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勉强睡着,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那个盒子,我梦到了盒子打开以后的多种方案,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黄金的、 
珠宝的、藏宝图的,最荒谬的是梦到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盒子一分钱硬币,我和赵颖怎么数也数不清楚,正当我们数得手都快抽筋的时候,闹钟响了。
  早上到了单位,头昏脑涨,见到高阳,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上午,将手上的工作大致处理完毕,下午给几个线人分别去了电话,让他们找一找能够打开盒子的能人。办完事实在太困了,便躲到会议室补觉,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响了。我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接起电话,是赵颖,她通知我已经约好开锁专家,晚上八点钟在公安部大楼碰面。
  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刘工,住在德胜门外西后街胡同。这一带我很熟,解放前是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离西后街胡同不到五百米,有一个著名的小市口,所谓“小市民”三字的出处,就源于此地的居民。路上赵颖约略讲了刘工的情况:祖居此地,其家族是老北京比较出名的锁匠世家,刘工本人毕业于北京机械工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制锁二厂,目前是该厂的总工程师,因为专业突出,五年前被公安部特聘为开锁专家。我们按地址找到刘工家,开门的是他爱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是热情。刘工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微微有些谢顶,人很随和,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简单寒暄了几句,刘工开门见山道:“赵颖在电话里把情况讲了一下,我也和厂里的几个老锁匠沟通过,这样吧,我先看一看盒子。”
  我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刘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盒子放在桌上,仔细观察了细孔的情况以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两根其薄如纸的钢条,大概有两毫米宽,十几厘米长,钢条前端有类似普通钥匙上的锯齿结构。刘工说:“这两件工具是今天下午才赶制出来的,上午接到赵颖的电话,和赵颖一样,我对这种机关也感到非常惊奇,目前为止我入行近二十年,如果加上自幼从先父那里耳濡目染的经历,差不多有三四十年。但到现在为止,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锁。下午和厂里的老锁匠张老沟通过,根据赵颖描述的盒子外观以及细孔的排列方式,很像久已失传的‘子午鸳鸯芯’制锁工艺,但非常奇怪的是,即使‘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细小的锁孔。所以如果不做这种特殊工具,连孔隙都伸不进去,更别谈鉴别和打开了。”
  我从刘工手里接过这两把特殊的钥匙看了看,果然又薄又韧,用手弯了弯,几乎无法弯动。我把钥匙还给刘工,问道:“可有打开的把握?”我关心的自然不是机关的构造,而是是否可以打开盒子。然而对于刘工这种毕生与各种锁具打交道之人,见了一生难逢的机关,便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难免多聊几句。刘工又仔细观察了整个机关的结构,说道:“鉴别是否为暗锁并不难,一试便知。”说完拿起工具,小心地捅进盒盖的细缝之中,一分钟后,刘工放下工具,眉头紧皱,说道:“果然不错,确是‘子午鸳鸯芯’暗锁,但奇怪的是,如此复杂的结构,如何能做得如此细小?”说着刘工又将盒子捧起,仔细观察了一番,叹道:“从盒子外形看,是有年头了,难道几百年前就有如此精细的加工工艺?”说罢连连摇头。我又追问道:“您看是否有可能将它打开?”刘工放下盒子说:“‘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内部构造极其复杂,即便不是如此的细小,我也并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打开,不过可以试一试。”说完话,刘工又一次拿起桌上的工具,停顿了一下,小心地捅进了锁孔之中。我们旁边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紧紧盯住刘工的双手。十分钟以后,刘工放下手里的工具,摇了摇头。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道。刘工又摇了摇头:“不出张老所料,这个锁以我们厂现在的工艺,是打不开的,非常抱歉。”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极度失望,赵颖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接过老伴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回答道:“虽然打不开,但我可以基本确认,这把锁确是失传已久的‘子午鸳鸯芯’工艺。这种极度精密的纯机械锁,现在已经失传,主要因为制作工艺太过复杂,虽然从安全角度几乎可以和目前的电子锁媲美,但因为成本太高,所以从效益角度讲是得不偿失的。听先父讲过,解放前许多富商的保险柜是用这种或者类似的工艺制作,一把锁要卖到几百块大洋。不过虽说是失传已久的工艺,要想打开它,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那有什么方法?”我问道。刘工答道:“目前看有三个办法可以打开它,第一,既然确认是暗锁,从理论上来讲就一定会有钥匙,你们不妨再仔细寻找一下,如果真能找到钥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们不禁纷纷点头。赵颖问道:“如果找不到钥匙,是否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答道:“第二个方案,就是由我们厂的研发科来解决,运用电子计算机技术和一些高科技手段做出钥匙,不过要是通过厂里进行正规研发,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而且是否可以通过厂里的科研立项,还要看这种工艺是否值得,所以很可能即使有钱,厂里也不见得会同意,当然了,除非这笔费用可以给厂里带来足够的利润。”我们都是心头一颤,赵颖问道:“据您估计这笔费用大概要多少?”刘工答道:“少说也要几十万,所以我不建议用这种方式,不过我可以用业余时间借用厂里的设备,自己独立搞这项研发,对你们来讲,就没有费用问题,因为我也确实对这种工艺很有兴趣。不过这样时间就会很长。厂里来搞估计一两个月就可以了,我自己做的话,少说要一年的时间。”我们点点头,都觉得虽然时间会拉得很长,总比没办法要好,赵颖又问道:“那么您说说第三种方案?”

第三章 红木盒子(3)
  刘工答道:“另外一种方案,就是找到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我问道:“哪两类人?”刘工笑道:“第一类就是盗窃高手,解放前的盗窃高手,除精通各种盗术以外,必是精通各种开锁术,不过能打开这种锁的必是身怀至少高于二十柱绝技的高手,这种高手全国不会有几个,而且这样的人‘文革’时恐怕早就绝迹了。”
  前面讲过,所谓“柱”,类似当今围棋所讲的“段”,是判别一个盗窃高手开锁功夫高 
低的准绳。关于这一点,我还是从赵颖的转述中得知。祖父在传授赵颖开锁技巧的同时,也给她讲述了一些锁术术语的来源。中国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而在这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盗窃这个行当里,也曾是高人辈出。这些高人所掌握的绝技,最主要就是“锁术”和“扒术”两种。“扒术”指的是偷窃的技巧,而“锁术”便是不用钥匙开锁的技巧。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开锁和扒窃技巧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拿“扒术”来说,在掌握了诸多艰苦的基本功以外,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还要巧妙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想练成一个扒窃高手绝不是简单的事,确实要经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就如我们今日的钢琴演奏训练,要经过诸如拜厄,车尔尼599、849、299、718、740,肖邦练习曲等一系列专业教材训练,才有可能达到钢琴演奏比较高的境界。
  “扒术”训练要从指力练起,指力有三关:“碎炭”、“碎栗”、“碎石”,也就是要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力量,捏碎木炭、核桃之类的坚果,甚至是石头。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过了这三关之后,就要进行准确性练习:“悬铃”,即悬空挂一块极其光滑的圆石或肥皂(当然是发明肥皂以后),两侧分别挂一个铜铃,要练到快速取走圆石而铃铛不响。铃铛的距离会随着技巧加深逐渐变近,最后近到和两指再加上圆石的宽度相仿。练到这个境界,才会进行“沸水取物”训练,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开水夹肥皂”,如果能在极短时间内将极其光滑的物体仅用三指的力量从沸水中夹出,而手不烫伤,就算练成了。
  不过以上种种训练都是所谓“死”训练,因为扒手们在真正偷窃中所面对的,是不断活动并且有感觉、有警觉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盗要求更高。所以“扒术”的最高级训练,是用一个木头人来进行的。这个木头人全身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着和常人一样的衣服,身上绑上一枚铜铃,扒手要伸手在木头人的衣服各个口袋取出物品,而铃铛不因晃动出声,这便达到所谓“一铃”的境界。真正的高手,要从“一铃”练起,最高可练到“七十二铃”,也就是说在木头人身上绑七十二个铜铃,偷走东西而铃铛不响。这种神乎其技,对于“扒术”来讲,实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根据传说,只有在前清乾隆年间,杭州扒手的大龙头“神偷”贾三曾经练到七十二铃。即使是清末民初名满京津的大盗“燕子李三”,据传在“扒术”方面也只练到四十八铃而已。
  至于“锁术”训练,虽然同样艰苦,却没有“扒术”这么多名目。根据锁芯里锁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训练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练习法门,从“一柱”开始,最高可练到“二十四柱”,到了这种境界,普通的锁已经没有什么开不了的了。然后是针对三种工艺极其复杂的特制锁“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的特殊训练。这三种类型的锁,一种比一种工艺复杂,据祖父对赵颖讲,只有在康熙年间,曾经有一位高手可以不用钥匙打开这种最复杂的“天地乾坤芯”,而这位高手却不是一位盗窃高手,而是一位锁匠。很显然,时至今日,“锁术”和“扒术”都已大大没落了。根据刘工所言,祖父留下的这个红木盒子上的锁,仅仅属于类似“子午鸳鸯芯”的工艺,开锁专家就已无法打开。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继续听刘工说。“至于第二类人,就是解放前的制锁高手。所谓‘制锁必能开锁’,虽然锁匠的开锁速度远比不上盗窃高手,但以他们的开锁技术,打开这把锁应该没有问题。据先父讲,制锁匠人自古便有‘南张北谭’的说法。所谓‘南张’指的是苏州张家,世袭制锁。而‘北谭’指的是北京谭家。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谭家在清朝雍正或道光年间由北京迁到东北沈阳,但从清末就没落了,目前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我家就是北谭的一个分支,由于是异姓,没有得到真传。而且先父又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并没有传授给我什么绝技。我后来考上大学,主修机械,最后又做回了老本行,也是天意吧。如果你们有机会到苏州的话,可以打听一下‘南张’的后人,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可行、最快捷的方法。”刘工这番话,使我们又燃起了希望,于是详细问起如何寻到张家后人。可惜刘工也没什么特殊线索,只是说,解放前张家在苏州开的“张氏锁行”,名气颇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辞别了刘工出来,赵颖道:“虽然没有能够打开这个盒子,但也不虚此行,至少找到了点线索。第一,既然确定是把暗锁,就可以找一下是否会有钥匙;第二,我还可以通过公安系统的关系,打探一下苏州张家的情况,两边一起努力。”我和高阳都表示同意,我们两人也可以再利用手里的线人,查询是否还有其他解放前的制锁高手在世。

第三章 红木盒子(4)
  接下来的一周,三人分头寻找线索。其间我也仔细到东四的老宅寻找钥匙,但没有结果。开影楼的老三问我们事情进展得如何,我把大致情况与他讲了,老三也是好奇心很强的人,非要看看盒子的样子。在我家看过盒子以后,老三建议我找个懂古董的人看看,如果能够查出盒子的出处,说不定对打开它很有帮助。我一想不错,于是问老三是否有这方面的路子。老三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混,所以路子很野。第二天老三打来电话,说是他大哥的一个朋友,叫瘸三,在潘家园一带混得很开,专门做古董生意。
  我和赵颖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见到这个古董贩子,之所以叫上赵颖,除了我们的特殊关系,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赵颖是警察。她在警校的时候曾是警校散打亚军,寻常五六个大汉不是她对手。潘家园一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且我很清楚,这个盒子绝对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