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传奇





  当日众人途经沙马时,秦麦就隐约感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只是他当时心思都被二十五年前的那桩往事占据,并没有深思,后来他越想越觉得蹊跷,那个小村落太古怪了,就像根本没有人居住似的,而平旺老人的家也透着股久不居人的霉气。
  直到他与白拉深谈,将整件事的脉络掌握后,他意识到了那个去往古格和热扎毕竟的沙马很可能是平旺老人的哨所而已。
  这时唐离已经三言两语将那日沙马的往事讲了一遍,白拉的神色更加黯然,最亲近的人却原来是这么的陌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伤人?
  秦麦面对着唐离充满了希望的目光,心头沉重,艰难开口道:“我想他是不会再回到沙马的。”
  原因很简单,如果平旺老人是故意躲着他们,自然绝不可能回到他们知道的地方等着他们找上门去。
  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秦麦心存的从平旺老人那里获得更多线索的希望却是破灭了。
  “看起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秦麦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朝阳的万道霞光已经刺破了让人心悸的黑夜,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光明的降临,他透过帘幔的缝隙望着天边的晖光,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想起了铁莘常说的一句话:“有赌未算输”,人生不就如一场赌博?输与赢只有盖棺才能定论。
  他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微笑着对惊讶的唐离与白拉道:“睡觉!天大的事也要睡足吃饱了再说。”
  说完,也不看二女错愕呆滞的神情,转身出了帐篷,钻进了陈教授的那间帐篷倒在厚厚的温暖的羊绒堆里酣然睡去。
  他可不想忍受铁莘打雷一样的呼噜声的摧残。
  另一间帐篷里,白拉与唐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麦离开,一时间都想不明白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睡觉?唐离暗地里有些生秦麦的闷气,倒是白拉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对唐离道:“他说的对,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能垮掉。”
  两人自然也受不了铁莘那几乎震破了帐篷的鼾声,白拉牵着唐离的手悄然离开,回到了她的帐篷,二女和衣躺在被窝里,帐篷外晨曦已现,可是帐篷内却还是一片幽暗,黑暗里,只有细细的呼吸声,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茫然地想着心事。
  “他。。。。。。祖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唐离轻声地问道,她知道白拉没有睡着,“祖父”两个字说的异常艰难。
  隔了许久,白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秦麦平日里的作息相当规律,只是这几天心神损耗得厉害,这一夜终于放下了包袱,睡得香甜无比,再睁眼时却是被唐离唤醒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唐离带着焦急和担忧的目光,心里一激灵,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反而把唐离吓了一跳。
  秦麦一边起身,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唐离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气,微含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能出什么事啊?还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秦麦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解地挠头,“我怎么了?”
  帐篷里的油灯光线幽暗,陈教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秦麦与唐离两人,秦麦有些放肆地握住了唐离的手臂,一只手揽在了她纤细却不失弹性的腰间,贴在唐离耳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种亲昵的动作让唐离一时间失去了方寸,尤其被秦麦呵出的热气扫在耳垂、脖颈处像是一直痒到了心里,“你还说!你这一觉直睡了十几个小时,晚饭的时间都过了呢!”
  秦麦一惊,也顾不得与唐离旖旎温存,抬腕想看时间,一看到光溜溜的手腕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表在夜探禁宫那晚便已经遗失了,掀起帐篷帘幔,外面果然已经是月上中天。
  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秦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觉才刚刚闭上眼睛而已。”这时他也明白了唐离为何会说担心他了。
  帐篷里没有第三个人,唐离也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凉沁沁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秦麦的胡茬,痛惜之意溢于言表,“我也知道这些天你累坏了。”秦麦的脸颊比二人初识时消瘦了不少。
  秦麦心中柔情荡漾,唐离又何尝少吃了苦头,只是此刻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秦麦捉住唐离的手,问道:“老师呢?”
  唐离轻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模样,“白拉真是太厉害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陈伯伯完全康复了似的,中午还嚷着要和铁莘比赛摔跤呢!”
  秦麦扫了眼桌上装有药血的皮囊,心知白拉已经给陈教授服用了,而且显然是有效果的,他欣慰的同时也觉得头疼,这下他再也没借口甩掉陈教授了,与铁莘摔跤,就算三五个陈教授也绝不是对手的,秦麦清楚这是老师在向他示威呢!
  昨晚他心事重重,也忘记询问白拉陈教授是否应该随行,拉着唐离钻出了帐篷,“养足了精神,也该谈谈正事了。”
  
  陈教授暂时安全了,不过吴学知和西藏局只怕已经是鸡飞狗跳了,秦麦却也无可奈何,这里没有电话,也无法通知他们。
  除了秦麦和唐离,其他人都聚集在另一间帐篷里,他俩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众人围坐,脑袋挤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秦,你总算是醒了。”听到声音,陈教授扭头看到秦麦立刻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唐离,揶揄道:“你要再不醒,我都怕有人会急的哭鼻子喽!”
  唐离立刻飞红了脸,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眼为老不尊的陈教授,脱开秦麦的手坐到了郝韵与白拉中间。
  陈教授脸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看不出一点前晚的虚弱模样,这让秦麦暗暗赞叹龙睛花的神奇,他自然不会和陈教授在言语上纠缠,咳嗽了一声,走到桌边,“你们在研究什么呢?”
  那卷天书摊开在桌上,还有一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纸,陈教授手上夹着一支笔,秦麦恍然大悟原来众人在解密天书呢。
  “有什么发现?”秦麦端详着那张纸,看出来上面的符号应该是某种文字的字母,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铁莘在秦麦走进帐篷时已经一巴掌把坐在他身旁的黄平给扒拉到了一旁,为秦麦让出了位置,正好挨着陈教授,黄平敢怒却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陈教授指着银卷上的金漆字符对秦麦道:“这些文字我想就是你所说的古象雄文字了,小白和小郝也能够证实这一点。”
  小白和小郝?秦麦怔了下,不由觉得好笑,飞快扫了眼白拉与郝韵,郝韵还好,可白拉显然不太适应这个称呼,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嘿!你小子有没有听我说啊?”陈教授一巴掌拍在秦麦的后脑勺,不悦地哼道:“一个唐离还不够你看吗?”
  秦麦郁闷地撇了撇嘴不敢反驳,其他人则偷笑不已。
  “老师,我都听着呢!这些是古象雄文字,那么这些呢?”他的手指在银卷上那些形状显然有异于象雄文字的符号下滑过,“这可不是象雄文字啊,白拉和郝韵都不认识的。”
  陈教授点了点头,“象雄文字虽然失传,幸好小白和小郝认识,她们都辨认过,这上面的象雄文字是某部苯教的经书,应该没有特殊的含义,那么问题可能就在这些符号上了。”陈教授向秦麦展示了一下那张笔迹凌乱的纸,秦麦这才看清原来陈教授将天书上那些怪异的符号单独摘录了下来。
  秦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老师,我不认识。”
  “你再好好看看,真的不认识?”陈教授眼中射出一抹考究的意味,反问道。
  陈教授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在这之前陈教授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却什么都不说,可是听他的意思,秦麦似乎应该认识这些符号。
  铁莘按捺不住好奇心,“唰”地从陈教授的手中抢过来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晌,最后泄气地将纸丢给了秦麦,嘴里嘟囔道:“我说陈老头儿,你就别卖关子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就为了这东西都快愁得吃不下饭了!”他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天书。
  唐离和郝韵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听铁莘说的煞有介事,不知情的人恐怕真会相信他为了天书里的秘密而寝食不安。
  秦麦却知道老师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何况他也的确对这些符号有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凝神仔细观察这些造型奇特的符号,渐渐发现其间隐隐有着某种规律,他沉吟道:“这应该也是一种文字。。。。。。”秦麦的身体一震,眼睛陡地绽放出强烈的光彩,“老师,这符号有些像梵文!”
  梵文起源于印度,是早期印度雅利安语的名称,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常用来书写经文,最初佛经以梵文书写在贝多罗树叶上,又被称为“贝叶经”,现存于世的贝叶经极为稀少,不但其文物价值极高,更是被视为佛教的无上圣物。
  大概公元前三世纪左右梵文诞生以来,经过完善,它的发音和语法都被当做一种宗教礼仪分毫不差地传续了下来,直至今日,梵文与梵语仍旧是印度二十三种官方语言及文字之一,到本世纪初,梵文还是尼泊尔官方语言之一。
  秦麦对梵文没有什么研究,对这些符号的熟悉来自于几年前他所见到的一卷据说是宋末高僧所书写的梵文佛经,实际上那卷佛经上的梵文与这天书上的符号形状上诧异极大,只是感觉上有几分神似。
  陈教授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天书移到了秦麦的面前,“再好好看看。”
  其他人精神都为之一震,紧张又期盼地注视着秦麦。
  压下心头的激动,秦麦再次仔细地逐个观察天书上的符号,却又开始犹豫了,也难怪他不自信,人类有史以来创造出来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种,有的传延至今,有的已经消亡于历史的长河,其中形似的更是不知凡几。
  过了好半天,秦麦的视线才从银卷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号上收了回来,疲惫地捏了两下眼眶,望向陈教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看起来与梵文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字符上部的这条横线,可是却好像和我所见过的梵文又有很大的区别。”
  到最后秦麦还是认输,他知道既然陈教授这么问他,就必定有所发现,比起见识和阅历他与陈教授还是差距颇远的。
  陈教授却已经很满意秦麦的表现了,这世上又不可能有全知全能的人,呵呵一笑道:“你的感觉没错,这应该就是梵文字母,只是却并非常见的悉昙字体或是笈多、天城体文。”
  白拉忽地轻声插口道:“我见过一部很古老的用梵文书写的佛经,的确是与这银卷上的字符大相径庭的。”
  其他人,包括秦麦在内对于梵文根本没有什么研究,听得半知半解,不过也大概听出来这银卷上的梵文是一种极少见的字体,与流传至今或存世的梵文有很大的区别。
  就像汉字亦有楷、隶、草体,甚至简体与繁体的区别一样。
  陈教授目光祥和地看了眼白拉,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原始的藏经文中使用的梵文字体为悉昙体,与后来从印度传入的天城体有很大的不同,你看到的应该是前者。”
  秦麦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竟然对梵文有如此深的研究,开玩笑地说道:“老师,您还藏了这么一手啊?”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有些惊喜也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意外收获,当年在美国时,结识了一位日本的高僧,为避战火携带许多珍贵的经文来到了美国,我可是对他的那些东西垂涎三尺啊。。。。。”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也不曾想到这卷让他们毫无头绪的天书居然会在陈教授这里得到线索,既然有了发现,茫然无绪的众人看到了希望,都心情大好,津津有味地听陈教授娓娓道出了一桩陈年往事。
  佛教发源于印度,昌盛于中国,可是最完整的古悉昙梵文却流传于日本东密总本山,当年陈教授结识的那位日本僧人就是来自于东密总本山高野山,他随身携带的经文里就有使用古悉昙梵文书写的经书,陈教授也是在那个时候对梵文产生了兴趣,跟随那位僧人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流行天城文体,古悉昙体已经极为少见,陈教授始终认为古悉昙体就应该是梵文最古老的字体,直到战后,两人各自回国,离别之际,那位日本僧人才给陈教授看了一卷用梵文书写的佛经摹本,其字体又与悉昙、天城都截然不同。
  据那位高僧说,这种字体应该是比古悉昙体更加古老的梵文字体,大概相当甲骨文于汉字的地位。
  陈教授指点着那张纸道:“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