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作者:张震





  “想妈妈吗?叔叔过几天就能看见你妈妈了。”
  “叔叔你能带我去吗?”小茜用充满稚气的声音问他,同时露出希冀的笑容。周雨楼捏捏她通红的脸蛋,心中一阵酸楚。人要是永远都这么大该多好?这个时候的生命是最快乐的,没有黑暗、丑陋、陷害和威胁,只有阳光、美好、安全和温暖。
  他听见有人喊小茜,抬起头,一个女人快步走了过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是谁呀?”
  “我是她妈妈的同事,您是小茜的……”
  “我是王老师家的保姆。”
  “王老师怎么没把孩子带过去?”
  “王老师说东瑾那边事情多,她刚过去,带着孩子不方便,就把小茜留给我照看了。”
  “我叫周雨楼,和王老师是很好的朋友。”
  “哦……知道知道,总听王老师提起来,她说你可了不起了,是……最年轻的校长。”周雨楼乐了。大概在这女人心中校长是这个行业里最了不起的人。周雨楼把小茜交给她,客气地跟她道别,可刚抬起脚……他忽然呆住!
  “等等!”他大声说。
  女人站下,回过头。
  “请、请、请问……”他紧张得要命!禁不住哆嗦……“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萧海鹏,怎么了?”
  对!就是她!!天哪……周雨楼睁圆了眼睛……仔细看她……四十多岁,胖胖的,小眼睛,厚嘴唇,短发,那颗痦子像没擦掉的饭粒!
  她可比照片上生动得多!!
  周雨楼像撞上了一列火车!他难掩惊骇的语气,问她:“你不是死了吗?我听他们说你……”
  “哦,是有那么说的。我两年前身上长了个瘤,是良性的,做完手术,住了几天院就好了。可后来不知怎么搞的,那些老邻居都传,说我得了癌症死了。那些上了年岁的人就爱捕风捉影地传些瞎话解闷儿,再加上我们那的棚户区动迁了,我也没有机会看见他们,谣言就越传越大。哎?周校长,你怎么也知道……”
  “这个你别管,我问你,你的身份证丢过吗?”
  “没有啊,身份证一直就在王老师家的抽屉里放着呢,怎么了?”
  “王老师拿过你的身份证吗?”
  “没有……我……这个,我也不知道,王老师拿我的身份证干吗呀?”
  她当然不知道王老师为什么拿她的身份证,就像王老师也不知道冥冥中有一次注定的相逢。
  “没事了。”周雨楼说完,转身走开。
  接近七点半的时候,周雨楼乘坐的出租车到达了香氤潭风景区的潭乡度假村。他下了车,没进去。看见车开远了,才掉转方向,徒步走向秦芳的别墅。
  他走了三十多分钟。虽然天气很冷,但当看见那座宫殿般的小楼时,他已经流了不少汗。远远的,他看见小楼里亮着灯。四周格外安静,这样的季节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如果有人大叫一声,恐怕十里之外都能听得见。
  围墙并不高,周雨楼纵身一跃,用双臂扒住了墙头,慢慢把头探了进去……没错,庭院里有一辆陌生的汽车。他一阵窃喜,翻过墙,轻轻落地,站在了秦芳的庭院里。
  他走过去打开车门——车当然没锁,谁会在有着封闭大门的庭院里锁车呢?他从包里拿出一把刀,放进车厢的抽屉,一起放进去的还有一条手绢,就是几天前他给秦芳擦血的那条。他很庆幸没有当时就扔掉。那天离开这的时候他大概气昏头了,竟然糊里糊涂地把带血的手绢一路揣回了家。昨天晚上,他惊喜地在书房的纸篓里找到了它。
  他把那两样东西放好,关上抽屉的盖子,这时他听见从房门里传出了争吵的声音。他关上车门,紧跑几步,躲在了小楼的侧墙后面。刚躲好,房门就开了,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飘荡在庭院里:“你不想帮忙何必把我叫到这来?”
  “废话!你有义务接受这番奚落。”秦芳的声音。
  “你不觉得无聊吗?”
  “想想你离开我的时候就不会了!”
  “真后悔信你的鬼话!”男人上车,“砰”的关上车门,按下车窗喊道:“打开铁门,让我出去!”
  铁门开启的声音。
  “有时间过来坐坐,让你妻子也来!”秦芳高声招惹着客人,充满了胜利的得意。
  “鬼才来你这鬼地方!”男人留下一声诅咒,让汽车怒吼着开远。秦芳关门进屋,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铁门里只剩下两个人。
  真的干吗?周雨楼在黑暗中问自己。他从包里拿出另一把刀——和放进男人车里的那把一模一样。也许是天太冷的原因,他不停地颤抖,但他更愿意相信颤抖来自周雨楼的良知。他从来也没做过这样的事。他曾经目睹过别人杀人,也曾眼看着别人自杀,轮到自己杀人那次则实在是出于无奈,或者,只能算情急之下的失手。但现在不同了,自己精心策划了一次谋杀,并且还要卑鄙地扯进一个无辜的人。这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实在是一项美好的空白。但今晚,空白将寿终正寝。
  谋杀。
  嫁祸。
  一切都源于秦芳昨天在公安局会客室里接到的那个电话。那是她前夫打来的。秦芳的前夫生意惨败,走投无路之下开口向秦芳寻求帮助。那个电话让秦芳大为诧异,大概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前夫的任何消息了。当时周雨楼就在她身边,清晰地看见女人贴着电话的嘴角闪过一个冷笑,憎恨和轻蔑尽在其中。然后,秦芳约她的前夫今天晚上8点到香氤潭别墅来面谈。当然,约定清晰地传进了周雨楼的耳朵。
  他当即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那个让生活教会了“控制”的女人非常可怕,必须除掉她!他只为一件事深深不安,就是那阴险的嫁祸。那就像一口热锅时时煎熬着他的心脏。但最终,他决定那么做。他自认从没对不起过任何人,即便偶尔出轨也都是怀着对妻子的极大愧疚。但世界太不公平了,看看自己路过的这些人吧……冯泰暗算自己,薛戈辜负了自己,唐凯要挟自己,夏楚蓉折磨自己,白小溪欺骗自己,王玥敲诈自己,秦芳更是要直截了当地毁了自己。还有,杜妍,一切都是从她开始的,一切都源于她对自己的背叛!
  而自己呢,就这么一次,嫁祸给他又如何?
  周雨楼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天开始变成这么邪恶的生灵的。但让他奇怪的是,当邪恶的念头诞生之际,他竟可以接受它。
  周雨楼把刀藏在身后,走到房门前,敲了敲。
  “谁呀?”里面很快就传来了秦芳警觉的声音,他估计她就在客厅。
  “我,周雨楼。”
  “你怎么进来的?”
  “铁门开着。”
  “是开着的吗?我刚才关上了。”
  “开关有毛病吧?就关了一半,幸亏是我进来。”
  “你……有事吗?”
  “你说呢?”他假装出无奈而暧昧的声音。
  片刻,门开了。
  秦芳可能是要说“周老师终于想通了”,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招待所的走廊上没有人。这个季节没什么人住在这,大部分房间都空着。服务员要么在餐厅应付还未尽兴的客人,要么躲在宿舍里看电视。后门就在北墙边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招待所在艺术学校的校园里面,安全防范并不严格,后门从不上锁。周雨楼穿过走廊,从那出去,没一个人看见他。
  天全黑了。现在是7点,周雨楼把衣领竖起来,低着头走在校园里,用余光观察四周。只有零星的学生在他身边经过,没有人注意他。一个声音倒是吓了他一大跳,那是从主楼楼顶传来的钟声,瓮声瓮气地敲了七下。周雨楼朝着钟声的方向走过去,王玥就在那座楼里。
  校长室亮着灯。
  看来王玥没撒谎,下午聊天的时候,她说她每天都要在办公室工作到8点多。周雨楼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的声音,应该只有她一个人。他深吸了口气,问自己:无论冯泰还是秦芳,知道白小溪和赵铎死亡真相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她……还等什么?

  第八章


  周雨楼推开了校长室的门,王玥在椅子上抬起头。
  “周主任?快来快来,请进。”她站起身,把周雨楼迎进屋里。周雨楼一语不发,脸色非常阴沉。王玥很快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周主任,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周雨楼在王玥面前站下。她感到那不是个礼貌的距离。
  “你喝酒了周主任?”王玥闪开周雨楼,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递过来,周雨楼没接。
  “周主任……”
  “你演得真像啊。”周雨楼说。
  王玥一脸茫然,“演什么……周主任你……”
  “我找了这么久,没想到那个神通广大的人居然是一个弱女子,而且就是你一贯做尽了好人的王玥。”
  王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换来周雨楼的一声冷笑。
  “周主任,你说什么……”
  “萧海鹏你认识吧?”
  王玥的水杯掉在地上。
  艺术学校的楼顶像一个空旷的足球场。这的风比地面猛烈得多,无遮无挡直钻人的毛孔,但这并不是让王玥全身乱颤不停的原因——周雨楼的手扼在她脖子上,逼着她探出头去,看清了她和地面的距离。
  “撒一句谎我就把你从这推下去!”周雨楼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杀过人,所以我根本不在乎再杀一个。”他弯下身,在耳边问她,“老实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就我一个……真的,就我知道,没第二个人。”
  “三十万花光了吗?”
  “没有!都在那张卡上,我一动没动,我现在就去给你……”
  “你留着吧!永远都归你了。”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那是真正的筛糠。
  “你发短信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
  “我知道你恨我,真的,我现在也很后悔做那些事!但其实我也帮了你,如果不是我从杀人现场拿走你的论文,警察就会去找你,你现在可能已经……”
  “用我跪下来谢你吗?”他更加用力。
  “求求你放过我……”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真的很好奇!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一切的?”
  “是赵梦东的弟弟,赵铎!我认识他……”王玥逃命似的说。
  王玥命悬一线。
  她就蜷在楼顶的屋檐旁边,周雨楼的手稍往前用点力她就立刻粉身碎骨!那个姿势让她没胆量说一句谎话。
  “我是在网上认识赵铎的。那时候我刚和我丈夫离婚,一个人很无聊,就经常上网打发时间,后来认识了他。他很会讨好人,我看他人不坏就没跟他隐瞒我的身份。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在办公室收到了一张光盘,全都是我和他在床上的画面!他说他急需三千块钱,让我立即给他,否则就把光盘复制在音乐学院散发。我懵了!赶紧联系他,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接电话。我又去他家找他,他搬家了。我担心他真的会狗急跳墙把光盘公布出去,没办法就只好把钱给了他。我巴望着噩梦彻底结束,那个混蛋永远在我的生活里消失。可后来我又看见了他,就在音乐学院门口……我吓坏了!以为他来找麻烦。我偷偷看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他开车追了尾,他正在跟那个司机解释,然后他回到车里,打了个电话就走了。我也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一直偷偷跟到他的住处。我想,以后他要是再缠着我,我就找到他,跟他当面说清楚。后来那样的事果然又发生了!有一天下午,我又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遇到了难事,这回他一下开口要四万块!我当时真想去找他,可最终还是没有那个胆量。那个家伙丧心病狂,我担心见了面麻烦会更大。我又不敢报警,只能咬咬牙又给他拿了一万块钱了事……出事那天,我们俩研究完校庆演出的节目单之后,我回到家,发现我女儿正在发烧,我就和萧姐带她去医院打吊瓶……”
  “萧海鹏?”
  “对,她是我们家的保姆,我和我丈夫离婚之后她一直住在我家。那天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在一家录像厅门口看见了赵铎的车!就是他开的那辆夏利,没错!灰色的,车牌号清清楚楚地记在我脑子里,那就是他的车!我当时突然有了个想法,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人住,所以那时候他家里应该没有人。我想,不如干脆趁现在到他家去,把他的那些录像带拿走,那样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他来骚扰我了,于是我就去了他家……”
  重回那个夜晚对王玥和周雨楼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王玥感到周雨楼扼在她脖子上的手一直都在抖着,不过她自己抖得更凶!
  王玥说:“那天,我到赵铎家时已经快11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