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时刻 [美] 约瑟夫·范德尔





特丹大学区中心的斯布依地区,此时里面正值人声鼎沸的营业高峰期。

  “晚上好。”鲍曼一面回答一面打量起他来。眼前的这个小个子本名叫让威.梵登,但是——可能因为他的腰身的关系——大家都习惯叫他的绰号:骨头。

  “骨头”过去是个雇佣兵,曾顶着一串让人头晕眼花的假名字混迹干中东和非洲地区。因为曾经以自由军人的身份帮助扶持亚非地区的专制独裁者维护政权的关系,他过去也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在20世纪60~70年代,他一直游荡于巴尔干、刚果( 现在的扎伊尔) 、还处于葡萄牙统治下的安哥拉、白人统治区的罗德西亚( 现在的津巴布韦) 、老政权下的也门以及国王控制的伊朗。1977年他在西非一个叫贝宁的小国家协助发动政变,结果惨遭滑铁卢。一年以后,他又参与协助阿默德‘阿布达拉夺取科摩罗岛和非洲东南海岸群岛。十年之后,曾经效力保卫阿布达拉总统而雇佣“骨头”的几个“雇主”暗杀了这个被自己一手推上宝座的人。

  梵登的个人卫生习惯很不好,整天都臭烘烘的,所以给人的第一印象颇为遭人厌恶。一双招风耳本来就够难看了,可是没想到风头却不及他嘴里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上面沾着正在嚼着的烟草,腮帮子那儿鼓得老高。

  尽管形象如此欠佳,可是有一个事实却无人否认:“骨头”是“业内”

  公认的最好的造假师之一。他之所以肯见鲍曼,理由只有一个:鲍曼是他一个朋友担保过的人。他的这个朋友是个法国人,现在住在马赛,十几年前鲍曼曾经花钱请他到奥斯坦德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人曾在巴尔干半岛、刚果给“骨头”当过副手,不过实际上,他一直以为鲍曼只是一个叫做莱勒的美国有钱人——这个化名可是鲍曼费尽心思的杰作呢。

  当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向国家显示效忠时,曾经招募了上千个志愿者,“莱勒”就是其中一个萨亚人。所谓萨亚人( 在希伯来语中是“助手”的意思) ,必须是具有百分百犹太血统的非以色列公民。事实上,这些萨亚人都是亲人住在国内而自己流散于国外的犹太人,仅在美国就超过五万。比如说,一个当医生的萨亚人就会帮助隐瞒并治疗摩萨德成员的枪伤。当然,萨亚人也可以拒绝分派的任务——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他们决不会出卖任何摩萨德成员。

  正如鲍曼预料的那样,这个造假师向他的朋友打听,为什么这个莱勒不能从自己的摩萨德组织那里弄假护照。“总得有个原因啊。”这个家伙幽幽地说。

  “你有兴趣? ”

  “骨头”当然有兴趣啊。

  于是鲍曼干脆“直言不讳”:“我需要三套完整的证件。”

  “比利时? ”造假师眯着眼睛问。

  “美国和英国。”

  “护照、驾驶执照等等都要? ”

  鲍曼点点头,抿了一小口啤酒。

  “但是莱勒先生,”梵登说,“在纽约和伦敦搞这套东西可便宜多了啊。”

  “时间对我来说比花费更重要。”鲍曼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听完这话,造假师的脸上闪过一抹凶残的笑意,正好衬托出他那两只招牌式的招风耳。“那,莱勒先生,告诉我你具体的时间安排吧? ”

  “我明天晚上就要。”

  梵登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好像听到了这辈子最可笑的笑话似的。

  “哦,天啊,”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边笑边喘着粗气说,“哦,天啊。那我得是英格兰国王才行吧。”

  听完这话,鲍曼站了起来。他说:“抱歉我们做不了这笔生意。”

  一瞬间,造假师突然停止了笑声:“莱勒先生,你的要求根本就不现实。”他说话的速度飞快,“不可能。你跟谁说都会是这个结果。除非你不介意护照上留下的小瑕疵让你过境的时候立刻被美国或者英国当局给收拾了。

  我可是个技术精湛的手艺人,莱勒先生。我做出来的活儿品质绝对无人能及。“说完他脸上又出现了刚才那种凶残的笑意,”我敢说,比真的还好。“

  鲍曼重新坐了下来:“那你需要多长时间? ”

  “这得看你的要求了。英国证件不是问题。不过美国的——就是个大挑战了。”

  “明白。”

  “1993年4 月,”“骨头”说,“美国政府开始发行一种叫做活动图示的护照,看起来像全息图,如果你知道这个名词的话。”

  鲍曼闭上眼睛不耐烦地点点头。

  “这是碾压在身份页上的一种图像。如果放到光下看,就会出现两种图形。我们暂时还没设计出一个复制这种图形的满意工具来,但我相信短时间内一定就会有了。幸亏啊,老版的美国护照还可以用。这种虽然还是很麻烦,但总算容易复制多了。制造一个新的假护照需要有办法搞到护照专用纸,或者最好能用政府使用的真护照本。另外,还需要合适的设备一—这些设备管制得非常严,很难弄到,价格还极其昂贵——”

  “我想还很费时间吧。”

  “没错。因为你的时间非常紧迫,所以制造假护照纸是行不通了。惟一的可行性就是搞一个真护照本然后改造一下。”

  “我对这个流程也颇有研究,”鲍曼浅浅一笑,打开自己做的一个名叫“罗宾逊”的护照给造假师看,并用大拇指压住了上面的名字。

  “你雇过一个业余的。”造假师不以为然地说。

  鲍曼点点头。

  “做工很粗糙。”他摇了摇头。“如果你拿着这种护照到处走动竟然还没被捉到的话——呵,可真是够幸运的。你不能再用这个了。”

  鲍曼毫不介意他对自己手艺的侮辱:“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他说,“我相信你是这方面的高手。但是你怎么保证不会有人报失被盗的护照,进而在美国所有海关的计算机里的寻物单上留下记录呢? 为此我能想到的惟一解决办法就是找一本从来没有人用过的护照,这样一旦丢失都不会有人注意。”

  “一点没错,莱勒先生。我的网络里存有一批住在国外像是比利时、荷兰、卢森堡还有其他地方的美国人。这些人拥有护照但却很少外出旅行。”

  “这个不错。”鲍曼说。

  两个人谈价钱的时候——气氛显得有些紧张。这也难怪,因为事情需要请一些帮手——其中还包括一小圈子的职业高手——这些人肯定得啃掉一大笔费用。

  鲍曼走的时候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对了,你的人在做这个的时候,让他们给我搞一套信用卡。象维萨、万事达、美国运通那些。”

  “信用卡? ”梵登不明就里,“很少使用的护照是一件事。可是信用卡——随时可能被报失啊。一旦报失就立刻被取消了。”

  “非常正确,”鲍曼说。“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伸出手,造假师油腻腻、湿乎乎的手握了上去。“那明天晚上见。” 
 
第 30 章
  和造假师谈完生意之后,鲍曼乘出租车赶到“史破”机场。他在那儿的一家通宵服务的汽车租赁代理店租了一辆奔驰,然后立刻驱车赶往比利时边境。其实,此时的鲍曼已经精疲力竭,急需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夜行旅途中,他必须保持头脑相当清晰。阿姆斯特丹和比利时的里格市之间相隔120 公里,驱车只要几个小时就到了。午夜时分的夜路空旷无人,汽车可以在上面高速行驶。这比乘飞机先到布鲁塞尔再开车到里格要省时得多,而且鲍曼还想在清晨赶到目的地。

  在里格南部的一个小村子里,多年来一直住着一个在当地从事黑市军火交易的人。鲍曼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解到军火运输商会在安特卫普港卸货。根据可靠消息来源,这个叫查理荣的人能够帮助完成鲍曼想做的事情。

  据史料记载,比利时一直以来都是欧洲最臭名昭著也是最活跃的军火制造商和交易商,国内有百分之九十的军火都用于出口。早在中世纪时期,地处默兹河与乌尔特河交汇点的里格市就已经成为比利时军火产业之都并一直沿袭至今,它不仅是比利时钢铁产业的心脏,并且还素有欧洲第三大内陆港口之称。

  l889年,比利时政府决定为国家军队的毛瑟来复枪1 888 年款统一供货来源,于是在里格建立了武器军备国家工厂。十年之后,简称FN的国家工厂开始制造直到今天还在使用的布朗宁手枪,同时还制造机关枪和步枪。( 菲德尔·卡斯特罗夺取古巴政权时第一次使用的就是FN制造的步枪。)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产业环境,20世纪上叶,在里格周边地区出现了一批小型军火交易商,其中有一些人通过非法途径着实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早上四点的时候,鲍曼终于到达了里格。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几个小时之后才能看到黎明时的第一缕曙光。筋疲力尽的鲍曼只想睡上几个小时,可是实际上他的脑子已经在谋划着下一步行动的计划了。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开车前往圣拉保,然后在那里喝上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打起精神来,说不定还能看上几份报纸;二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个盹儿,一直等到天上第一丝光线把自己叫醒。

  鲍曼决定不自找麻烦地开进城了,而是继续往西南方前进。坐在车里穿过黑暗的道路,他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陷入了沉思。车窗外昏暗的夜景让他想起了自己曾在西特兰斯瓦度过的童年。

  鲍曼的出生地是19世纪早期由佛崔克人建立的一个小镇。但是很快,这个地方就变成了一片临时搭盖的简陋房屋区。那时还是个孩子的鲍曼常常看到一片荷兰农舍和茅草盖顶的圆形茅屋。而他自己的家则搭在离比勒陀利亚城40公里处的马格雷斯堡山脉很险要的地方,四周环绕着圆木和面包树。

  鲍曼自己学会了在家附近的灌木丛里打猎,这里常常会出现大量的羚羊。他的身手相当漂亮。从孩提时代开始直到进入青春期,鲍曼始终保持着独来独往的个性。当时的他常常远离那些在自己看来很无趣的同龄人。

  打猎、登山、收集岩石还有在灌木丛中搜集植物标本之余,剩下的就是读书。鲍曼是独生子。在他出生之后的几年里,父母不断地试图怀孕,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流产之后,他们终于接受了妈妈不能再生小孩的事实。

  鲍曼的父亲是个烟草种植农,后来把自己的地卖给了拥有当地绝大部分烟草种植地的马格雷斯堡烟草公司。鲍曼对爸爸几乎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沉默寡言、优柔寡断的男人,后来在自己六岁的时候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于是他妈妈开始靠做些针线活养家糊口。

  妈妈常常为这个自己都不了解的儿子忧心忡忡。他和镇上其他的小孩不一样,一点都不像邻居家和她几个朋友家的孩子。她觉得鲍曼是从父亲猝死开始一蹶不振的,而没有兄弟姐妹的事实,使他变得更加内向。于是,她更加担心这个孩子会这么一直在孤独中郁郁寡欢下去。可是,对这个孩子,绝望的妈妈根本无计可施。

  她越是叫鲍曼去做些别的小孩也做的事情——玩游戏甚至是惹是生非,他就越习惯自闭。但庆幸的是,鲍曼从来不让妈妈操心:在学校里永远是优秀生,在家里不用提醒就会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和房间,打猎以外就是自己看书。渐渐地,妈妈不再试图把儿子推向他自己不愿意走的方向去了。

  母子俩平时很少交谈。即使是12月里最烤人的下午和傍晚——这时正好是南部非洲的夏天——两个人也可以一声不吭地在厨房里,一个做针线活,一个读书。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可以说或多或少地影响了鲍曼后来的整个人生。那是他12岁那年的一天下午,鲍曼没跟妈妈说就跑到灌木丛里去捕羚羊了。在路上,他撞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茨瓦那黑人( 当时的鲍曼已经学会如何分辨住在附近的茨瓦那人、尼地伯乐人和祖鲁人) 。

  这个大概比鲍曼大十岁样子的黑人开始嘲笑眼前的白人小孩。就在那一刻,鲍曼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举起猎枪扣动了扳机。

  茨瓦那人应声倒地。

  血甚至还有脑浆喷得鲍曼脸上、手上还有穆斯林汗衫上到处都是。他赶紧把身上沾着血污的汗衫脱下来烧掉,又跳到河里洗净身上的血渍,然后光着身子回到了家里。茨瓦那人的尸体就躺在他应声倒地的地方。

  见儿子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妈妈也没问他的衬衫到哪里去了。自从发现儿子只会用单音节的字眼回答自己的问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