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少年之木偶店(全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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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口，那是抓痕。由爱不由自主地抱紧手里的木偶。




第18节：第一乐章　魔术师（16）

　　——他们欺负你了？
　
　　——他们想要抢我的木偶。由爱低声说。
　
　　——是吗？
　
　　他这样答应着，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真奇怪，平时他不是最擅长跟学生沟通的么？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女生，有种清晰的压迫感。
　
　　——老师，弥生班长，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唉？他看着她怪异的眼神。老实说，对于之前弥生失踪的消息，在校方尽力地封锁下，事情才最终告一段落，虽然是这样，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因为平常给予弥生太多期望，而让弥生不堪负重，因而造成了她突然消失的状况发生。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带着浓厚的负罪感。所以才想着，不能对由爱不管。
　
　　他突然想到，会不会因为这样，最近的睡眠才这么不好，因此老做奇怪的梦？
　
　　——能把木偶给老师看看么？他开始尝试转移话题，并且甩开自己奇怪的思想。
　
　　由爱轻轻而果断地摇摇头，更抱紧了它，同时微微侧头看了下旁边，说，习凉会不高兴的。
　
　　他不禁站直身体，望向她的旁边，是空空如也的阴影，连细微的生物都没有。一种细微的恐惧感犹如蜘蛛网铺天盖地而来，面前少女的微笑，与怀里红色的木偶，以及她右手食指上与木偶相连的红丝线，让他迫切地想逃离。
　
　　——还是早点回去吧。知云站起来。
　
　　——是的。
　
　　教室里还可以闻到在十分钟之前打扫卫生时的灰尘余味，与寂静一同充斥在她的四周。现在的她，让所有人觉得恐惧。以前的由爱是颗尘埃，现在，应该算是尘埃之中的砾石吧，锐利而割人眼目。周围的人都在刻意避免与她有目光上的接触，那是惶恐的躲避。也会听到“真是好可怜的由爱”这样的话。可如果是六十天前，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
　
　　三十天，是个转换的过程，完全的进化。
　
　　遇见麻衣，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候她总会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空旷地，她天天去那儿坐上很久，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十天。




第19节：第一乐章　魔术师（17）

　　但那一次她遇见了麻衣，一个奇怪的小男孩。
　
　　之所以说奇怪是没有孩子会有着这么奇特的发色吧。玫红色的长发，有着醒目的美，身穿绣有暗色紫藤的黑色衣袍，看起来有些大，一直到膝盖那里，他背着一个很大的布袋站在那里，黑色的衣服包裹着他所有的气息。
　
　　似乎是听见声音才转过身来的，由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漂亮而精致的脸，与一双令人一见难忘的眼睛。
　
　　——由爱很喜欢这里。他说，声音有些稚嫩。
　
　　他是那样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让她有些错愕。紧接着，他指指她胸前的校牌，为什么由爱总是一个人？
　
　　——……跟我走在一起，只会让人不幸而已。
　
　　——不幸？他看着由爱。
　
　　——比如，会导致身边的人死亡这样的吧。
　
　　她看着远处的地平线，那沉下去的夕阳，漫漫溢上来的黑暗，就像每天都会来临的悲伤，将她片刻包裹，呼吸不得，忘记不了。
　
　　——是吗？他似乎不准备再说下去，站起来。
　
　　由爱站起来说，准备回去了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由爱，我是麻衣，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怔怔地看着麻衣朝路的对面跑过去，路的对面是很高的建筑物，投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距离太远，加之站在阴影里，就看不清面容。麻衣跑到那人的身边，对着由爱挥挥手。
　
　　由爱怔怔的，既而跳到路边，朝马路对面疾奔过去。嘎的一声，差点被疾驰过来的车子撞上，等再抬头的时候，对面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她抱住自己的脑袋，慢慢蹲下来，感到脑袋里钻心地疼痛。
　
　　C
　
　　不管是尘埃还是砾石，这样的由爱遇见了少年习凉。
　
　　那时候的由爱天天坐在二楼的窗口，看楼下的少年们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地飞过，掠过的影子，落在孤单的眼里，像展翅飞越的青鸟，那么放肆而张扬。可一到三四月间，便生生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由爱跟妈妈说过，应该要把窗前的樱树砍掉，因为它挡住了阳光，即使它能给满屋带来凉润的香。妈妈对她的话从来不置可否，只是说，那可是唯一一棵留下来的樱树。




第20节：第一乐章　魔术师（18）

　　——因为是唯一，所以不能剥夺它生存的权利。而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因此也只能留在这个房间里。
　
　　妈妈是这样说的，一点也不觉得悲哀。
　
　　妈妈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占有欲强烈，因为这样，父亲才会离开。他想带走由爱，由爱却不能离开妈妈，而现在她也没有因为妈妈病发时对她的殴打甚至连续几天的软禁而产生任何抱怨和后悔。这是妈妈表达爱的唯一方式。她明白。
　
　　只是，只有自己越来越孤独，越来越觉得不被人需要。妈妈爱她，却并不需要她，这样一种关系，其实真的很可悲。
　
　　一直到习凉掉进她的房间里，是从窗外的樱树上掉进来的。
　
　　坐在地板上的由爱瞪着啪地掉进来的少年，他站起来的时候怀里的樱花扑啦啦地落在地板上，阳光扫过他白皙而细腻的皮肤。
　
　　那是由爱第一次跟陌生人说话，因此显得不安而疑惑，习凉不介意，用软软的目光看着由爱，以后你觉得寂寞的话，就告诉我。
　
　　由爱第一次觉得应该感谢妈妈，没有砍掉樱树，才遇见了回收她寂寞的习凉。
　
　　这是学校附近的一家木偶店，橱窗里的木偶制作精细，即使是木头，也像被赋予了灵气。桃木色的门面上，也挂着一对木偶，一红一白。
　
　　由爱站在橱窗前，发呆。以她迟钝的感观来说，木偶店是新开或者早就存在并不重要，捏了捏手心里的书包带子，她转身要离开，身后的桃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木偶店是麻衣开的，这一点让由爱惊讶，十岁的小孩就开始做生意么？哪怕对于天才来讲，也过于苛刻了些吧？麻衣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将泡好的红茶放到她面前，跳到前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因为我做的生意，只有我才能做。
　
　　——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意者。当然，我的助手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说罢，便拍拍双手。身后的门帘被掀开，走出一个人。
　
　　由爱手里的杯子倾斜而下，滚烫的茶水浇在她薄凉的裙子上，她也没有觉得疼痛，只是怔怔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人。




第21节：第一乐章　魔术师（19）

　　——习凉。
　
　　——他的确是叫习凉，不过不是你那个习凉。
　
　　她捂住脸，浑身颤抖，被我亲手杀了的习凉，已经死了啊。
　
　　麻衣凑近由爱，我只找寻真正悲伤真正有需要的人。
　
　　她慢慢从手心里抬起脸，看着面前的麻衣，明明是个小孩子，说话的语气，望人的眼神，总是虚无缥缈，却又强烈得让人过目不忘。
　
　　是媚惑，对，这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有着冷幽的媚惑感。
　
　　——在这个世界上，悲伤的人越来越少。麻衣望着橱窗里的木偶们，越来越多的人学会面无表情地生活，越来越快地忘记在自己生命里存在过的人。
　
　　——是你的悲伤呼唤我来的，因此你注定成为我的契约者之一。
　
　　麻衣走到门口解下挂在外面的红木偶放到由爱手里，望向由爱的身后，从此以后，习凉归由爱所有。
　
　　从此不再四处流浪，不再无枝可依。
　
　　D
　
　　同学们无法抹去由爱的存在，因此才采取了行动。比如，会故意碰掉她桌子上的作业本，会故意借她的钢笔，折断再送回来，更或者捣毁她的自行车。到最后，就是抢夺她手里的木偶，不是占为己有，而是捣毁。她的存在不是错，错的是，她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因为空气里存在着他们看不见的生物。
　
　　知云试着联络她的家人，但是号码早就不再用了，没有办法只好前去家访。听说是老师，由爱妈妈很惊讶。知云走进玄关，看到客厅桌上的蛋糕。
　
　　——明天是由爱十六岁的生日。由爱妈妈笑笑。
　
　　他笑笑。
　
　　——由爱在学校犯错了吗？她有些惶惶然，紧接着又说，虽然那个孩子很怪异，但是请老师一定不要怪她。
　
　　——怪异？
　
　　女人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掩住嘴，但还是掩饰不了眼里的悲伤与疲劳。
　
　　由爱的房间在二楼，简单的小床跟简陋的书桌，却给人一种压迫感。知云走过去去推那扇小窗子，却发现小窗子被铁丝细细地缠绕。
　
　　——老师，请你救救那个孩子吧。




第22节：第一乐章　魔术师（20）

　　——唉？他看着面前的人殷切的目光有点不知所措。
　
　　——由爱喜欢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会自己伤害自己，会幻想是我在伤害她。我知道她在学校也一定不会让同学们喜欢，但至少还会保持正常的样子。
　
　　知云静静地听她说完。
　
　　——可是一个月前，她突然抱回了一个木偶，而且无论何时都不会松开那个木偶。
　
　　——没有想过带她去医院么？
　
　　——是自闭症。因为我跟她的父亲离婚的原因，而让她怨恨着我吧。毫无办法的她，面对知云有了不可说明的信任感。
　
　　离开由爱家，天色已晚，顺着下坡路走了一段，知云的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转化过程啊？
　
　　——这是我们达成的契约。
　
　　知云停下来，看着空旷的四周。当他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人影。
　
　　是个孩子？还是个奇怪的孩子？他木然地看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不是神，挽救不了她。
　
　　思维迅速及感观超强的他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只能茫然地看着小少年慢慢消失不见。
　
　　——请你救救由爱。声音再度突然响起，却是另一种。
　
　　——麻衣是木偶师，收购人的灵魂，将自己制作的木偶贩卖给对方。毫无生命的木偶在跟人缔结契约后将会成为木偶人，满足契约者的思念，然而代价是契约者将永生保守这个秘密，并出卖自己的灵魂，由麻衣回收，而且寿命将减少一半。由爱的生命在三十二岁终止，因此减掉一半的寿命便是十六岁终止。
　
　　——麻衣？刚才，那个孩子吗？
　
　　——只有你能救她。替她解开红绳吧。
　
　　声音消失了，远处传来蝉鸣声，在这夜空里，像一首恒久音乐的前奏曲。
　
　　E
　
　　这一年的樱花居然是血红色的，艳艳地开满了窗子。妈妈不让由爱打开窗子，还通知了伐木工人。那时候习凉经常通过窗外的樱树跳到由爱的房间里。他陪她说话，带来很多很多的樱花细细地铺在地板上，他柔软的手指抚过她沉睡的脸庞。妈妈进来的时候，突然尖叫起来。




第23节：第一乐章　魔术师（21）

　　樱花变成血红色的时候，是厄运。是厄运来临带走了习凉。
　
　　由爱抱着木偶站在那里，仰着脑袋盯着朝阳升起的地平线。身边的少年看着少女，她的悲伤从来只有他能聆听得到。
　
　　——是我害死你的呢，习凉。
　
　　是妈妈在突然闯进房间来的时候看见了习凉，看见他吻了熟睡中的由爱，愤怒让妈妈推开了习凉而导致他跌下楼去。她一直是那么认为的，不然习凉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唯有这一年突然变成血色的樱花能作证吧？
　
　　然而，还是听到妈妈跟医生的对话，这样的孩子还是送去精神病院诊治的好。其实，终日虐待她的是自己。即使想承认其实根本没有习凉的出现，但那种悲伤还是深入骨髓。
　
　　现在，没有真实的接触感，也会让别人认为是怪异的人进而排斥，却以此来证明，其实她没有幻想。
　
　　少年靠近由爱，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才是真实的碰触感，与温热的气息。
　
　　由爱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少年，面前的容颜变得清晰起来，也变得遥远。习凉从她的手里拿出木偶，放到一边，轻轻拥抱住她。
　
　　——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只是麻衣的一个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