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瞳





  话还没说完,司机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唐泽说不用了。唐泽顿时啊一声后退,同时条件反射地飞起一脚,踢向司机那张猛然变得血淋淋骷髅一般的脸孔。司机猛然后仰,只听喀嚓一声,一张面具顿时破碎,残片向四周飞散。
  唐泽由于事出突然,又惊吓过度,踢出一脚后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去面具的司机,恢复了胡子旺盛的脸,狞笑着迅速起身,飞扑到唐泽身上举刀便刺。唐泽努力闪躲,但还是被刺中了右肩。唐泽疼得面容扭曲,左手狠狠一拳击中司机的右脸,司机又一次飞离,重重摔在了车子旁边。但他很快爬起来,趔趄地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位,发动引擎,掉转车头咆哮着绝尘而去。
  唐泽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狠骂了一句,匕首还深深陷在肉里,钻心的疼。他努力站起身来,捂着的伤口顺着手指不断地滴血。
  他环顾置身之地,发现四周月光清冷,夜风习习,坟场浑然静寂。
  还好前面就是丝竹镇了,这劫匪把我送到家门口再行抢劫,也算是个侠匪了。想着这个,唐泽不禁苦苦一笑。他又想想刚刚的搏斗,实在像一场噩梦,假如再有几个强盗出现,恐怕自己性命难保,于是便忍着疼痛,费劲地背上行李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走出不到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喂,朋友,你受伤了还能走路吗?
  唐泽即刻恐惧至极,险些惊叫起来……

  回首一墓地青春

  唐泽听到那声女音后寒毛呼呼地往上翘,他呆在原地不敢走也不敢回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对待活人和对待鬼魂的态度为何会如此迥异。
  他不怕活人,却很怕鬼,所以才经常说服自己相信世上没有鬼。
  可是现在——他不敢再想下去,刚才打斗时他并未发现任何女人的存在,再说这夜半更深,谁家女子还会逗留坟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幻听,他等待着……
  一阵夜风从背后袭过,他打了个冷颤。
  声音再次传来,软软的声音:大哥,你伤的重吗,我给你看看吧。
  唐泽还是不敢动,僵硬地站着,冷汗从鬓角渗落下来。
  女声忽然咯咯笑起来,仍旧软软的,说:嗳,你不会是把我当鬼了吧,呵呵,别怕,我是医生,不是鬼。
  唐泽见这声音很是动听,暖意十足,丝毫也没有鬼声的阴厉,不觉有了几分相信。
  他终于慢慢转过头去。
  月色寥落。飘逸夜风中,一个容颜绝美,目光幽寒的白女子在冲他好看地微笑,长发,左肩挎着一个医生惯用的药箱。
  唐泽的目光直了。尽管夜色显暗,他还是被那女子放射出的美丽久久震慑。一身护士打扮的女子,仿佛一个空灵的白衣天使,一不小心跌落在唐泽的面前。唐泽确是呆住了。
  她实在是太美了!唐泽在内心发出从未有过赞叹。他随之揉揉眼睛,定了定神。确定不是幻觉后,他在心理上发生颠倒的转变,之前浓重的恐惧竟在迅速消散,转而扬起了无尽的爱慕。
  姑娘见唐泽这样看着自己,以为他仍是疑虑未解,还在把自己当鬼,于是笑笑说:看吧,靠近点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鬼,呵呵。
  不料这话竟让唐泽再一次警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女子深夜时分出现在坟地做什么,况且,她又是那样的美丽,莫非……
  姑娘见他还是犹豫,不悦地说:嗳,刚才看你和歹徒搏斗,还以为你很勇敢,我才决定出来帮你治伤的,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胆小啊,那算了,既然你那么不领情,我回去了。
  说着姑娘打开手中的手电筒,朝唐泽照了照,调皮地说:看,鬼火,用长征牌手电筒打出来的鬼火,怕不怕?哈哈。之后挎着药箱,从唐泽身边活泼地走过去,唐泽闻到了一丝女人体香中的药味。
  唐泽这才相信她不是鬼,姑娘从他身边走过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更何况,世间如果真有这么一位漂亮可人又会使用长征牌手电筒的女鬼,那倒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唐泽不觉地向她伸出右手,但只说了一声“嗳,你……”便疼痛得说不话来,血液又一阵外流。
  姑娘闻声回头看看唐泽,慌忙跑过来,小心扶住唐泽的右臂说:别乱动,坐下来我帮你止血。然后费劲地卸去唐泽左肩上的行李,放在一旁,扶着唐泽坐在了身后一块倒地的石碑上,命令说:右手不要动,你用左手帮我打着灯,我看看伤口,快。
  姑娘仔细检查着唐泽的伤口,发现匕首有大约半寸扎在肉里,血液染红了雪亮的匕首和唐泽灰色的体恤,散发出浓重的血腥。
  还好唐泽体格健壮,厚实的肩部肌肉接住了匕首的入侵,并未伤及筋骨,即便如此肩头还血流如注。
  姑娘提醒唐泽要忍住疼痛,她要将匕首拔去。她抬头看看唐泽,从衣袋里拿出一面手巾叠好,递在唐泽嘴边说:咬住它。
  唐泽只好乖乖照做,把手巾叼在了嘴里。姑娘看着笑了笑,随后打开身旁的药箱,用夹子取出药棉,在唐泽伤口的周围一遍一遍细致地擦去污血,再蘸着酒精清洗。随后取出一个更大的夹子,一只手紧紧摁住唐泽的右臂,另只手持夹子牢牢夹住匕首的中央,往外猛然用力。唐泽咬着手巾,喉咙里一声沉闷的呻吟。匕首拔了出来。
  有血线迸射出来,溅红了姑娘雪白的衣袖。姑娘扔去匕首,迅速用药棉摁住伤口,再取出止血药厚厚地洒到伤口上。间隔不久,血液终于止住外流,形成一道深色的血淤。确定流血大势上止住后,姑娘又开始频繁动用她的药箱,先是取出注射器,吸入药水。再擦去血淤,在伤口上打了麻醉剂。随后又取出了勾针,细线,以及与缝合伤口有关的一系列物品,麻利地为唐泽缝合着伤口。
  唐泽坐着,身体僵直而颤抖,左手拿着的手电筒也因之抖动着。还好抖动的幅度不大,影响不到姑娘缝合的手术。
  的确,唐泽一直很疼,但他忍住不叫。他排遣疼痛的途径除了紧咬手巾之外,还有对着劳作中的姑娘,以及姑娘那个神奇的药箱想入非非。他不明白看上去如此精致小巧的药箱,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繁杂的东西,似乎一个医生所需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随用随取,用之不竭。
  他又想到这个萍水相逢柔弱绝美的姑娘,竟会片刻之后与他这么近距离地亲密接触,并且正用她那双迷人的小手给自己疗伤,心中是一片欣喜。小手每触到自己的一寸肌肤,都会在疼痛中加上一丝触电而消魂般的快感。唐泽并非第一次接触女孩子,他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包括他谈了四年自以为很爱她却最终分手的前任女友,她们的触摸都从没引起过他如此强烈的感觉。他甚至觉出自己在性冲动,这在早已不是处男之身的他,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如此的想着,疼痛在不觉中减轻了不少。同时唐泽也是真的陷入了这番思想中,兀自陶醉。他想他是爱上了她,没错,这确是爱的感觉,以前曾经出现过,却从未有如此强烈的爱的感觉。唐泽惊喜地发现自己还能在瞬间爱上一个人,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死了。无论多么的不可思议,他都爱得如此强烈,如此的没有解释,如此的难以自制。在这么一片荒寂的坟地之上,凄清的月光之下,他的青春仿佛再一次盛放。
  唐泽渐渐地愉快起来,他的面颊越来越热,眼睛越来越亮。而唯一遗憾的是,他尚不知道这个姑娘姓甚名谁,家居哪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有没有心上人。

  回首一鬼妻(1)

  事情说起来难以置信,但这事确实千真万确。我担保这本书所讲的句句属实,因为整个故事就发生在我的家乡。不错,我也是丝竹镇人。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如果那样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好了。
  那晚唐泽回到家乡,路遭劫匪,身负刀伤后他在一片坟场里遇见一个姑娘。后来唐泽和我说起这个姑娘,依旧面色黯淡。可以看出姑娘在他心中留下了怎样的痕迹,而这个痕迹就开始在唐泽一直都无法解释的那个夜晚。
  姑娘名叫宫明。
  唐泽说那夜宫明姑娘给他疗过伤后,并未急着离去,两人就坐在坟场里一块青石板上,一边聊天一边时而看着天上的月亮。
  夜风时断时续,轻扬着宫明柔软的声线,声线说自己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泽,她来是给父亲送纸钱和衣服的。
  她说昨夜她和妈妈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久故的父亲拖着一双破鞋,拄着一根弯曲残破的棍子,满脸污泥。他向她和妈妈笑着伸出一个肮脏的破碗,颤巍着说:给点吃的吧,孩子,你给爸拿些吃的吧。后来爸说着就哭了,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然后泪痕就一下全变成了血痕,鲜红的血越流越凶,蚯蚓一样爬红了爸爸的整张脸。她和妈妈都非常害怕,她们惊慌地去扶他,但是没有扶到,爸爸被一阵冷风卷走了,空中还飘有爸爸凄惨地叫声:给我吃的,给我吃的……
  唐泽听得头皮发麻,盯着宫明的眼睛问:后来呢?
  宫明躲开他的目光,平视着面前的一株长草,黯然说:后来我就醒了,听见妈妈在喊我的名字,我到她房里的时候,她已经滚落在地板上,抱着枕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妈妈两年前害了腿病,左腿基本上失去了知觉,我打开灯,跑过去把妈妈扶到床上,她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她抓着我的手说她很冷,很怕,她看见我爸了……我才知道我们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个梦,可妈妈却固执地说那不是梦,是你爸真的来过了,他在阴间受苦呢,他来向我们求救呢,孩子啊,你快想法子救救你爸吧……
  唐泽尽管好奇,也没再追问什么,他看见月光下宫明一直皱着眉头。
  宫明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可我真的没什么办法,我是个医生,只知如何去治病救人,对怎么去救一个受难的鬼魂实在是一窍不通。本来想去找我哥想办法,我家也就我们这两个孩子,但自从哥哥认识了一个大了他五岁的女人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几乎拿光了家里的所有存款,和那个女人一起住到了县城里。他不要我们了。妈妈不甘心,到城里去找他,却被那个女人推下楼梯,摔断了左腿……所以我没去找哥哥,那个人连活着的妈妈都不管,更不要说死过的爸爸了,后来我在邻居的建议下去请了法师给爸爸安魂。法师来后在我家院子里摆上法坛,做了一通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对我妈说,尊夫在阴间好赌,输了很大一笔款子,现在倾家荡产也没还上,被迫乞讨街头,经常被逼债的人殴打,弄瞎了眼睛,他让你们给他烧去两百万阴币和几件衣服,他正在那边挨饿受冻——所以,我今晚就按指定的时辰,来这里给爸爸烧纸钱,烧了好多好多。回去的路上就碰见你和劫匪打架,我害怕极了,躲在一个坟后面没敢出来,没想到你真厉害,硬是把劫匪打跑了……
  唐泽这才一切明白,又见宫明夸自己,既兴奋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那,那也是被逼无奈。
  宫明只是微微笑着,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忽然缓缓地叹口气,胳膊垫在膝盖上用双手捧住脸蛋,幽幽地望向月亮,兀自地说:我爸这人啊,真是命苦,活着的时候不如意,死过了还是要受那么大的罪,真希望他能赶快收到那些纸钱,还了债也就安宁了。
  唐泽见她说的那么认真,仿佛也真的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在满地拾钱,不禁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么多钱,万一被别的鬼魂抢去怎么办,你爸爸那么老弱,能抢得过他们吗?
  宫明惊讶地侧脸看着唐泽,呵呵笑起来,说:嗳,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像个孩子啊,真有意思……不会的,法师说活人烧给鬼魂的纸钱都由阴府的地藏王管着,你只要在阴币上写上死去人的名字,地藏王菩萨就会如数地转交给那个鬼魂,谁也抢不了的,否则地藏王菩萨就会惩罚他,呵呵。
  唐泽缓了口气,说真好,阴间还有个这么英明的地藏王主持公道,等我们百年之后也就不用担心了。
  宫明冲他笑笑,认真问道:你真相信有鬼?
  唐泽愣了一下,反问说:你呢,你信吗?
  宫明想了想说:半信半疑吧,或许有,或许没有,这种事谁能说清呢。
  唐泽说:我不信有鬼。
  宫明闪着眼睛问:为什么?
  唐泽腼腆一笑,说:因为我怕鬼。
  两人同时笑起来,笑声随着一阵吹过的夜风远远飘去。尽管这是末夏的夜晚,风还是吹得两人身上冷冷的,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坟场更加阴森了。
  宫明站起身来,收拾着药箱说:该回去了,再晚了我妈会担心的,再说这地方也够吓人的。
  唐泽有些恋恋不舍?