着孩子们都跑开了,小静姐才抚了抚我的额头,问道。

“我……”

我正打算从床上坐起来,她又把我按住说道:“再休息会儿吧!这边有杯花茶,把它喝了,压压惊。”眼看我接过杯子,勉强喝下两口,她脸上又挂起了温存的笑容,“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就喊我,知道了吗?”

望着她,我依然没有说话的欲望,乏力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独自在小静姐的小房间里躺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心神不宁,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隐隐约约听见教堂里传来说话声、笑声以及歌声,像是孩子们的。

“去吧!出去看看,一个人待着会发疯的。”

“可是那里有很多陌生人。”

“他们只是孩子,而且刚刚还救了你,该出去道谢的。”

显然,这一次,那个鼓动的声音占了上风,我已经厌倦再去回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要出去。

穿上大衣,当我好不容易坐回轮椅上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左右,气温又开始降下,我的手指活动有些僵硬起来。慢慢穿过门口,经过回廊,追逐声音,来到礼拜堂。

原来空荡荡的大堂,难得这么热闹,三五成群的孩子正在大声朗诵圣经,大些的孩子逐字逐字地念,年纪最小的好像只有三岁,也跟着念,像在学牙牙语似的。我环视大厅,寻找小静姐的身影,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她,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小女孩,脸红彤彤的,两人正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朝她们过去,小静姐似有所觉般抬起头,冲我笑了笑,抬起只手,示意我先不要过去。于是我只好停了下来,朝那些正在朗读的孩子们转去,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感觉很有意思,不自觉地笑了。

我的出现让孩子们分了心,不时地偷偷斜眼看我,见我注意到他们了,又慌忙躲闪。

过了一会儿,小静姐终于来到我的身边,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正在听一个小女生倾诉她的成长烦恼。”

“告白?”

“是的,告白。”小静姐笑了起来,“过来,帮我个忙。”

接着她招呼我跟她往后堂去,两人抱了些纸张和蜡笔出来,孩子们一看见我们怀里的东西就乐了,兴高采烈地拥过来。小静姐笑着将东西交到两个年龄最大的孩子手里,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们有次序地分发笔和纸到每一个孩子的手中,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三四个左右。

“这些孩子都是当地渔民的小孩,七八岁的孩子都到外面读书去了,再大些就出外打工,剩下来的,都是半大不大的,没人管。白天就帮着做些家务,或是到海边帮家里拾螺,等到大人们忙完了,他们才有些自己的活动时间。”小静姐望着这群孩子,像个母亲似的说道。

“所以,你就教他们画画、识字还有告白?”我颇感兴趣地望着孩子们,因为教堂里没有桌子,他们只好把排椅当桌子,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专心致志地涂涂写写。

“呵,你真以为这地方会有天主教徒啊?他们忙着挣钱养家糊口都顾不上,哪有闲情来这瞻仰上帝啊?这座教堂主要是做观光用,吸引游客,像这种季节,只有这些小萝卜会来玩。”

“小静姐,你真伟大。”我情不自禁感叹道。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伟大,是他们帮助了我,如果不是这些孩子,我恐怕没这么容易融入这里的生活,更不用说得到村民们的认可了。也是因为他们,我的生活才有了色彩,生命有了意义。”

“不管怎么说,你比我要坚强多了。”

“不说这些了,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告白的?”

“啊?”

“呵,我只是猜测而已,之前在悬崖边上,看你的举止,就好像看见过去的自己一样,所以才会想,在你身上是不是也发生过一些事情,一些让你无法忘记的伤痛。或许……”她瞥了一眼我的双腿,“跟你不能走路有关?”

“我不知道,不过……”于是我开始给她讲诉关于奶奶的记忆,她的死亡,像噩梦一般缠绕着我。可是,我的噩梦里不仅仅只有奶奶,还有另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么说,你小时候的记忆都没有了?”听完我的故事,小静姐突然问道。

“嗯!”

“你的父母呢?也没有印象?”

“没有,奶奶从来不提他们,连相片都没有给我看过。”我苦笑道。

“那些幻觉,你说,会不会跟你的父母有关?或许,你自己刻意把它们封尘了?”

听她突然这么说,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可我仍是没有勇气去回忆,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我真的不希望这些噩梦与我的童年挂钩,但愿。

“你知道吗?有些记忆,是不能回避的,它就像宝藏一样埋伏在我们的身体里,嘲笑我们的脆弱。所以,为了那些爱我们的人们,我们要学会面对,跟它战斗。”

悲伤地望着小静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温柔地抚着我的双腿说道:“知道当墨年把你带到我的面前时,我有多惊讶吗?”

我还是望着她,望着她的脸。

“让我惊讶的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还是没有从壳里走出来,即使,我已经离开,并且过得很好,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

“给你说个故事吧……”

在小静姐轻柔的声音中,我仿佛陷入她的回忆旋涡中,一起悲伤,流泪……

小静姐的故事,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候的她,已经结束了流浪生活,回到B省,忙着准备做个幸福的女人。

她要结婚了,嫁给一个守候了她十年的男人,她是幸运的,当一个女人的背后,有个男人始终如一地爱着她、宠着她,那么,她是幸运的。

遗憾的是,这样的幸运很快被老天收回,将不幸安排在她的命运中。

那天傍晚,墨年加班还没有回来,两位老人旅游去了,不在家。墨小静与未婚夫熊涛两人买好了菜,准备给答应回家吃晚饭的墨年做顿好的。

厨房里正在炖汤的锅子已经冒出热气,熊涛在炒菜,水槽边的墨小静帮忙洗菜,两人有说有笑,温馨不已。

正在这时,悦耳的门铃响声了起来,两人对望一眼,墨小静将手上的水渍往未婚夫兜着的围裙一抹,跑出去开门。经过客厅时,还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笑道:“这个笨蛋,自己生日忘记就罢了,连钥匙都忘带,该打。”说着说着,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三个陌生男人,身材魁梧,一脸凶恶的表情,从衣着上感觉像是从小地方来的,身上带着一股狐臭,几天不洗澡的味道。

“你们找谁?”她想这些人一定是找错门了,但还是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这是不是墨年刑警的家?”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问道,淫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墨小静。

“找错门了。”墨小静直觉他们来意不善,说完就要关门,可惜迟了,对方已经透过门缝瞅见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一把捂住她的嘴,闯进屋内。

“谁……”端着盆菜的熊涛正巧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被刀子横在脖子上的墨小静,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咣当一声,盆子掉落在地板上,摔成碎片,冒着热气的菜无辜地躺在那儿。

“不准叫!否则老子一刀下去。”捉住墨小静的家伙冲他威胁道,手中的刀子又紧了几分,贴在白嫩的脖子上。

熊涛不安地瞅着未婚妻,两手高举过头顶,强制稳定地说道:“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拿,千万不要伤人。”

那人冷冷地盯着他,一脸不屑的表情,熊涛开始感觉不妙了,这帮人看不上去不像是为了钱。

另外两个家伙正野蛮地踢开其他房门,朝里头探了探头,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