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传奇
偏殿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如豆火源散射出的光亮在三尺外便已经昏暗不堪,这让秦麦与意西沃之间像隔着一层黑色的薄纱,意西沃的面容在秦麦的视线里显得模糊而朦胧,在一动也不动的意西沃身上秦麦甚至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尽管他清晰地知道就坐在自己两米开外的意西沃是个真实存在的大活人,可给秦麦的感受是这个冰冰冷冷的人更像一个没有生机的物体。
有片刻的时间,除了三个人映在地上的影子随着微弱的光芒摇曳时不停地扭曲变形外,这间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就像个与世界割裂开来的被停止了的空间,三个人不仅是不动、不说话,甚至明明静得针落可闻却连呼吸声都没有。
秦麦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会对意西沃产生这样怪异的感觉,是那双眼睛!从他的眼神里秦麦感受不到丝毫对生命的热爱和眷恋,淡然得让人心寒,死水一样的目光或者用冷漠来形容更加贴切。
“你是不是那个人?那个给李茂然唐卡的人?”秦麦打破了坚冰似的沉默,唐离手心渗出的冷汗已经将两人紧握的双手浸湿,他肩头的重量越也越来越沉。
意西沃扫了一眼唐离,眼中似乎闪过了淡淡的惋惜,秦麦以为是自己看不真切而生出的错觉。
意西沃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秦麦曾见过的精致的经桶,缓缓摇动起来,秦麦飞快地瞥到经桶转动的方向正是自自右而左逆时针而动,秦麦的心头忍不住一震,这已经是意西沃在与自己面对面中露出的第二个破绽了,是有意还是无意?是提示还是疏忽?
当然,也不能排除意西沃只是一个普通的苯教信徒的可能,所以秦麦直白明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觉得就算一个人的心机再怎么深沉,措手不及之下也总难免露出马脚。
可惜,秦麦彻底失望了,从意西沃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任何情绪的波动,要不是秦麦能够确定,他会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聋子就是睡着了。
难道他并不知道李茂然的名字?秦麦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幅他特意带在身边已经用密封塑料袋封装的唐卡,唐卡是卷成了一轴的,秦麦握着唐卡的手还没从衣服里返回,意西沃开口了!
“是的,他是从我这里得到的唐卡,不过并不是给他。”意西沃伸手拨弄了几下灯芯,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火焰的灼痛,火光便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迅速地亮堂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秦麦和唐离都不由自主地吐出口气,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光明带给人们心理上的慰藉有时候甚至比生理上的需求还重要得多。
意西沃的话让意外的秦麦怔住了,他没想到意西沃会坦然承认,犹豫了一下把唐卡重新放回了口袋。
就算意西沃承认他就是当年请李茂然代寄唐卡的人,又能证明什么呢?秦麦怔过之后心中便涌起一阵狂喜,可这喜悦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主动权还是握在意西沃的手里,他虽然坦承就是当年李茂然偶遇的神秘喇嘛,可关于唐卡的来历出处他知不知道、会不会说?
不管怎么样,到目前为止绕道的收获已经超出了秦麦的希望,他本来就是抱着碰运气的念头,秦麦冷静下来后不禁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感觉:自己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或者说这次西藏之行充满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巧合了,闯天宫救郝韵巧得了神鼓。。。。。。走鲁巴逢大雨又巧遇了一心想要寻找的人,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自己,这难道就是命运的安排?
与秦麦相比,唐离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失去了平日里的柔美从容,“意西沃大叔,您、您知道那唐卡的来历吗?”
秦麦的手被唐离握得隐隐作痛,不过他能够理解唐离此时激动又紧张的矛盾心情,显然她与自己的担忧是相同的:意西沃知道唐卡的来历吗?他会说出来吗?
“我知道的都是传说。”面对失态的唐离,意西沃平静得连摇动经桶的频率和速度都没有半点变化。
秦麦和唐离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惊喜地对望了一眼,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唐离站起身,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弯腰朝盘膝坐在地上的意西沃深深地鞠躬施礼,“请您把关于它的传说告诉我们。”
在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秦麦已经做好了把整件事告诉意西沃的准备,再次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意西沃连眼皮都没抬,淡淡地说道:“不过就是些古老相传的故事而已,没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的。”
唐离与秦麦相握的那只手立刻收紧,表达了它的主人此时强烈的喜悦,秦麦却没有唐离那么欣喜若狂的感觉,显然意西沃并不准备隐瞒什么,可他也说得很清楚了,只是传说,故事可不是实事,也许是真的,但更多的可能是杜撰的、想象的。
这几天秦麦遇到的离奇巧合太多了,多到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三幅有着相同独特工艺的唐卡先后出现是不是也只是个巧合而已?也许它们之间压根就没什么必然的联系。
秦麦拉着唐离重新坐下,静静地等待着意西沃的讲述,唐离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生怕打扰意西沃的思路。
唐卡为藏语音译,意为卷轴佛像,据说第一幅唐卡是由威名显赫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一次示神后,用自己的鼻血绘制的白拉姆画像,在那以后唐卡便逐渐发展成熟起来,种类众多、工艺繁杂。
而按照意西沃的讲述,唐卡最先是产生于象雄国,只是在象雄古国时唐卡却是作为宫廷御用而存在的,工艺独特保密,内容多为苯教神祗,受王公贵族的供奉,数量极少,当松赞干布灭掉象雄统一西藏后,也将这门艺术继承并推广发扬光大,可象雄王廷最密不外传的数种唐卡绣功却失传了。
意西沃交给李茂然代为邮寄的那幅小型唐卡传说是象雄古国时期的产物,内容为苯教神祗洽玛像,头戴三花冠,冠刻十字交叉金刚杵,束高髻,秀眉慧目,鼻唇玲珑;裸上身,饰花絮耳环,佩臂钏、手镯、脚镯;颈系璎珞,并饰穗纹8字圆环披帛,右手置胸端净瓶,左手下垂莲花顶托铜镜,腰系连珠纹带;下身系花丽短裙,跣足站於覆莲座上,唐卡高三十公分,宽十一公分。
意西沃在描述唐卡内容的时候,这幅唐卡正被揣在秦麦的贴身内袋里,对唐卡的画面早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秦麦自然熟记在心的,唐离当初对这幅唐卡格外留心,因此印象也很深刻,两人立刻便确定意西沃的描述准确无误。
这更加证明了意西沃正是秦麦要找的人。
三幅唐卡分别有着截然不同的来源,一幅二十五年前由唐天华三人在古格废墟内发现,一幅是三年前李茂然得自意西沃之手,最后一幅却是一天前在神秘的西女国石宫中那个所谓鼓姬的黑袍女子身上得到的,从意西沃的讲述中秦麦已经知道了三幅唐卡应该都是来自于西藏高原上曾经辉煌一时文明古国象雄,可三这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内在的关系?与唐天华的失踪有没有联系?唐天华口中的那个隐藏在唐卡中的惊世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这几个最为关键的问题,秦麦依旧是毫无头绪,唐离的脸上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秦麦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意西沃果真没说错,传说的确就只是传说而已,难道自己制定的以唐卡为唐天华失踪疑案突破口的计划到此时线索就算是彻底断掉了?
秦麦虽然不甘心,可他也知道面对现实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所必须做到的,尽管心里烦躁,表面上却做出平静如常的神色,摩挲着唐离冰凉的手背安慰着她绝望的心情。
“意西沃大叔,请恕我直言,您应该是位苯教的信徒吧?不知道为什么要栖身佛庙,身着僧衣呢?”除了唐卡,秦麦最感好奇的就是意西沃的神秘同时也是为了转移唐离失落的情绪。
意西沃一直都是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突地一愣,秦麦心头禁不住跳了下,暗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太唐突,惹恼了他?
秦麦刚要道歉,意西沃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却还没有明白,在你看来我住在佛教寺庙里,穿着佛僧袍就必须是佛徒?又难道因为我不信佛、有幅苯教神祗的唐卡就一定是个苯教徒?”
意西沃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眼底流露出似是奇怪又似讥讽的意味,秦麦也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意西沃嘴角动了动,又说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是个佛教或者苯教的信徒呢?”
秦麦被他说得有些茫然,心想自己确实是犯了个惯性思维的错误,苦笑着道:“您说的不错,有句成语叫以貌取人,看来我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沉默许久的唐离突然开口道:“可是您刚才不是还做晚课?”
“我的晚课不过是静思冥想,或许想的是人究竟有没有前生后世,也许会想明日会不会下雨。。。。。。这经筒对我来说和一根木棍、一颗石子也没什么不同。”意西沃看了眼手中的经筒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觉得唐离的问题很可笑。
秦麦的脑海里却被意西沃的笑意拨动了一下,微笑道:“我听说您曾经和茂然整晚辩论魏摩降仁是否真实存在,茂然认为这所谓的净土不过是苯教所虚构出的一个令信徒向往的世外桃源,而您却坚持它是存在的?”
意西沃没有马上回答秦麦的问题,目含嘲弄地瞥了瞥秦麦才缓缓说道:“你是想说我既然不是苯教徒又为什么会和他辩论苯教净土的存在与否?”顿了顿也不等秦麦的回答继续道:“我相信有这么一处凡人无法到达的国度,不管叫它魏摩降仁也好,还是称之为香巴拉也罢,不过是名字的不同,与我来说它可与任何教派没有关系。。。。。。之所以那日争论的是魏摩降仁只是因为你那朋友提起的,如果他提起的是香巴拉王国,我们争论的就会是香巴拉是否存在了。”
秦麦再度愣住了,意西沃的回答每每都是滴水不漏,已经达到了一种道理上说不通,可偏偏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程度,秦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面对着意西沃他竟然有点语屈词穷了!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有这样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存在呢?”唐离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心胸豁达的人,原本积郁在心中的失落被秦麦与意西沃二人有趣的对话冲淡了许多,看到秦麦皱眉深思,趁两人无语的空档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其实唐离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完全是因为好奇才提出这个问题,从那本《消失的地平线》到父亲在牛皮纸上潦草的“找到回家的路”留言,尤其是昨晚神鼓带给她无比震撼的神秘诡谲到极点的感受,唐离越来越觉得父亲的离奇失踪与传说中的净土很可能有着内在的联系,只是关于魏摩降仁从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定的说法,绝大多数都是那些虔诚的苯教信徒们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此生勉力修行便有机会死后转世进入到那个美好而神奇的世界,与他们相比,一个不是苯教信徒的人笃定坚持净土的存在理由或许会更有说服力吧。
秦麦毕竟不会传说中的“他心通”神术,无法揣测出唐离复杂的想法,只以为她是出于好奇,不过看到唐离情绪好转,秦麦也暗暗高兴。
唐离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似乎很容易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和亲近,当日的平旺老爹是这样,而意西沃也仿佛格外青睐她,望向唐离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许慈祥,噙着淡淡的笑意道:“因为我就是相信啊。”
这是什么回答?秦麦和唐离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都觉得意西沃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像是看出了两人的想法,意西沃一指秦麦向唐离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唐离一怔,粉嫩俏脸唰地一下子羞得红彤彤如晚霞一般,秦麦亦觉得双颊发热,不禁苦笑连连,两人动作亲昵,到此时双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除非是瞎子才会看不出两人的关系。
面对这样突兀而私密的问题,换做任何一个思想保守些的女孩子只怕都不好意思回答,唐离毕竟是在国外长大的,观念也开放许多,尽管也觉得很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起勇气低垂着头道:“因为他善良,有同情心,而且聪明好学,勇敢机智。。。。。。”唐离顿住望向微含笑意的意西沃,秦麦的优点太多了,也许这些都是自己爱上他的理由,也许这些都不是,爱真的需要理由吗?唐离在心里问自己,有些迷惑,哪怕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牵着手依偎着,自己对他的爱也没有稍减半分啊。
看到唐离停了下来,意西沃歪头扫了一眼似有所悟的唐离,暗暗点头,轻声道:“如果另外有一个有着相同优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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