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杀人





人,但审讯那场戏演得不错,特别是详细陈述了那个互助会,当时确实已经蒙蔽了我,让我一度认为这是掩饰犯罪真相的花招,没有多留意。”
  “怎么,你觉得冈萨雷家族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不要忘记,你的朋友亲眼看见了一场凶杀案,就发生在小冈萨雷的地盘上。”洛索做出一个夸张的惊奇表情,目光灼灼地瞪着杨重。
  “说起那位罗拉小姐嘛,别再告诉我她是脱衣舞娘,罗勃,她也不会是小冈萨雷的情妇。她的男朋友信仰共产主义,崇拜毛泽东和斯大林。你不会想说服我冈萨雷家的孩子会有这种癖好吧?”
  洛索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不呢?”
  杨重耸耸肩。
  “很凑巧,或者应该说很不巧,我有幸看到了罗拉小姐的照片。是在M大罢课示威的现场拍到的,当时她和我的朋友王西先生在一起。老同学,你应该记得我的视觉记忆力。我肯定曾经在兰德鲁斯教授的讲座上见过她,她是你的机动队员。关于这个我也听说了很多,你喜欢用没有背景的新人。我猜她的真名应该不是罗拉,我甚至怀疑草地球场案上的那具尸体是不是她。”
  洛索的目光一闪,问:“怎么连尸体都怀疑起来了?”
  “小西和枚枚都没有去辨认过尸体,他们受到罗拉言语暗示的影响,理所当然地觉得在蔡慧和周婉的学生生活背后隐藏着某种秘密,而且是一种不法的秘密。小西看到死者倒地时,距离尸体相当远,草地球场上灯光也完全称不上明亮,其实他只是在心理上认定看到是罗拉。至于警方对死者身份的认定,这里你有足够的空间和权力可以玩各种花招,即使日后调查出死者的姓名不符,也可以说是她自己报了个假名。我们姑且还是称她作罗拉小姐吧。她的种种做作不过是要达到一个目的,布下草灰蛇线,把我的注意力引向贩毒组织。后来的骚乱应该不在她的原定计划之中。因为出了这样意外的乱子,所以你才会从州府的晚宴里仓促离开,跑到现场去收拾残局。要叫我猜的话,骚乱的起因恐怕倒真的是那个餐馆枪击案。就像你说的,这个杀手太不符合常规,应该不是西区其他家族派出来的复仇死士。我怀疑这是小冈萨雷自己搞的鬼,而那场骚乱则是老冈萨雷的手下伏击报复所造成的。”
  “为什么不怀疑她就是总署内部的鼹鼠?我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的。”
  杨重的脸色沉了下来:“绑架枚枚、杀害蔡慧的这出戏实在是个很大的败笔。如果你有更多的时间,大概会选个更好的地点。淘金镇附近就只有那个守林人的板棚算是个勉强合格的杀人地点,可以让你的机动小组玩那个假装受到袭击的花样。可惜板棚太破旧了,墙上到处都是缝隙,所以你只能一直让枚枚昏迷着,而且还把她绑在屋子的中间,生怕她会从板缝中看到另一房间里一样昏迷着的蔡慧。那个发型的花招也玩的太仓促了,从枚枚躺的地方如果能够看到头发的话,在另一个房间里的那个人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显然不可能是矮小的蔡慧。船长在那个房间靠墙的地方闻到了蔡慧的味道,很明显,她当时是靠墙躺倒昏迷着。”
  “我有必要那么做吗?”
  “你没有必要绑架枚枚,也没有必要绑架蔡慧。”杨重的目光向暗中那个人影一瞥,“恐怕绑架她们的另有其人,你只不过又充当了一次收拾残局的救火队员的角色。”
  洛索的手又从枪套上移开,似乎深有感触地摇头苦笑。
  “西蒙,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也许现在没有,不过魔鬼藏身在细节之中,总能找到的。”
  “我还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吗?”
  “就算不是我,总有人会去找的。何况,”杨重瞄了一眼调查官垂在身侧的手说,“要开枪你刚才早就开了,根本不必浪费那么多唇舌。”
  昏暗的空间里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
  那不是调查官的声音,而是一个相当纯厚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始终坐在烛光下的阴影里的那个人终于站了起来。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咯咯地轻笑着。
  “真是精彩啊,西蒙先生。不过你算漏了一点,调查官或许会念旧,我和你可没有什么交情哪。”那个女人笑着歪了歪头,用她那很有女人味的嗓音低低地用中文絮絮道来,“不知道这么称呼你可以吗?或者,还是按我们中国人的习惯,称呼你杨先生比较合适。”
  杨重望着那张徐娘半老却风韵尤存的脸说:“随你喜欢吧,女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伊恋小姐。”
  “很敏锐。杨先生,和你交谈一直都是件愉快的事。”
  “我们交谈过吗?”杨重注视着伊恋小姐,两朵烛光在他的眼中跳动着。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还对我吟过唐诗哪。”
  杨重恍然道:“原来你就是花大姐!这就难怪了,你是一个高明的黑客,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通过网络确定我的身份,那些水晶球、绝杀令之类的花招也别具一格。”
  伊恋小姐抿嘴一笑。
  “说电脑高手比较好一点吧,不过那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调查官脸上现出一点不自然的表情,对听不懂伊恋小姐和杨重之间的谈话显得不太高兴。
  伊恋小姐觑见调查官的脸色,故意对杨重抛来一个媚眼,笑着继续用中文说:“不过话要说回来,调查官借你的口给我的警告已经都说得很清楚了。其实杨先生你刚才还得算是救了我哪。如果你不出手,谁知道我们这位冷酷的调查官会不会就那么真的顺手杀人灭口了。”
  杨重换回英语问:“刚才那场所谓的袭击不是你们合演的戏吗?而且,我不明白,你和她是怎么搅到一起去的,罗勃?你们根本就是两种人。”
  调查官的目光和杨重在半空中一撞。
  “你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妇人之仁,西蒙,这是你的另一个弱点。”洛索神情冷淡地说。
  杨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伊恋小姐又咯咯笑了起来:“其实调查官和我一样,对公平和正义的理解跟我们各自的政府都有些差距。对我们的调查官阁下来说,澳大利亚的法律没有死刑实在是一件最最愚蠢的事。用纳税人的钱来养活那些犯罪的垃圾,这可太不公平了。至于那些政客,全是一群自食而肥的猪,根本不值得我们的调查官阁下去为他们效命。”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两步,“杨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为什么不加入我们一起干哪?”
  调查官的脸色阴晴不定,却没有出声。
  一直如石像般端坐在光线边缘的船长发出了一个轻微的短促鼻音。
  杨重掩饰地咳嗽了一声,瞄了眼调查官脚下的辎重袋,摇头说:“我对犯罪和杀人都没有兴趣,恐怕干不了什么。”
  已经退到烛光下暗影中的伊恋小姐又笑出了声。
  “你错了,杨先生,我要的正是你这种具有分析能力的人哪。调查官带来了通信设备、资料和电脑配件,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新的基地建起来。现在是信息时代,我才不会去碰毒品那种无聊的东西哪,我们搞的是有趣得多的东西。如果没有必要,我也不会随便杀人。”
  洛索犹豫了片刻,突然弯腰伸手摸向地上的辎重袋说:“要不要打开看看?”
  杨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决绝的光,猛地觉得一阵寒意沿着脊椎迅速升起,在洛索的右手摸向枪套的同时本能地向左侧扑倒,随后听到一声带着消音器的枪响。一股燃烧般的灼热冲透了他的右肩,在胸前爆发开来。
  一道刺眼的白光在杨重的耳边闪过,那是洛索用伸向地面的右手猛力抛出的应急灯,擦着杨重跌倒的身体呼啸而过。飞射而去的灯光在杨重身后的黑暗中映射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紧接着又一声枪响,应急灯的光线和那张脸庞一起消失了。
  杨重摔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岩石上。不知道是连蜡烛也熄灭了,还是纯粹因为头部受到的碰撞,眼前一片漆黑。
  那种距离死亡很近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感到了一种空落落的晕眩。右侧的身体像是沉到了地底,左侧的身体却飘上了半空。一种麻痒的刺痛沿着气管向他的喉头撞来,杨重只能使尽全身的力气憋着。越是憋着,沉下去的身体就沉的越低,飘起来的身体却飘得越高了。
  他似乎再次听到了枪声,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就在越过眼帘的那张脸要和记忆深处的某个形象契合起来,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时,杨重失去了意识。大脑像突然断了电的屏幕一样,发出“兹”的一声轻响,蜕变成白色的十字光线迅速聚集在黑暗的中央,浓缩变小,一下子消失在死寂中。

  二十、此岸彼岸

  2005年8月27日,星期六。
  杨重做了好多梦,一个接着一个。
  他梦见自己骑在船长的背上在一条漫长的坑道中飞奔。坑道的远处透着明亮的光线,还传来各种各样世俗的声响。可不管他们跑得有多快,跑了有多久,那些光明永远都还在同样远的地方,释放着无尽的诱惑,也释放着无尽的遗憾。
  他梦见听到小林的声音,还梦到许多散乱的画面,最后梦见了一个人。
  看到她,杨重在梦中对自己叹了口气。虽然他仍然闭着眼睛,意识却已经清醒。就像过去一样,见到她,梦就该醒了。
  杨重让自己就这么闭着眼睛,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可那种有她在身边的感觉却依然存在,并没有随着梦境一起消失。
  他忍不住微微开启了一线眼帘。
  在一片乳白色的朦胧背景中,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人影静静地倚在床沿,一股草本淡香水的味道隐约地飘浮在空气中。是她的感觉。
  杨重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这个人影,一抬手腕,却发现自己的右臂被夹板和绷带牢牢地固定在身体的右侧,大脑传达的这个指令只换来了指尖两下轻轻的抽动。
  只这两下抽动也足以惊动靠在病床边的那个人了。按照她那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教养,她一下子坐直了上半身,习惯性地伸手捋了捋垂落到脸上的发丝,面对杨重微微一笑。
  “西蒙,你醒了。”
  杨重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她。她穿着裁剪合身的收身条纹西服,脸上化着淡妆,一副职业女性的打扮,色调素淡又不失精干。梳理得整齐光滑的披肩直发落在纤秀的两肩,让她身上有一种很东方的典雅。几年不见,她变得更加稳重成熟,依然是那么漂亮。杨重这才发现她坐的地方背后就是一扇窗,自然的光线从后面打在她的发梢和背脊上,难怪刚才看到了一片朦胧的白色,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你好,卡罗琳。”
  杨重望着她微微发红的双眼,心里很想问问她等了多久,是不是因为守候他才显得如此憔悴,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最最平淡的问候。
  卡罗琳•陈伸出一只手来,隔着被单放在了杨重不能动弹的右手上,轻轻握住,咬着嘴唇微一低头,偷眼望向杨重时突然俏皮地笑了。
  “医生说你没事,生命力旺盛,所以一定会醒的。我告诉他,如果你不醒,我就砸了他的办公室,把他最喜欢的那盆热带鱼拿去喂猫。”她这一笑哪里还像是一个三十出头的职业女性,分明又变成当年那个二十多岁的调皮女孩。
  杨重心头一跳,无法抗拒地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今天几号了?”
  “27号。”
  “星期六了?”
  “是啊。真羡慕你,一下子睡了整整三天。我可是好几天都没睡过整觉了。”卡罗琳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一口好看的牙齿,马上又像做了错事一样地抿住嘴微笑起来。
  杨重一下子忘记了身在何处,今昔何年,一向利落的脑子也变得空荡荡的,只是望着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校园。当年的她聪慧伶俐,无忧无虑;当年的他才华横溢,胸怀壮烈……
  就在他沉溺于往事的回忆之中时,病房的门不识好歹地嘎吱一响,瘦高个子的梁炯从门外走了进来。
  门响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收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恢复淡漠,身体又坐得笔直。
  看见梁炯,杨重的左膝不由得抖动了一下,已经结痂的伤口摩擦着棉布的被单,在杨重的潜意识里发出一阵沙沙声,磨开了记忆的口子,昏睡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回灌到了杨重的脑海中。
  梁炯故意看也不看杨重一眼,径直走到卡罗琳的面前,递过一个小小的文件夹说:“头儿,你要的文件都在这里了。”
  卡罗琳接过文件夹放在腿上,伸出一根手指摆弄着文件夹的金属角,对梁炯说:“谢谢,梁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